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帆》天天做深蹲

21、得而复失

　　第二天中午，宋然醒来的时候手机里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力哥的。

　　因为宿醉的原因，他的头蒙蒙的，他支撑着床坐起来，给力哥回了过去，“什么事？我刚睡醒。”

　　电话那头力哥语气很急促，“你还睡得着，杨海源要出国了你知道吗？”

　　“嗯？出国？”宋然晃了晃自己脑袋，“你听谁说的？”

　　“软件学院都知道了，和美国一个什么学校的交换生，只有一个名额，给了杨海源，不过听说这是她自己联系的。”

　　“我问问她。”这下宋然完全清醒了，他哆嗦着拨通了杨海源的电话，伴随着冗长的嘟嘟声，他的心跳也加快了。

　　电话接通，不等杨海源说话，他开口问道：“听说你要出国？是真的吗？”

　　“我们见面说吧。”

　　“好，你在哪？”

　　“在寝室，我去西花园等你。”

　　“马上到。”宋然翻身下了床，抓起一件衣服套上就出了门。

　　西花园就在杨海源寝室附近，常是小情侣约会的地方，夜里每个长椅上都是黑黑的一团，现在时至中午，除了偶尔几个过路的学生，倒是空旷多了。

　　宋然远远得看见杨海源坐在长椅上，正用一张纸巾擦拭长椅的一边。

　　他跑过去，呼吸还没有均匀，“是真的要出国？”

　　“坐下说。”杨海源伸手扯了扯宋然的衣袖。

　　他耐住性子坐下。

　　“我姑姑在康奈尔大学做教授，一直想让我过去读书，家里也是这么想的，为了这么个机会，我姑姑，我爸妈都做了很多努力，所以……”杨海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是的，我要出国了，明天就走。”

　　血“轰”一下子冲到了宋然头顶，他吃惊的看着杨海源，“你什么时候决定要出国的？从来没听你提过。”

　　“就是上次在学校见到你之后吧，之前我一直还蛮纠结的，嗯，你懂的。”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打在宋然脸上，他感觉自己有一点眩晕。

　　他忽然想起张小娴那句著名的“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一刹那他忽然想抱住杨海源，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是多纠结，而现在又是多想和你在一起啊。

　　可是他很快冷静下来了，他甚至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杨海源值得更好的前途，而他也有自己该做的事。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极其轻松的语调说：“挺好的，恭喜你。”

　　“你呢，以后怎么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算，毕业了找个工作，帮从一帆把孩子照顾好，其他好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追求。”

　　“说真的，我很羡慕从一帆。”

　　宋然握住杨海源的手，“别羡慕她，她的人生已经被框住了，但是你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我祝福你。”

　　“可是她有你啊，我却没有，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多舍不得你。”说到这杨海源忽然就哭了，边抽泣边说：“你也要把自己照顾好。”

　　宋然的眼眶也酸了，他握紧拳头，指甲狠狠的嵌入掌心才不让眼泪流下来，他先帮杨海源擦了擦眼泪，然后站起身，拍拍屁股，此刻他已经害怕在这种忧伤的氛围中待太久了，“太热了，我们回去吧，等你到了美国我们再联系，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

　　“我们换个阴凉地方再坐一会？”

　　“不了，我还要去找从一帆，对了，明天不能送你了，要陪她去产检，你也多陪陪家人把。”

　　杨海源努努嘴，“就她最重要。”

　　两个人就这样在花园的入口告别，宋然坚持要杨海源先走，说不能去机场送你，就当这里是机场吧，我看着你走，就当送别了，看着杨海源一步三回头，宋然站在原地，满脸笑容的挥着手，直到杨海源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慢慢的蹲下，把头埋在胳膊里。

　　人生就像一出舞台剧，有人粉末登场，有人谢幕告别，只是这登场和谢幕，很多时候都不由我们决定，人生远比舞台剧复杂的多。

　　半晌，宋然站起身，揉了揉眼睛，朝从一帆家走去了。

　　从一帆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宋然走进卧室，脱掉外套就直接倒在了床上，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昨晚喝的太多，这会宋然脑子仍然有一点懵，去找杨海源的路上走的太急，脚也开始隐隐作痛，更重要的是情绪的跌宕起伏让他身心俱疲，此时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

