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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133. 老天已不忍心落泪 ...

  •   如果说,这栋小楼好似希腊神话里男女只着遮羞衣衫的天堂的话,那外面的世界就是一个荒芜的地狱,黑到极致,而且冷。天上一滴亮光都没有,浓重的乌云铺天盖地,伸手可触。仔细点能听见隐隐的闷雷,在太空胡乱的撞击着。
      北京,这个秋冬交替的季节,难道还有雷雨天么?
      我和老严团缩着肩膀,一路小跑钻进了光哥的车里,打开了空调,暖着车。
      朱董他们三个酒多人醉,直接睡在这儿了。至于跟谁睡,睡几个,我就不清楚了。看他们醉成那样,估计也干不了什么。
      我问着老严,百万的业务,是不是都这么谈的。
      他说,庸俗。只有朱春生这种下三滥的人,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呵呵”一笑。他发动了车。
      他跟我说,已经帮我订完了票,让我明天先回去,他还有事要办。
      我说好。
      老严开着导航,驶出了小街,快速前行。远光灯的照射下,路上连鬼都没有一只。
      “老严,你可真神,到哪都有熟人。在这种地方,一下还遇到俩,这世界可真小。”
      老严没立刻搭茬,毫无生气地盯着前面的马路,半晌才说话。
      “其实,这世界很大,只是你没跳出一个圈子。如果我不跟老朱他们联系,而老朱跟这帮妞勾搭不断,我也不会遇到熟人。在这个时代,想一下子跟以前的所有隔绝,难得很。”
      “听你这话,貌似你干过隐居这种事。”
      老严微微一笑。
      “我又回到这个圈子,都是为了一个希望。”
      “啥希望?”
      他没说话,默默地开车,一眼眼地瞄着右边后视镜。在空旷的大马路上,一个车道一个车道地并线,仔细而又认真,仿佛现在是北京时间的8点钟,这里是东三环路一样。
      我瞧老严没吱声,进入了自己的思路,我也就不想打扰他。折腾了一晚上,我也有些累了。摆了摆姿势,刚要闭眼小憩,老严说话了。
      “其实,每个人都在成长和变化。就像这俩妞,当初的叮呤,纯得我都不舍得碰。而当初的嫣红,美的让我不忍心碰。现在,叮呤已经让我不愿意碰,而嫣红……”
      老严到了嘴边的话,让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能看出,那个嫣红很美,只是她的脸上……”
      “我总觉得她这人是命轻人贵。”
      “你认识她的时候,她脸就那样么?”
      老严呆呆地看着前方的路,又陷入了回忆的思绪。
      “那时的她,风头正劲,大姐大一样的气场。她帮过我几次,于我有恩的。现在落魄成这样,真是于心不忍。”
      老严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还真多情。这些女人,你连个真名都不知道,瞎惦记啥嘛。”
      “是啊,到现在连个真名都不知道。咱记得的名字,她们本人都快忘记了。说来也真是可笑。”
      “就是,她们自有她们的活法,你操心也没用。”
      老严又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前方。
      一辆大货迎面而来,按着刺耳的喇叭,带着浑身的声响,呼啸而过。
      我紧张地看了眼老严,他稳当地坐着,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几个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狠狠地把自己摔得稀巴烂。仿佛在跟那些粘在身上的雾霾同归于尽。前窗被弄得水点渍渍,把路灯的光折射得斑驳点点。
      老严没开雨刷器,几滴雨滴确实还不影响前行的视线。他毫无变化的脸开始皱起了眉头。仿佛在厌恶这黑压压雾霾的雨夜天,又仿佛在大脑里思考着难以思考的东西。
