《黑色革命》阖昙

4、第 4 章

　　陈旧的车厢里昏暗无比，周围满是涂鸦，车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光，就剩下黑暗。这列驶往糖枫城北部柴堆街的地铁已经运行了快四十年了，早已超过了其使用年限，但它还是在顽固地运行着。
　　山姆.罗素坐在一张稍微干净点的座椅上，他的身躯在尽量避免触碰到车厢里的任何东西，他的样子像是一个患有洁癖的人。
　　车厢的天花板上有一盏灯，一闪一闪的，透过昏暗的灯光，罗素看到车厢尾部有一名面容姣好的□□正在跟顾客做着交易，他将头扭到一边，看向窗外黑暗的世界。现在已经深夜了，躲藏在城市各个角落里的妖魔鬼怪都开始纷纷现身了。
　　半个小时后，罗素在柴堆街站下了车，刚刚下过小雨的沥青路面有些湿滑，他沿着路边小心翼翼地向着街尾方向走去。位于糖枫城最边缘的二十七区柴堆街属于底层阶级居住的地方，这里的治安一直都不是很好，到了深夜经常发生醉鬼闹事、抢劫偷盗、私下贩卖毒品等等事件，警方对这块区域早就失去了耐心，只要事情不闹大，他们通常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敷衍了事。
　　回到街尾所居住的公寓，罗素关上房门后，看到餐桌上的手机正在震动着。他今天出门故意没有带手机。
　　拿起餐桌上的手机，显示屏上显示的号码没有任何标注。罗素接通了电话。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焦躁。
　　罗素咳嗽了几声，缓缓说道：“年纪大了，手机忘在家里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有没有跟他谈了？”
　　“刚回到家，”罗素移过来一张椅子，支撑着餐桌，慢慢坐了下来，“都跟他说了。”
　　“他什么反应？”口气有些激动。
　　罗素嘴角微微上扬，有点轻视对方的意思，“他完全无法接受，我走的时候，他还愣在那，没有反应过来。”
　　“嘿嘿！”不由自主地发出窃喜声，似乎在调整情绪，过了片刻，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做的很好，这几天你安心在家休养，过段时间我安排你去法国，到了那里，会有最好的医院和医生助你恢复健康的。”
　　“好的，我很感谢你。”罗素的脸上一点都没有表示谢意的表情，反而是一副轻蔑的面孔。
　　“这是我应该做的。”
　　电话挂断了。
　　罗素将手机随手抛在餐桌上，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过了好一会，罗素挣扎着重新站起来，他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往浴缸里面注水。罗素呆站在一旁，看着浴缸底部的水缓缓上涨，水位在不断攀升，一直达到合适的位置，他关闭了水龙头。
　　在服过阿司匹林后，罗素泡在温暖舒适的浴缸里，这一刻，他感觉舒服了许多，剃须用的刀片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回忆一下自己糟糕的一生。
　　山姆.罗素已经不愿回想到底是多少年前了。
　　那时候，刚服完兵役的托马斯.哈特曼碰到父亲离世，接着与自己的兄长威廉闹矛盾最后导致分家。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作为记者的山姆.罗素认识了托马斯.哈特曼，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托马斯决定从政，罗素毫不犹豫地放弃记者生涯追随于他。刚开始的时候，颇有头脑的罗素帮托马斯解决了许多棘手的问题，托马斯也非常倚重于罗素。然而，相处久了，罗素发现托马斯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他只对自己有用的人才会表现的亲密无间，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对方。随着年龄的增长，罗素开始变得有些迟钝，有些事他应付起来越发吃力了，这时候，罗素很害怕哪天会被托马斯像处理废品一样抛弃掉。
　　这时候，维尔伯.杰拉德出现了。他刚开始为托马斯的夫人凯瑟琳工作，后来机缘巧合下，帮托马斯一家处理了一场重大危机，从此来到了托马斯的身边。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杰拉德充分赢得了托马斯的信任。有一次，托马斯没有让罗素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而是邀请了杰拉德，那时候，罗素已经清楚，这个叫维尔伯.杰拉德的人即将取代自己的位置。
　　为了能够保住自己的奋斗成果，罗素决定向杰拉德下手。现在想来，当时的决定有多么的愚蠢，这直接导致了自己悲催的后半生。
　　在帮杰拉德解决了一次私人麻烦后，罗素获得了杰拉德的信任。然后，罗素一边暗中诋毁杰拉德，一边继续与杰拉德保持着友谊。终于，罗素等到了一个天赐的良机。
　　杰拉德的小姨子因为在学校里犯事，面临被开除的风险。杰拉德当时的妻子金伯利，一个毫无头脑又虚荣的女人，她缠着杰拉德帮忙解决麻烦。杰拉德再次找到了罗素。这次，罗素将托马斯的死对头推荐给了杰拉德，这也最终导致了托马斯陷入了舆论的麻烦之中。生性冷酷无情的托马斯很快抛弃了杰拉德。罗素当时是多么兴奋，他认为自己已经除掉了这个可怕的竞争对手。
　　世事变化无常。第二年，正当托马斯竞选州长遇到阻碍的时候，罗素突然被托马斯调走了，紧接着杰拉德神奇地出现在托马斯身边，帮托马斯赢得了州长的选举。也是从那时候起，罗素开始了自己灰暗的后半生。
　　得势后的杰拉德没有立即处理罗素，而是一直把罗素放在自己的身边。罗素从此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他一直不明白，杰拉德为什么没有对付自己。几年后，他终于想明白了，杰拉德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以他——山姆.罗素为警示，告诫自己不要轻信于任何人。
　　就这样，罗素熬到了托马斯成为总统，接着托马斯失势，杰拉德竞选总统，后来连杰拉德都当上了总统。就这样，他窝窝囊囊地过了好多年。在罗素以为，杰拉德已经忘记以前的恩怨时，他决定为自己的儿子向杰拉德求个情，希望杰拉德不要让他的儿子参加内穆尔的战争。
　　杰拉德无情地拒绝了罗素的请求，并把罗素的儿子派到了最前线的部队。罗素终于明白了，杰拉德还记得以往的恩怨，而且一辈子都忘不了。没有达成家人的愿望，导致妻子与自己离婚，儿子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从此再也没有搭理他这个没用的父亲。
