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拥这分钟》匞梨

47、日出

　　宋凭语坐在宋了病床侧面，她眼睫耷拉，一只手握住圆润苹果，一只手生疏拿着水果刀削皮。宋凭语削皮动作太过惊悚，以至于宋了从她开始削皮时，就死死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宋凭语眉心不断收紧，像是跟苹果杠上般认真。

　　好在最终。
　　苹果皮是削厚了些许，但没伤到宋凭语白皙手指。
　　宋凭语抬腕，把苹果递给还处于紧张状态的宋了，顺便提起了之后的安排。

　　“出院之后。”
　　“想在这边玩几天么？”

　　宋了看似是在专心啃苹果，可她乱颤的眼睫成了唯一破绽。
　　宋凭语洞察出她的异样，微妙挑眉，兀自收起手上的折叠水果刀，手腕一甩，扔进了敞开的包内。宋凭语抽出纸巾擦拭指间，她眼眸垂下，没有直接看向宋了。

　　“玩几天吧。”
　　“姑父那边我已经说好了。”
　　“你不用担心。”

　　“…嗯。”

　　宋凭语懒懒依靠在侧，耐着性子陪宋了聊了会儿天。宋凭语眼睫眨动速度一点点变缓，直至完全覆盖在下眼睑处，灯光一照，留下一片阴鸷。
　　宋凭语手臂抵在桌边，脑袋枕在曲折手掌处，平缓呼吸声很浅。

　　宋了恍惚间没再听见她的回应，下意识偏头，瞥见了宋凭语轻然睡着的姿态。
　　她抿了抿唇角，掀开被子，拿起一张小毛毯。宋了蹑手蹑脚走到宋凭语身边，动作轻柔替她盖上了毛毯，看得出来，之前宋凭语已然疲倦到不行了。

　　宋了出声让宋凭语早点回家休息，宋凭语却要担心护工还没到，宋了需要一个人待着，她不放心，所以强撑精力呆坐在这。
　　宋了心底如同仅裹着蜜糖外表，内里完全相反的酸糖。起初是觉暖意，仔细想想，是觉得对她表姐的愧疚与浓重歉意。

　　宋了刚穿上拖鞋，想把空调温度调高一分。
　　病房门传来叩叩响声，她闻声打直背脊，利落瞧了过去。
　　走进来的高大身影是盛柯。

　　宋了茫然神色忽变，她赶紧用手指做了个嘘声动作，害怕盛柯一时间不明白，宋了又赶紧用手指指了指宋凭语的位置。盛柯冷若冰霜的脸色看的宋了胆战心惊，她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在这时候跟盛柯叽叽喳喳。盛柯虽没说话，脚步却明显放轻。

　　盛柯阔步走到宋凭语身旁，他弯腰扫量了宋凭语睡颜几眼。
　　瞧她不像是会立马苏醒的模样，盛柯略微抬眉，他双手插手支起背脊，笔直头颈懒散一偏，沉寂视线压向不知所措的宋了。

　　盛柯抿了抿唇，迫使自己脸色稍微好转些许。
　　他哑然压低声线。

　　“你姐醒了。”
　　“给我打电话。”

　　“哦。”
　　“…好。”

　　宋凭语这一觉时间稍微长了点，她睡到晚上八点过才迷糊转醒。宋凭语手臂麻木到毫无知觉，想要收回打直都很困难，她嘴角轻启溢出痛吟，浸满倦怠的眉眼一皱，起床气直线上升。
　　宋凭语用左手揉了揉脖劲处，她喉间滚动，想要拿过一旁的矿泉水。

　　宋凭语刚有动作，一瓶矿泉水立马递到了她眼前。
　　她瞭起惺忪眼睫一瞧，是宋了殷切眸色。

　　“…几点了？”
　　“八点过了。”
　　“表姐，盛医生下午来过，说让你睡醒给他打电话。”

　　宋凭语胡乱伸手抓了抓头发，她答的敷衍不知放没放心上。宋了没再向她提起这件事情，只是等宋凭语从困意拥抱中自己脱离。宋凭语环视了圈周围，护工阿姨已经开始忙碌了，宋了要准备吃晚饭。这么晚才吃饭，应该是因为她在睡觉，不想打扰她。

　　宋凭语随意站起身，手掌拍了拍宋了肩膀。

　　“表姐先走了。”
　　“你自己好好的。”
　　“好。”

　　宋凭语脚步跨出病房门，着手给盛柯打电话。
　　她似觉腿脚无力发软，宋凭语边打电话边摸索墙壁，跌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宋凭语右手抵在膝盖处，手掌覆盖在脸颊上，左手把手机递到耳侧。

　　嘟嘟声响到一半，盛柯低沉声线将其取代。

　　“醒了？”
　　“嗯，怎么了？”
　　“我送你回家。”

　　宋凭语模糊应了声，粗略挂断电话。
　　她把手机往腿上一扔，双手紧捂脸颊开始缓神。宋凭语吸了吸鼻子，刚垂下手臂，盛柯大步走来的身形闯入眸间。宋凭语察觉到他夹杂在淡漠神情中的戾气，她眉心突跳，没打算在这时候触碰他的霉头，甚至是连话都减少了些许。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家，宋凭语即将打开门前，她忽然转身叫住了盛柯。

