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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拉娜和她的比萨店 ...

  •   夜色深重,初秋的后半夜已经有了凉意,丝丝缕缕穿过小巷的风口,爬上过路人的皮肤,惹出一身倒竖的寒毛。

      荀晏宁拢了拢灰青色连帽外套,三两步拐进条楼宇之间的过道,步履不停,顺着红砖铺就的临时道路,下去过道深处。

      那里坐落一家小店,招牌上的LED灯珠下岗了一半,另一半苟延残喘、半明半暗,勉强拼凑出店名“狭蝶”。

      ——也就是人人口中的苍蝇比萨店。

      荀晏宁推开红格门,顺手将门牌转到“close”的那面,伴随着他推门的动作,门框上的金属管风铃叮叮作响,提醒里面的人有客人到访。

      眼下,店里除了一两个坐在角落啃宵夜的晚班工人,寻不到任何热闹。

      荀晏宁走向后厨,只见老板娘叠起双腿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撑在窗弦上的手夹了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有一搭无一搭地往红唇间送一口,半晌再喷出个叹息般的烟雾。

      听见他的脚步声,老板娘眼帘抬起,平日里风情万种的目光,此刻只剩下疲倦。

      “哟,这么快就谈拢了?”她道。

      荀晏宁颔首,从烤箱里拎出一角冷硬寡料的饼皮,卷起来塞进嘴里,整个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

      “要我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亲自去打发那些人,我是看他们不顺眼。”

      老板娘狠狠抿着烟嘴吸了口,而后利落的将烟头掐灭,全然不顾那灼人的高温。

      她呼出淡青色的尼古丁细雾,若有所思道:“你用那东西做人情,也不怕他们回头把我这屁大点地方洗劫了,到时候,你就只能日夜跟维纳森太太斗智斗勇了。”

      荀晏宁咽下嘴里的食物,并未回应她的话,而是转问道:“拉娜,东西还剩多少?”

      拉娜也不计较这点不算礼貌的行为,她走下橙色塑料凳子,站在巨大的冷冻柜前,弯腰取出个金属盒子,放在台面上,道:“还剩这一组。”

      那盒子暴露在空气中,没多久便起了一层汗珠似的水雾。

      荀晏宁走上前,单手掀开盖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些易拉罐模样的透明瓶子,上下有两个乌黑色卡口,中间流动着淡蓝色的絮状物,用气体和液体都很难准确形容其形态。

      “下一批生能罐什么时候到?”

      拉娜抱起双臂,思索道:“上回接头的人说,最近几处能量瘤不太稳定,他们也不敢在生能所的人到现场前抽取太多,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呵。”

      荀晏宁五指拢住卡口,指尖用力,从中提起一枚生能罐,抬至视线平齐,那极具矿物色泽的内容将他的瞳孔映成钴蓝色。

      “这些人与亡命徒无异,都敢在生能所的刀尖舔血,竟然还厚着脸皮拖延时间。”

      拉娜不置可否,她甩甩及腰的金青色画染卷发,从身上的某个口袋里又捏出一支烟,动作熟练地叼在红唇之间,捻燃打火机。

      橘色的灼火舐上烟草干瘪的叶梢,却在燃烧的瞬间,消失殆尽。

      拉娜一愣,视焦向远处挪了一米,停滞——

      只见生能罐不知何时已经被荀晏宁打开,蓝色的絮状物在触及空气的一刹那,变作一团云雾,逸散的无影无踪。

      伴随的,是一股不可名状的、疑似烧焦蛋白质的糊味。

      “拿这东西灭烟……”

      拉娜直起肩背,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捏着打火机,她向外展开双臂,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冷不防,她纤弱枯骨的十指张开,任由手里的物件儿低空坠落,磕在水磨石地面上。

      “你还真是奢侈的够可以。”

      拉娜扬起红唇,哂道。

      荀晏宁将空罐子随手往冰柜上一搁,没吭声。

      “得,现在也不算是一组了,不用惦记着对外出售了,血亏。”

      拉娜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肉疼,可细究起来,又与谈论天气没什么区别。

      毕竟在“井”的周围,天气总是很好,习惯的人视为家常便饭,不习惯的人还总要藏着掖着,生怕被讥讽没有见识。

      “我下个周末要去一趟霍尔高中。”荀晏宁才不关心她的心痛真假与否。

      “哈,那个遍地贵胄的学校?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混进去的地方。”

      “总有门路。”

      拉娜挑眉:“难道是我那两罐生能的价值?”

      荀晏宁颔首:“芦花鸡难得干一件好事。”

      “那他们可真有颗乐于助人的爱心呢~”拉娜撑起下巴,“来我这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霍尔高中的孩子虽说属于紧俏的类型,倒也不至于没有,怎么不见你随手抓一个?也给我发张好人卡。”

      “霍尔高中的人精自然是一抓一把,笨蛋却是万里挑一,但是笨又敢独自来樱桃街、还能在芦花鸡组手底下全须全尾苟延残喘的,真不多见。”

      荀晏宁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柜台,从橱柜里熟门熟路拎出个砖红色老式双肩包,包体泛着陈年累月打磨下暗淡的铁色,像涂上刻意用作伪装的迷彩。