      突然,雨大了起来。漫天的雨点狂轰乱炸,车子被敲打得就像被机枪扫射一般哒哒作响。前窗上作死的雨点鬼鬼祟祟地联合起来,水波涟漪。将整个世界变得变形,模糊……
      我赶紧叫了声老严。他紧握着方向盘,毫无反应。眼看着车子从中间车道就要开进了应急车道。我忍不住了,边嚷边捅着老严:“老严,快快……”
      伴着雨打漫天,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宁静,响彻漆黑的夜空里……
      老严直到把车子停下,他都没有开雨刷器!
      要没有安全带,我估计我的头就被死死地嵌到挡风玻璃里了。
      “我擦,老严,你咋了?”
      老严不顾胸口被方向盘撞击的疼痛,看着我,一脸慌张。
      “露露管嫣红叫什么?”
      “啥?”我没搞懂他在这个大难不死的关头,想要问什么。
      “就是露露跟我说嫣红的时候,她管嫣红叫什么。”
      “叫什么?”我想了一下。“好像叫红艳姐。”
      “红艳,嫣红,红艳,嫣红……”
      老严走火入魔一般,反复地嘟囔着。浑身的颤抖,即便穿着厚厚的外套,也很明显。
      “咋啦?”我问。
      他冲我扬了扬手,没说话。开始掏兜,摸了半天,才拿出了烟盒,用颤抖的双手艰难地完成了拿烟,咬烟,开火,点烟。然后,狠狠地抽了好几口,一下子香烟的一半躯体成了烟灰,就瞬间风化的一样。
      后面来了一辆车,鸣着喇叭,在旁边飞驰而过。警示着我们这辆车,它横在路上,霸占了两个车道。
      “老严,这太危险了。快开车呀。”
      老严不但没意识到危险,连我说的话都毫无反应。他已经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喉结大幅度地动着,吸进的烟没吐出一缕,都咽了进去。嘴里冒出了两个字,尽管声音很小,但我还是能听清。
      “天啊!”
      他的烟,一口没咽好,呛得到嗓子,接下来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那声音仿佛在腔子里,经过搅动着气管,并等距离间距设置卡口,在狭小的缝隙里,毫无节奏,不由自主地发出来的。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咳憋得脸色酱紫,眼珠外凸,眼白里泛着黄,布满了血丝。
      他赶紧打开了车窗,将剩下的烟狠狠地把烟头扔了出去。
      打开车窗的瞬间,冷风如同被封印了千年的魔鬼找到了进入人间的缝隙一样,裹挟着雨气,杀进了车里。
      可老严毫无知觉,翻着衣兜,嘴里叨咕着:“我手机呢?我手机呢?”
      我指了指车面板里的手机槽里,说:“那。”
      他伸手去拿,手太抖了,没有拿住,掉在了地上。赶紧哈腰捡了起来。然后胡乱地在手机上按着。
      “老严,你咋了?没事吧。”我关心地问着。
      “别说话。”他一反常态,语气非常严厉。
      不久,手机接听了。里面传出了女人的声音。
      “你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
      “赶紧告诉我,嫣红的联系方式。”
      ……
      “那TMD哪能找到她?”
      ……
      “少废话,你以后还想不想做老朱的生意了。赶紧告诉我。”
      ……
      他挂了电话,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不久一个收到信息的声音,他复制了信息里的内容,打开了导航软件,抖动的手指一时按不准按键,他用力地甩着手,艰难地按着……不久就传出了开始导航的语音提示。
      老严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车子如同出膛的子弹一样,飞驰在雨夜的高速上。