　　在万念俱灰的时候，罗素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医生告诉他，最多只能撑一年了。罗素终于彻底绝望了。
　　这时候一个神秘的人出现了，他告诉了罗素很多关于杰拉德的隐秘，他的目的罗素很快猜到了，这又是一场阴暗的政治斗争。
　　现在他不想管了，无论结果如何，他已经没有兴趣去了解了。
　　要是当初没有走那一步该多好，现在无非是被托马斯抛弃，但他能够和家人一起共担苦乐，那也是挺不错的。现在一切都晚了。
　　之前吃的阿司匹林促进了血液的流动，热水起到了扩张毛细血管的作用，现在罗素拿起剃须用的刀片，沿着手腕上的血管竖着划了下去，鲜血很快流了出来，而且流得非常快。
　　山姆.罗素安详地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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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天亮了。
　　埃德蒙看着窗外的阳光洒进了房间，在床上，他伸手触摸阳光，什么都摸不到，阳光仍旧照射在手背上。
　　他一晚上没有合眼，脑子反复想着昨晚罗素跟他说过的那些事。
　　关于二十三年前，托马斯.哈特曼和维尔伯.杰拉德对于墨洛文州的改革，他几乎耳熟能详，遣送30万黑人去非洲的主意确实是托马斯的团队提出来的，当时作为托马斯重要幕僚的杰拉德的确难辞其咎。但祖父曾经去向杰拉德求情，他却从来都不知道。如果说杰拉德真的曾经拒绝祖父的请求，那杰拉德真的太绝情了。
　　自从祖父和父亲惨死在非洲的达尔瓦，埃德蒙被杰拉德接回拜拉斯，这么多年来，他心中还是存在疑惑的，但他一直在逃避，之所以选择逃避，是因为杰拉德的父母蒂姆和琳赛实在对他太好了，这对可爱的老人，因为他祖父哈里的缘故，一直将他视如己出。还有詹尼，她有着非凡的魅力，他很尊敬她，比尊敬杰拉德还要尊敬她，因为她教了自己很多东西，让他具备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还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样的东西才是自己要努力争取的。
　　他和杰拉德的子女们也相处的很不错，包括已经早夭的格拉汉姆。尼克和米夏视他为大哥哥，詹尼的女儿杰西卡更是整天缠着他。
　　这些因素导致他不愿去深究过去的那些隐秘。
　　埃德蒙还想到了杰拉德的长子格拉汉姆，一个有着一双紫色眼睛的漂亮男孩，心地特别善良。埃德蒙被杰拉德接回拜拉斯后，有段时间由杰拉德的前妻金伯利抚养，然而讨厌黑人的金伯利时常虐待他，甚至在杰拉德不在家的时候，把他关在小黑屋里。是年幼善良的格拉汉姆偷偷给他带来了食物，他这才没有饿肚子。格拉汉姆在十岁那年跟人去河边钓鱼，然后突然淹死了，当时埃德蒙伤心了很久很久。格拉汉姆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厄运，就算不是杰拉德的亲生血脉，杰拉德也不应该向无辜的孩子下手······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在床头柜上不停震动。
　　埃德蒙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要不要去接这个电话。迟疑了好一会，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通电话。
　　“斯丹顿先生，刚才波尔特先生要我通知你，一个小时后，有个内部会议需要你前去参加。”
　　是特哈达夫人的声音。她是埃德蒙在参议院的私人秘书。
　　又迟疑了片刻，埃德蒙有气无力地说道：“请转告波尔特先生，我身体不适，就不去参加会议了。另外跟我向他表达歉意。”
　　“需要我为你安排私人医生吗？”特哈达夫人关心地问道。
　　“不用了，就是身体乏力，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对了，总统夫人还让我转告你，两天后的家庭聚餐请你务必参加。”
　　“好的，我会去的。”
　　挂完电话，埃德蒙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他的双眼毫无神采。
　　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直到下午。埃德蒙想到了好兄弟克莱门特，如果让他的私人侦探公司去负责调查这些隐秘，应该很快能够得到结果，但是如果不小心让杰拉德知道自己在查这些事，必定会引起杰拉德的猜忌，尤其是格拉汉姆和金伯利的事，这都是重大的丑闻。
　　他又想到了小的时候在达尔瓦落难时遇到的善良老人塞拉，还有孤儿院院长凯巴索女士，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无论如何他得去趟达尔瓦，说不定能够找到重要的线索。
　　思前想后，埃德蒙最终决定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去查。
　　埃德蒙将自己关在公寓里整整两天，一些打算来探访的人，都被他婉拒了。到了第三天，他知道不能再躲下去，于是他决定在这个原本休假的星期天去国会大楼处理些事务。
　　在临出门前，埃德蒙给克莱门特打了个电话，要他私下调查一下山姆.罗素。
　　中午的时候，埃德蒙正在用餐，克莱门特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克莱门特告诉埃德蒙，两天前山姆.罗素在所居住的公寓里割脉自杀了。据警方给出的自杀理由是，罗素早在几年前与家人关系破裂，去年又检查出身患绝症，他每日饱受痛苦煎熬，最后让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听到这个消息后，埃德蒙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一团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他迫切希望揭开这团乌云，看清楚隐藏在后面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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