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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 9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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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破回到卧房,祝神还维持着被他塞到床上时的姿势——整个人直挺挺裹在被子里,只露了双眼睛出来,这会儿眨巴两下,试探地望着贺兰破,一双眼珠子跟着贺兰破转,贺兰破走到哪祝神就盯到哪,一副等待发落的神色。
贺兰破站在床前,发现自己走时把这人摆成什么样,现在祝神仍是什么样,长条条躺得像个粽子,头发丝儿都没敢动一下。
贺兰破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不觉气已消了大半:说祝神胆子小吧,他光天化日打通了贺兰府九个院子,并且很明显知错不改;说他胆子肥,他现在又老实得像随便一个人都能过来欺负一通,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说不定贺兰破要撒气拧他一下,他还会笑着夸:“不错,好力气。”
——祝神其实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显然以贺兰破平日把他当个瓷菩萨似的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态度来看,就算他捅再大的窟窿,对方第一反应都是怕窟窿太大会累着他,根本不可能伤他一根汗毛。
那就是怕贺兰破生气?
祝神在心里嘀咕。
不应该啊,被关起来的人是他,没自由的是他,被控制行动的人还是他,贺兰破不由分说剥夺他出门的权利,把他囚在这里,不占理的怎么都该是贺兰破。他祝神就是想逃跑而已,他有什么错?!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该一口气捅八个窟窿,那贺兰破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祝神仿佛突然有了底气。
然而当贺兰破一弯腰把手放进被子去摸他的脚时,祝神便立即下意识蜷了蜷脚趾,极力把脚心往贺兰破的手掌上贴,方便贺兰破了解他的身体已然回暖。祝神很想表明自己此刻是非常令人省心的,企图以此得到一点贺兰破的原谅。好像贺兰破情绪不对,他便跟着一起难受了起来。
祝神心想,是了,自己不是怕,只是不愿意被贺兰破的臭脾气影响心情,所以才不想惹贺兰破生气。毕竟谁生气的时候都见不得别人高兴,他连自由都被剥夺了,难道连高兴的机会也要被湮灭不成?
是以贺兰破另抱来一床被子在他旁边睡下时,祝神在心中轻蔑地想:他还哄不好一个小孩子了?
床头照旧是笼着一盏微弱烛火。祝神怕黑,虽然他自己可能不记得,但贺兰破始终会在夜里给他留一盏灯。
见不到黑,自然也不知晓自己怕黑。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一人盖一床被子,贺兰破对着床顶不吭声,只是闭眼睡觉。祝神也仰躺着,太久没动,不知不觉四肢都麻木了。
俄顷,贺兰破的那床被子下方,悄悄钻过来一只脚。
祝神套的那双兔毛袜子相当厚实,他在伸脚之前便蹭掉了一只,这下光脚探到贺兰破的被子里,他先是不动,见贺兰破没打算把他踹出去,他又问:“你不冷?”
贺兰破自然是没睡着的,只冷冷淡淡地说:“不冷。”
祝神:“不信。”
说完,便把脚踩在了贺兰破的脚背上。
贺兰破的身体果真很暖和,祝神踩着他,脚尖似有若无地在他脚背上摩挲着。
下一刻,便听贺兰破说:“脚冷叫人拿汤婆子。”
“不要。”祝神得寸进尺,干脆把整条腿伸过去,搭在了贺兰破的小腿上,“汤婆子哪有人好使。”
他听见贺兰破哂笑一声,嗓音缓慢而低沉:“人好使有什么用,还不是说丢就被丢了。日日同床共枕,到头来比不过几个墙洞。”
祝神心道这就不对了,洞跟人哪里有可比性?只是那洞能让他出府,你贺兰破能吗?
