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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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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大司祭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更早意识到一切的是弗雷金,在船只靠岸的当天,他跌跌撞撞地走去找大司祭之后,便被大司祭送回了神殿。
那一晚,大司祭将弗雷娅召去了船底,在战神已经落灰的雕像下,他们有了一次并不算太长的谈话。
大司祭说,他在这次神谕之后曾经想过很久,为什么诸神陨落数千年之后的现在,还会有人保有这样浓厚的战神血脉。他因而询问了神祗,可是神祗们沉默不语,唯有爱神的眷属私下里回答他:“那是一个意外,爱神发现这个村落的时候,不愿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情。若不是这是人类唯一的希望,诸神宁愿毁去一切,也不会给您这样的神谕。”
纵然是大司祭当时也未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他来到了那个村落。
大司祭说,在外面的世界,血亲兄妹姐弟之间不该通婚。
大司祭说,血亲之间通婚生下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身体孱弱,有些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
大司祭说,那不是海神的赐福,那是血亲通婚留下的畸形。
大司祭说,海神早已经陨落,那些消失在祭典篝火的畸形孩子们并没有被海神带走,只是被他们杀死了。
大司祭说,那一切对海神的供奉,只是对愚昧与残酷的矫饰。
————
大司祭说,她与弗雷金之间的婚礼并不成立,他们之间的也不是爱情。
可是,那怎么会不是爱情呢。
他们自同一个子宫中孕育诞生,在同一张床上依偎着长大。
他们自幼儿时就从不需要掩饰自己,他们用爱抚以示亲近,以拥抱倾吐爱意。
他们在沙滩上交换诺言,在人们的祝福中结为夫妻。
他们在星海的辉光下接吻,在海祭的火光里缠绵。
他们一起离开那岛屿,在惊慌与瑟缩中舔舐彼此的耳廓互相安慰,一起走向陌生的世界。
这世上再无第三个人是他们的同类,世上本无人可以分开他们,这怎么会不是爱呢。
可是,那也不可以是爱情。
那一天起,她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弗雷金。她开始整夜整夜地梦见祭典的火把,梦见四肢有如鱼鳍的弟弟,梦见那些被献给神的婴儿,梦见他们说那是神选择的祭品。
大司祭说兄长只能看见黑白色的眼睛与他孱弱的身体,亦是血亲通婚留下的疾病。
大司祭还说,她只是幸运而已。
于是在踏入大陆之后,她知道了什么是愚昧,知道了那些冠名堂皇的祭典不过是一场又一场骇人听闻的惨剧,知道了那些消逝在火光中的神子亦是活生生的孩童。
她知道了所谓战神的血脉不过是一个伦理的惨剧留下的巧合。
她知道隐于世的家族不过是大司祭给神谕中的英雄做出的粉饰——
他们是被时代抛下的野蛮而原始的部族,是未开化的族群,他们的信仰不过是矫饰过的血腥,他们血亲之间的紧密相依是本该令人唾弃的□□,亦是无尽悲剧的源头。
而她,曾是这悲剧的受害者。
却也亦曾是加害者。
————
弗雷金是个天生的慈悲者。
他痛苦过,悲伤过,也正因为此,他不愿意这样的悲剧再落到任何人的头上。
他拖着孱弱的病体修订法典,制定教育,他走过那么多山林与封闭的村落,带着那里的孩子来到新建的王都,看向外面的世界。
那些因愚昧而产生的悲剧将在几代之内结束,人类会有神谕中一般美好的未来。
而她走在他身边,帮助他。她未曾有过迷惘,只是不知道如何停止那从出生起就未曾中断过的爱。
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如大司祭所说的那样,去爱其他人。
那一天之后,他们依然是最亲近的兄妹。他们在一起作战,一起深夜激烈地争论如何修订法典,他们依然是唯一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的人,可是他们再也未曾拥抱过,未曾亲吻过,甚至未曾握住过彼此的手。
即便是战事最惨烈的时候,弗雷金也未曾给她上过一次药,即便是执政最辛苦的时候,她也不曾给弗雷金披上过一次外袍。
他们心照不宣地将一切当成未曾发生过,却又在最细枝末节的地方刻意得仿佛从未有一刻遗忘过。
直到最后那一刻,他说,该放手了。
放手让这一切结束,再也不必面对彼此,放手让他离开,让他再也不必内疚。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人,她唯一的兄长,唯一的丈夫,唯一的爱人,无法停止爱着的人——直到死亡停止这一切。
“我真的是幸运的么。”弗雷娅坐在棺柩前,再一次如同学生般询问道,“老师,有机会离开那一切知道真相的我,未曾受疾病侵蚀健康地活下去的我,真的是幸运的么?”
大司祭这一次没有回答她。
没有人有资格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