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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看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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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屿不是为了钱,起初只是想把那个项目完成,实现老师的心愿。”陈笑冉叹息,丈夫是一个书呆子,还善良,根本就不适合这里。
等江秋屿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员工意外病亡,越发觉得不能袖手旁观。
“我劝过他,但那个傻瓜,总说自己身体没有问题,就是因为神赋予他力量。”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江秋屿还是那个热爱超级英雄漫画的幼稚鬼。
“那天,就是你休假的第一天,阿屿本来也到了例行放假回家的日子,但他没回来……”陈笑冉低下头,“他打电话和我说有一件事他没做完,做完就回来。”
这也是陈笑冉一开始怀有期望,觉得江秋屿可能已经离开园区,只是被爆炸耽搁在某个地方。
但等了那么多天,查了所有医院都没有丈夫的消息,她知道不用再有期待了。
贺屿程听懵了,“师兄,江博他是……”
“他找过S.E的管理层,提出陨石可能有未知风险,但你也知道他自己是搞科研的,没有实验数据,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只能加强防护服和隔离措施,并且尽量安排大家轮岗。”陈笑冉的笑容苦涩。
蚍蜉撼不了大树,江秋屿是把自己当作保护伞,想尽量保护其他人。
“爆炸……”贺屿程喃喃地。
“门口那些都是死者家属,我们坚持要S.E给公众一个解释,”陈笑冉摇头,她甚至搬出了媒体背景,可惜对方根本不予理睬。
在这个世界,没有正义公理,只有钱财当道。
“S.E公司说初步的调查结果是员工操作失误导致的事故……”
贺屿程皱起眉,他想起那个阴沉的律师。
公司给每名死亡员工的家属赔了一大笔钱,让他们放弃追诉的权利,今天来的都是不接受那笔钱的人。
“他们说,如果我们坚持,公司会起诉员工的失职带来的损失。“陈笑冉的神情镇定,这种事她作为旁观者看太多。
越是这样她越不会放弃。
接受了那笔钱而放弃正义,只会让善良这种人类的品质渐渐绝种,最后沦为野兽。
贺屿程问,“陨石的下落有吗?”
“没有……”陈笑冉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微微一怔。
“我……”贺屿程顿了顿,“我回园区去。”
“你想干吗?”
“进去肯定比你们在外面能找到更多线索。”贺屿程勾着嘴角,风吹起刘海,露出眉骨上的缺口。
“太危险了!”陈笑冉本能地反对。既然丈夫在最后关头支开了贺屿程,不能让他再回虎口。
“我决定了,”贺屿程点点头,“有消息和你联系。”大步流星地往园区入口走去。
套上公司制服,门口保安很快确认了他的身份,打开电子闸门,放他进去,继续拦着那帮家属。
园区立着一块巨大的地图,亮起绿灯的几块区域表示已经恢复了工作,其中还包括最神秘的第十区。
贺屿程上了穿梭车,陷入沉思。
他所在的研发A部属于本部,也是和陨石接触最近的工作人员。研发B部,C部都是在他们部门研究出的结果上,再做进一步拆解和应用。
但公司里有一个神秘部门,连江秋屿都说不清楚那个部门具体是做什么的,所在办公区就是地图上标注的第十区,没有授权不能进入。
而且那里的办公楼建在地下,从地面上只能看见围起来的金属篱笆。
贺屿程天天坐穿梭车从那附近经过也没见什么人走动,听说那个部门里的人大部分时间在休假。
当时他还有些羡慕这种不上班也有钱拿的工种,现在想想,公司允许员工放那么久的假,按照等价交换原则,只可能是因为那份工作更危险。
眼角的余光出现一道黑色的颀长身影,从第十区的金属篱笆后走出来。
贺屿程愣了一下,这人看起来几分眼熟,但是一时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乎伴随着不愉快的感受。
那人飞快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起手——
穿梭车停了下来,公司对司机有规定,在这个区域内出现的人,只要抬手所有车必须停下。
穿一身黑色西服的男子上了车,特意坐在贺屿程旁边的座位上。
明明这辆车上除了他没别人。
贺屿程心中感觉不太妙,就听见对方喊出他的名字,“贺屿程,你回公司是想做什么?”