你贺兰破根本不让嘛。
祝神叹了口气:“是啊。昨夜我做梦,又梦见那栋木屋和小鱼。梦里小鱼也就到我大腿高的个子,瘦瘦小小一个,冬日里比这二月的天还要冷,屋子外落大雪,房里就一床被子。我那时候年纪轻,睡觉好动,总跟小鱼抢被子,我怕他着凉,便说冬天两个人就一人床头一人床尾这么睡好了,这样一人盖一头被子总比他被我抢了好。哪晓得他一个翻身抱住我,说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就不怕了。其实我知道,他就是不想和我分头睡,我怎么劝都不听,他硬是要我抱。我们就这么抱着,一直到梦醒,他都没有松手。可如今不在梦里了,我依旧躺在床上,身边大抵也还是小鱼,兴许是天不冷了,被子够盖了,所以两个人也无需抱在一起了。可见人这种东西,没用了自然是说丢就会被丢的——哥哥也不例外。”
贺兰破:“……”
祝神发表完这一番感慨,以一种释然的强调再次长叹一口气,慢慢把伸出去的脚往回收,不过片刻,便被贺兰破一掀被子揽进了怀里。
他自然而然回抱住贺兰破,脸埋在贺兰破胸前,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笑,便听头顶贺兰破冷冰冰道:“祝神你烦死了。”
“唔……”祝神对此并无异议,只慢吞吞地道,“还有一只脚……”
话音未落,贺兰破长腿一抬,把他另一只脚也划拉过来,齐齐交叉在自己腿间。
祝神心安理得地睡去。
打洞计划意外告终,祝神暂时偃旗息鼓——最主要是三月初最后一场倒春寒来了,祝神整日腿疼得没法下床,连柳藏春的药目前也无法将其根治。
陆穿原打发人送来当年那根黄花梨手杖,祝神撑着它,每天走到院子里看每一棵桃树发芽开花。静养的日子里,倒是慢慢恢复了些气色,身上也长了点肉,不再瘦得剩个皮包骨头。
自打上次逃跑未遂,祝神每日醒来衣兜里就多了一袋金稞子——并非贺兰破鼓励祝神逃跑,而是怕祝神哪天猝不及防当真跑了,他没来得及把人找回来时,祝神流落在外没钱用。
那天祝神闲着没事,歪在榻上发呆,手伸到衣兜里,摸着零零散散的金稞子,正默默感慨有钱都花不出去,贺兰破便来了。
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已有两日不曾回家,祝神今儿见了人,冷着眼瞧贺兰破走进来,只懒洋洋笑道:“稀客来了。贺兰小公子这回要借宿几个时辰?”
贺兰破知道祝神身心一闲,嘴上就不饶人。可他宁可祝神整日牙尖嘴利些,也不想对方整天闷声琢磨事儿——甭管什么事儿,只要祝神一开始琢磨,准憋不出个好。
所以他从不与祝神计较,甚至对祝神的出言刻薄乐在其中。
贺兰破今日穿着宽松便装,隔着小几在祝神对面坐下,从腰间掏出几片兰草叶子,一言不发地低头忙活着。
这一个多月来柳藏春天天研究贺兰破这双手,没事就搞些药水叫贺兰破过去泡一泡,泡着泡着,这手还真慢慢就泡好了,手背手心那些陈旧伤疤连带着最严重的翻卷着皮肉的十根指头,都渐渐蜕皮重长,不留神间这双手就脱胎换骨,到了三月,便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贺兰破终于可以脱去那双手套,实实在在地把祝神给他的绿玛瑙戒指戴在食指上。
眼下这双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正指尖飞舞忙个不停。祝神起先见贺兰破不搭理自己,便十分漠然地把目光移向窗外,以一种不屑攀谈的姿态表明自己宁可看院子里的桃花也不想与这位稀客多说一句。过了没一会儿,他冷不丁瞥见贺兰破手里快编织成型的小玩意儿——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穿蓑衣、戴斗笠的小人儿,小人手里还提着一串子药包。东西虽小,却很精致。
祝神扭头对着窗外,眼珠子往贺兰破手上瞟了一眼。
又瞟了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换了个面朝屋内的姿势,神色仍是冷漠的:“你在编什么?”
贺兰破头也不抬:“愈疾神。”
“愈疾神?”祝神不再扬着下巴,慢慢朝向方几坐正,“什么是愈疾神?”
“什么是愈疾神?”贺兰破停下指间动作,竟含笑着乜斜过来,“你梦里的小鱼没告诉过你,什么是愈疾神?”
祝神被他这么一呛,也不恼怒,只张了张嘴,小声嘀咕:“小鱼也不是什么都有机会告诉我么。”
他倾身过去,几乎把前胸靠在方几的棱角上,对着贺兰破探头探脑:“你给我看看。”
贺兰破故意把身体背过去:“不给。”
祝神伸手扒拉他的肩:“你给我看看嘛。”
“不给。”
见贺兰破不动弹,祝神便跪着挪到几案另一半探身过去:“看看嘛。”
对方又转了一个方向。
祝神跟着贺兰破转:“我就看一眼。”
他说着,就在心里估算距离,接着便眼疾手快一把伸胳膊要从贺兰破手里把东西夺来:“……就看一眼!”
哪晓得贺兰破练刀多年,反应非同寻常,这边祝神的胳膊探过来,他便把愈疾神高高一举,举到祝神根本够不到的高度。
贺兰破微微侧目:“想要?”
祝神没抢到东西,力气使了空,反坐到榻上,抬眼审度着贺兰破,一脸提防。
贺兰破垂目凝视他,似笑非笑,晃了晃指尖捏着的愈疾神:“亲一下,这个给你。”
祝神发出“嘁”的一声冷笑——真当他没骨气?
他问贺兰破:“多亲一下能不能多给一个?”
贺兰破问:“你要两个做什么?”
祝神说:“好事成双嘛。”
贺兰破想了想:“那我给你做三个,你让我亲三下。”
祝神蹙眉:“我说了好事成双。”
“四下。”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