　　盛柯应声回眸。

　　“你等我一下。”

　　盛柯搭在门上的手掌滑落，浅浅嗯了声算做回应。
　　见他停留，宋凭语连忙跑进家里拿出她带回的礼物，打算趁机拿给盛柯。宋凭语拿东西速度些许慢了些，也可能是物件稍显多了点，她隔了几分钟才小跑出门。

　　宋凭语抱着东西刚走到门口，她乍然瞧见盛柯吸烟姿态。
　　他颀长身形散漫依靠在墙壁处，一只膝盖微弯一只打直。盛柯脸色是说不出的冰冷，锐利眉眼被灰朦缭绕的烟雾遮盖，逐渐变得凉薄。盛柯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是一根即将燃到头的香烟，他像是在出神，没察觉到快燃到指间。

　　宋凭语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丝不常见的颓然。
　　这个与盛柯完全不相干的词语。

　　宋凭语手臂收了收，她放缓步调重新抬步。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用着轻快语调同他说话。

　　“给你带的礼物。”

　　盛柯似是不觉痛般用指腹湮灭香烟，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掌，接过宋凭语递来的东西。盛柯慵懒声线因香烟过嗓子，晕染的更具磁性。
　　第一次这么简短。

　　“谢了。”

　　“你。”
　　“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盛柯恍然抬睫直直看向宋凭语，她脸颊上挂着明显担忧。盛柯像是打破了衰败情绪的外壳，他妥帖站起身，走到宋凭语跟前，徐徐压下背脊迫使视线平直。
　　他倾略性的视线，直钩望进宋凭语错愕瞪大的眼眸。

　　“宋凭语。”
　　“嗯。”

　　“你要是现在说一句。”
　　“想我。”
　　“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宋凭语脸色骤然垮下，她毫不留情面的抿了抿唇角。
　　甚至是嫌恶反驳。

　　“做梦吧你。”
　　“你还是回家慢慢难受吧。”

　　宋凭语冷哼了声径直转身，她把房门摔的很响。
　　盛柯保持之前的姿态始终弯着腰，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蓦然垂头笑了笑。

　　“宋凭语。”
　　“你怎么这么好忽悠。”

　　盛柯一句故意擦边的话，令宋凭语忘记了她想问的问题。
　　他站起身深沉叹了口气，垂眸看了看指间挂着的物件，盛柯又一次扯了扯苍白唇角。

　　“不是吧？”
　　“他们家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盛柯回到家中，瘫倒在沙发上。
　　接到了赵磊打来的电话。

　　“他孩子有自杀倾向，且是很明显的状况。”
　　“他们怎么可能停药停止治疗。”
　　“依照她们这种骂法，这孩子到底要不要了。”

　　盛柯手腕搭在眼前，他嘴角紧抿。
　　手机被他丢在一侧，开启了扬声器。盛柯对此烦躁了一天，下午还收到了对方不停的谩骂，以及接近教育似的“闲聊。”

　　这个小孩儿不过十多岁，正是青少年时期，父母离婚，自己因为重度抑郁及焦虑住院。住院期间，家长态度敷衍至极，不但不怎么配合甚至是脱口大骂。
　　盛柯瞧他父亲一个接着一个的生意电话，他最初单纯认为，是因为生意繁忙导致忽略。可问题出现，他父亲是会在意的。

　　盛柯倒是忽略了一点，不是所有人都是人。
　　这位孩子的父亲宁愿打闲聊电话，都不愿把好脸色，一丁点时间放在孩子身上。到现在，盛柯已经不希望他把时间放在他小孩儿身上了，他一放，出口便是讽刺，阴阳怪气。

　　“盛柯。”
　　“你看现在怎么办？”
　　“他父亲强行要孩子出院。”

　　盛柯手掌插入浓密头发内，他几近躁郁揉动了几瞬。
　　他眸间情绪过重，盛柯压制不住自我脾气，他再次俯身勾过面前的香烟。盛柯没出声，熟稔抖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边，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香烟。
　　盛柯薄唇紧咬香烟重重吸了口，猛烈躁意呛住了他。盛柯形象尽无，垂头咳嗽了好几声。

　　“…没事吧？”
　　“你也不要太过纠结了。”
　　“我们再劝劝。”

　　“…赵磊。”

　　盛柯倏地出声，罕见的飘零语调像是深冬雨天。
　　赵磊不自觉沉重了分，“嗯。”

　　“我前两年。”
　　“遇到了一个小孩儿，他中度抑郁，那时候还没有自杀倾向。”
　　“现在，他有了自杀倾向。”

　　赵磊震惊到顿然失声，原来，这个小孩儿之前就是盛柯负责的病人。
　　盛柯垂下的眼睫渐渐浮现水雾，雾面到他视物不清，想要递香烟的手指都颤抖了瞬。盛柯使劲闭了闭眼睫，喉间滚动。

　　“我无法看他这样下去。”
　　“他才十多岁。”
　　“有着大好的青春，还有几十年的光阴需要去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