口气中的警告让他脖子后的汗毛直立,想起来了,是那个家伙,当时在警方问讯室质问过他的律师。
贺屿程抚摸着脖子,僵硬地把头转开,“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座位前的背包动了动,老狗把头探出来,示意自己饿了。
律师忽然沉默了,喊了一声,“停车,”迅速从座位上站起,高大的背影挡住了车窗射进来的阳光。
“贺屿程,你的身份有问题,我还会找你。”冰冷地丢下这句话,那人走向车门下了车。车子重新发动,黑西装很快消失在车后镜里。
贺屿程低头盯着狗,“你鼻子够尖啊。”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自己,这律师身上的气味很特别,不是合成香氛的味道。贺屿程皱起鼻子,他也说不好,那人身上带着一丝血腥气,反正不像人味。
这种没人性的人,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司机问车上唯一一名乘客打算在哪个站下车,原先研发A部的停靠点已经停驶了。
贺屿程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里距离上班的大楼不远,干脆让司机停在最近的路口,下了车往原先的办公楼走去。
如今是一片巨大的空地,黄色的警戒条松垮垮地在风中晃动,他轻松地跨了过去。
原先那栋酷似巨型白色糖葫芦串的大楼,外壳在混凝土中加入了高强度玻璃纤维,不仅吸收光热,结构还稳固,能抗九级地震和二十级飓风。
内部透明的“气泡”层会过滤空气杂质,调节内温。
这些建筑材料全都是和陨石发生过反应的新型材料,据说是按照未来太空建筑物的标准,对人体极为安全。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地下层的陨石。
设计团队压根没料到冲击这座大楼的力量会来自内部。
价值几亿的大楼如今夷为平地。
贺屿程向四周张望,除了他没有别人,这里已然成为空旷。
难以置信,S.E花了多少钱来清理这片废墟,连燃烧后焦黑的泥土都铲除干净,铺上新的混凝土地面……
贺屿程皱起眉,当时他只顾着逃跑,没有回头看,但背后并没有感受到冲击波和热浪,便以为爆炸的规模不会太大。
而楼里的那些员工,据之前守住大楼出入口的人说全都没有生命迹象了。
他记得最后车停在园区门口,那些人口中所述也没看见白色音爆云,证实了他的猜想。
可是照眼前的空地半径,说这里是被一颗脏弹炸过都不算夸张。还清理得这么彻底,甚至把附近一圈的功能区都拆了,更像是障眼法,为了掩盖什么其他的东西。
松开了狗绳,老狗先跑了两圈,开始悠闲地散步,一点看不出寻找娃娃的意图。
贺屿程不满地瞥了狗一眼,垂下眼,在脑中重新构建那天晚上他回来这里的细节。
他有一种算得上是天赋的能力,虽然不擅长记住人的样貌,却能够精准地在脑中描绘出经常走的路线。
拥有这项能力是由于他曾经无缘无故地暂时性失明。
第一次失明发生在妹妹出生的那一年。
那时他四岁,有一天妈妈因为照顾妹妹忘记来接他,他就自己一个人从幼稚园回家,路上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瘦小的他蹲在地上暗暗抹眼泪。
他不敢哭出声,因为害怕被人贩子抱走。那条路明明很短,对他却变得无限长。
不出声的结果就是没有人帮他,因为没有人注意到那团小小的身影。
最后还是妈妈找到了他,但他那时已经恢复了视力,去医院检查后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妈妈在情急之下责备了他几句,他也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
还是婴儿的妹妹趴在妈妈的背上,哭得好大声。
后来这样的失明又发生过几次,每次都在没有路人的地方,渐渐地,贺屿程不再哭鼻子,而是练习把平日走过的路线牢牢刻在脑中。
因为失明最多也就持续半小时,只要他不慌张,没有人会发现,也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贺可悠车祸死后,他看见了一对浮在半空的狐狸小耳朵,之后便没再出现过失明,但这个习惯已经改不掉了。
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走路,和失明的状态几乎一样。
他在脑中重现了走上十四楼的每一个细节,当时大楼内电源全部切断,连救生通道的备用电灯都失去亮光,这种情况太不正常了。
黑暗中的听觉异常灵敏,但硕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寂静。
整栋楼像一座死城。
直到他走到了所在部门实验室的门口,看见了那扇紧闭的门。和往常一样,只有指纹开启和人脸识别后门才会打开。
没有电,所以那扇门是肯定打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