　　从一帆过来扯开被子，问：“怎么了？”

　　“没事，困，想睡觉，别打扰我。”

　　从一帆放下被子，走了出去，隐约中，宋然听见从一帆小声的打着电话。

　　片刻，从一帆走回卧室，用手在宋然头上轻轻的揉了几下，“别蒙头睡，呼吸不好。”

　　宋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从一帆，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宋然醒来的时候，屋里黑漆漆的，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外面霓虹闪烁，他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巨大的孤单感和失落感，在黑暗里缓了一会，才慢慢下床。

　　客厅里从一帆正在给邱安琪补课，看见宋然出来，邱安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宋然哥哥，好久不见啊。”

　　“饿了吧，中午就没吃，我去给你下面条。”从一帆起身去了厨房。

　　“一帆姐，我也要吃，嘿嘿嘿。”

　　“好好好。”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下肚，宋然整个人从心底妥帖暖和起来，悲伤的心情也得到了很大缓解。

　　杨海源走后的一段时间，宋然情绪都很低落，话也少了很多，室友们都自觉的不提杨海源的事，阿福某一天在宋然的肩膀狠狠的捏了几把，算作安慰。日子如水一般，静静流走，宋然依旧每天在课堂，寝室，从一帆家往返，努力学习，却又不那么努力，浑浑噩噩，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512大地震。

　　西安离震中汶川中有600多公里，但是震感已经很明显，512当天下午，宋然正在寝室睡觉，忽然被剧烈的晃动摇醒，起身发现林东和阿福也坐起来了，面面相觑。

　　“不好，地震了。”林东率先反应过来，三个人急急忙忙的跑下楼，此时楼下已经挤满了人，大多衣衫不整，唧唧咋咋的议论着震中可能在哪里。

　　通讯信号已经中断，宋然联系不上从一帆，“我去下从一帆那。”宋然给林东和阿福说。

　　“去吧，别担心，这个强度不会有什么事的。”

　　宋然刚一路小跑来到小区，远远看见从一帆站在人群外面，低着头鼓捣着手机，宋然知道那一定是在联系自己的。从一帆已经有孕妇的样子了，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宋然不再为了杨海源的离开而感到失魂落魄，从一帆日渐隆起的肚子告诉他要活在现实里，那些儿女情长的小情绪奢侈切毫无意义。

　　“从一帆。”宋然喊了一声。

　　从一帆抬头看见宋然，就走了过来，那天阳光很大，从一帆一只手遮在头上，走向宋然的时候，心里充盈着安全感，眼前这个男孩，是无论有什么危险，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身边。

　　“你肚子没事吧，我怕你刚才跑的太急。”

　　“没事，我没跑，晃动停了我才走下来的。”

　　“为啥不跑啊？”

　　“因为没有用，你不知道地震逃生时间只有12秒吗，要是楼塌了我跑也跑不掉。”

　　“震中还没搞清在哪里，楼上暂时不能回去了，去学校里待着吧，小区太拥挤了，哪哪都是人。”

　　只是学校里也不轻松，因为担心余震，校方要求学生们暂时不要进楼，学校里也到处聚满了人，宋然和从一帆走到了篮球场，从一帆早早的看透了宋然的心思：“你去打球吧，我坐树荫下等你。”

　　宋然嘿嘿笑了两声，“那你坐在这等我，我玩会儿就回来。”

　　大学里篮球氛围一贯很好，即便不认识，提出加拨都不会被拒绝，宋然挑了一伙看着打的还不错的，加了进去。从一帆拿起手机，拍了几张宋然打球的照片，便自顾的休息。

　　从一帆坐在球场边的石阶上，石阶的后面是一排粗壮的梧桐树，这是J大校园里最常见的树木，梧桐树投下一大片树荫，石阶就成了避暑的好地方，今天石阶上坐满了人，多是女生，猜想都是陪着男朋友来打球的，从一帆坐在他们中间，俊俏的脸庞加上微微隆起的肚子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些人认识从一帆，悄悄的交头接耳。