      他二话不说,将柜台上的余量扫进包里,利落地拉起拉链,将包盖的抽绳打了个死结,单肩背上。

      中途,他向拉娜点点头,没有只字片语。

      拉娜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她在吧台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手指拢在晶莹通透的杯体上,目视着水面上的高光,若有所思。

      在荀晏宁即将走出大门时,拉娜恻恻扬声:

      “小晏,我这个人虽然话多,但极少说教——”

      店里的客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个干净,偌大的店面只剩下相隔七八米的二人。

      他们一站一坐,前者的身形隐匿在门口的暗角,后者的影子在氛围灯下凝成一点。

      “一旦你踏出这一步,就是全然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你即将面对的,是维纳森太太这个单位所无法度量困难,就像你永远无法用蚂蚁去推算大象的重量,你要想清楚。”

      回应她的,是胶皮门帘被掀开的声音、平开门金属合页失修短油的声音、门框上铁皮风铃不分敌我叮咣乱响的声音、以及——

      “狭碟”的招牌晦暗闪烁,客人走到门口都看不清地面上“小心台阶”的标识。人落在正下方,只能瞧出个轮廓,样貌衣着一并被隐藏起来。

      以及,荀晏宁在行进过程中,丢帧的声音。

      “拉娜,东元区有个词十分应景——”

      他的声音总是胜券在握。

      “灯—下—黑—”

      ·

      霍尔高中是这片大陆最金贵的地界之一,无论是哪个区的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能在这里就读,并一飞冲天,博得去往浮空城的邀请函。

      没错,在百年前,这片土地遭逢了一场空前浩劫,那是一段真正意义上暗无天日的时期。彼时,人们险些丢弃长久信奉的科学,而是寄希望于下一位普罗米修斯的出现,能像盗取雅典圣火那样,从天际云层的摩擦间偷几枚电荷,恢复陆地上大面积的停电。

      这便是第三次能源危机。

      人们不知道危机到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只知道在万家灯火重燃之时,一块标准足球场那么大的陆地被抬上半空,不高不低的悬浮着。

      与其一同的,还有条银河般的光带,从浮空上蔓延下来,连接着遥远的陆地尽头。

      从那天起,一座奥林匹斯山,悄无声息地种进人们的心里,起码在百年后的今天,无数的人削尖脑袋,也想在早就不止一个足球场大的浮空城上,占据一席。

      而霍尔高中,便是途径之一。

      维纳森太太将攒了足足一周的泔水肆意泼洒在街上,浑不在意是否会殃及路人。她拎着轻飘飘的红色塑料桶,才要转身走进屋子,忽然从她那双鼠目余光中,瞥见个人。

      桶被她扔在一边,维纳森太太顺手捞起杆长柄扫帚,作势就要扔出去。

      “翅膀长硬了,居然敢夜不归宿了!”

      荀晏宁斜倚在墙根上,任由维纳森太太气势汹汹来索他的命。

      “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还没成年,你的档案就不会进入系统,就算拉娜那个婊子有通天的本事,你要死要活,还是我说了算!”

      闻言,荀晏宁并未恼怒,甚至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任何被称为情绪的表情。

      他就这么擎着一张可有可无的五官排布,慢条斯理地开口:

      “维纳森姨妈,我希望在最后这半年里,我们之间能够停止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放过彼此。”

      “哈?我看你是做梦!”维纳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想要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蟑螂——不,或许都没有那么麻烦,而且……”

      她眯起眼,不怀好意道:“半年?只要我去申请精神鉴定,社区的玛丽小姐会帮我将‘尽管荀晏宁先生在生理意义上已经成年,但很显然,他的心理年龄还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他仍然不具备进入系统的资格'这个结论,印在鉴定报告上,以那位小姐的仁善,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条巷子!”

      维纳森的单口相声越说越起劲,荀晏宁等她发挥完,缓缓扬起下巴,优美的颌骨弧线被暴露出来。

      他上前一步,解下背后的双肩包,从中拎出两罐生能,放在地面上。

      “维纳森姨妈,我想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

      他虽然用了“大概”这个词,但语气中却十分笃定。

      维纳森微微一愣,她端详片刻,忽然有些惊恐。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像是个弹簧摆件。

      “你你你,这可是——!”

      她把脱口而出的话硬是咽回肚子,紧接着,她扫视过四周,确定目所能及之处无人发现后,这才压低声音:

      “这是哪来的!你告诉我实话,否则我就……”

      “你就什么?”荀晏宁阻断了她的发言。

      “你这是犯法!”维纳森的表情像是名画呐喊,她那粗树皮般的双手哆嗦着,遥遥指着他。

      “不,维纳森姨妈。”荀晏宁立起食指,虚空晃动两下,“触犯法律的人并非是我。”

      他抬起手腕,金属指针恰好指在两点钟的位置。

      “不好意思,要提前半年跟您说再见了。”

      说着,他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巷子间。

      几乎是同时,一队巡逻兵从巷子的另一头匆忙赶来,前后包围了维纳森太太的院子。

      巡逻队井然有序,分开一条通道,自队尾走出个面如寒霜般沉郁的男人。

      男人走到方才荀晏宁站的位置,弯腰拾起地上沾满泔水的生能罐,声音仿若冰川上熔融状态的雪水,冷彻而又刺骨。

      “弗琳·维纳森,你触犯了新宪法第四百六十三条——私藏生能,现在,你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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