      “前方路口右转进入匝道……您已超速,请小心驾驶。”
      “前方路口右转……您已超速,请小心驾驶。”
      “前方进入雷达测速区……您已超速,请小心驾驶。”
      ……
      “您已经偏离航线,系统重新规划路线……您已超速,请小心驾驶。”
      “您已经偏离航线,系统重新规划路线……您已超速,请小心驾驶。”
      “前方路口左转,直行200米,到达目的地。”
      “您已到达目的地。”

      雨还没下够,可为时已晚,稀疏的雨点漫不经心地掉了下来,它再也没有什么大气候了。外面的一切被它冲刷着,可在这黑夜里,它没有让世界干净,反而弄得到处泥泞。路灯竭尽全力地散发着昏黄的光线,却没办法让这里通透明亮。石泥的矮墙高低不平,围在这条小路四周。矮墙里是农舍,矮墙外是个垃圾箱,可垃圾却都在外面堆着。
      我们的车,压出了两条深陷的泥辙,就停在这里。
      老严扔给我一句:“车上等我。”然后就冲了出去。钻进了路旁一条漆黑的小路里。
      一阵胡乱地砸门声,伴随着周遭的狗吠之后,老严回到了车上。找到手机,用力地按着……
      “你给的地址对么?”
      ……
      “没人开门啊。”
      ……
      “你TMD别忽悠我。”
      ……

      远光灯像时空穿梭通道一样,射向了村路泥泞的远方,灰尘和雨点在这光线里群魔乱舞,混淆着视线。隐约中,一把红色的雨伞仿佛一滴鲜血,飘荡在着漆黑的夜里。伞下,黑色的外套,披头的长发和一个纤高的身影由隐及显,由远及近,缓缓地走进了视野里……
      老严瞪圆了眼珠,惊愕地看着。
      手机里的女人唧唧咋咋地说着,可已经没人听了。手机从老严的手里掉了下来,摔到了手刹的边上。
      老严赶紧推开了门,在黑夜里朝那女郎走去……

      红伞下,女郎在黑暗里飘来飘去,特不真实,不像这个世界的生物。当她看到老严时,一怔,赶紧把头狠狠地低下,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绕到了路边。为了避开,竟然一脚踏进了泥泞的水洼里。
      他俩离得太远,我听不见说话,可老严的动作能看出,他在轻声唤她,可她没停,脚步更快。
      “不不,别走。”老严大声地唤着。他也踏进了水洼,拉住了女郎……

      车里,老严手机传出的声音很吵杂。我拿起手机,把它放好。只听里面的女人最后不耐烦地骂道:“喂,喂,你在不在啊。”

      女郎试图挣脱,可老严怎肯放手。老严不停地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我打开车窗,想听听说什么,可满世界都是流泪的声,什么也听不清。
      女郎自知挣脱不开,便站住了,撩开了头发,她的脸庞第一次展露出来。黑夜中,看不见那道长长的疤痕,看到的只有洁白的皮肤,干净的脸庞和一种世事历练后的美丽。
      她嘴角在动,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清,可老严听清了。
      “哦~哦~我在干什么!天啊!”老严听完,狂躁地怒吼着。
      一声闷雷从天尽翻滚而来,当到头顶,被老严的声嘶力竭的咆哮生生地吓了回去。
      女郎笑了,仅仅是微微一笑。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我能感觉出,笑容里掺杂着胜利后的轻蔑和拥有过的凄凉。她挣脱了老严的纠缠,转身走了,与之前从黑暗中走来相比,没有任何变化,步调平稳,坦然淡定。
      老严精神恍惚地保持着抓住她的姿势,迟疑了一下,看着女郎的背影。他在哀求,我听不见,但我能看见。
      女郎站住了,背对着老严,在听老严说话,就这样背对着。
      老严激动,他说着说着,踉跄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
      看着他们,我再去琢磨着女郎是谁已经没有意义。虽然我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老严和莹姐一定有过一段伤感的恋爱。现在,看着老严如精神崩溃般,我不敢想象,他与这个风尘女子又有着什么样不寻常的经历。
      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个残破的电线杆旁,一排被胡乱涂鸦的矮墙边,一条泥泞不堪的路上,黑暗裹着潮气,听着空中的闷雷,迎着阵阵的雨风,企图吞没这一男一女。可车前这两束光线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聚焦着男女主角。让他们闪闪发光。
      老严筋疲力尽,不再说话,如脱水般跪在墙边,泥水漫过他的小腿,尽情地流淌着。
      女郎终于转身,走过了去,那超乎寻常的沉稳和镇定,让不禁胆颤。这个风尘女子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坎坷磨砺啊!
      她来到老严身边,也跪在他面前,
      老严在哭,在这冷凄凄的雨夜里,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嚎啕大哭。那哭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一样难听。
      女郎在笑,帮老严擦着眼泪……
      雨停了,老天已不忍心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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