　　“一帆姐。”听到有人叫自己，从一帆抬头看，是力哥，后面还跟着一个大个子。

　　“真是你。”力哥笑盈盈的跳上台阶，坐在从一帆身边，对身后的大个子说：“还跟着我干嘛！快走开。”态度转变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男孩也不生气，表情笨拙的笑了笑，“那我去打球了，有事叫我。”

　　“光天化日能有什么事？”力哥没好气的说。

　　从一帆被这一幕逗笑了，看着男孩跑远，问道：“这个就是追你那个男孩子吧？”

　　力哥叹了口气，“是啊，非说今天危险要保护我。”

　　“长得还不错嘛。”

　　“可惜脑子不好。”

　　下午又发生了几次余震，每次余震台阶上的女生都会一哄而散，待到震感消退又重新聚集回来，力哥笑着问从一帆：“你看他们像不像麻雀，哈哈哈。”五点多的时候，西安市内的通讯恢复了，从一帆拿着自己和宋然的手机，都滴滴滴的有短信不断涌进来，从一帆打开宋然的手机，以宋然的口吻给宋然的父母报了平安。

　　通讯恢复以后，震中的位置就确定了，之前谣传甚多，说哪里的都有。当时地震局给出的震级是8级，这是相当恐怖的级别，四川的通讯还没有恢复，家在四川的同学开始惴惴不安，尤其是那些家离汶川比较近的同学们，人群中时有低声啜泣传出来，之前对地震的议论变成了对这部分同学的安慰，空气中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天色渐渐变暗，球场人也开始稀疏，白天都好应付，晚上怎么过确是个难题，五月份的西安昼夜温差还比较大，宋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个帐篷，变戏法似的捧到了力哥面前，等待着力哥夸奖，宋然形容那个表情好像一只等待主人投食的哈士奇。

　　那个年代“舔狗”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如果有，宋楠可以代言了。

　　操场上人很多，都是一群一群的聚在一起，仿佛大海上一座座孤岛，宋然和郑楠在跑道上找了个位置把帐篷搭了起来，这个帐篷很大，睡三个人绰绰有余。

　　力哥眯起眼睛笑嘻嘻的对郑楠说：“你走吧，再见！”

　　宋然拉了拉力哥，说：“没事，我们可以挤一挤的，人家的帐篷，怎么好赶人家走。”

　　“他一个人都能占两个人的位置了，再说我也不想他睡我边上。”

　　“没事没事，你们睡吧，我去操场那边。”郑楠涨红了脸，起身要走。

　　“我和你一起吧。”宋然刚起身，就被力哥拉住了，“你别走，你就睡这，这么大地方呢。”

　　宋然：“我也不想睡你边上。”转身又对郑楠说：“喝点酒吧，慢慢长夜的。”

　　郑楠：“正有此意。”

　　宋然又问力哥：“你喝不喝？”

　　力哥略微思考了一下：“当然。”

　　超市的啤酒已经被抢购光了，宋然只买到三小瓶红星二锅头和一点花生米。从一帆不能喝酒，就留在帐篷里和李小加打电话，李小加提前完成了毕设，等着答辩这段空档期去南方找男朋友了，知道地震以后就给从一帆打电话，这会才接通。

　　三个人靠在跑道边的围墙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和面前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喝光了手里的酒。力哥不胜酒力，喝晕了以后，靠在郑楠肩膀上睡着了，郑楠说，这个夜晚，他记了好多年。

　　宋然和郑楠把力哥抱到帐篷里，到了后半夜，宋然被冻醒，他把自己的被褥盖在了从一帆和力哥身上，回到寝室睡了，当时的心情就是被震死也不能被冻死，而睡在帐篷外的郑楠，更是早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