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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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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破正在练武场和屠究过招。
飞绝城有沾洲最好的珠宝、最高耸的阁楼,和最有权势的家族。家族里,自然有沾洲最顶尖的红杖法师。
除开数十年前归隐的那两位,这片洲土上还没有能跟屠究的念力比肩的人。
屠究没有头发,终年一身红袍子,帽子兜住脑袋。她看起来很年轻,面容清癯,皮肤近乎青白,但双眼深邃,炯炯有神,嘴角总带着不明的笑意,像贺兰明棋一样能洞察站在她身前的每一个人。
贺兰破见到古家祠那个伪装的青杖法师时,就怀疑对方是在模仿屠究。
屠究到底多少岁,没人知道。或许二十、五十、两百,一千。
反正她告诉贺兰破自己十八。去年这么说,前年也这么说。
屠究总爱跟贺兰破开玩笑。用调戏小孩子那样的眼神,和一种淡淡的、诙谐的语气。
此时贺兰破练了一个时辰的刀,不管他出手多快,屠究总能一瞬间消失躲开。第七次失手在屠究的法杖之下,他低头不语,靠在桌边拭刀。
屠究撑着法杖走来,眼底隐隐笑意:“越来越进步了。”
“进步是败者的借口。”贺兰破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屠究,“只靠武力,真的无法战胜法师吗?”
法师决斗靠的是念力,舞刀弄枪只是肉搏。人的□□总快不过脑子,纯靠武力战胜一个法师,兴许有可能——法师也分三六九等。可要拿着刀去打败沾洲最强的法师,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一定。”屠究转身,与他并肩而站,看向远处蔚蓝的天际,“只要你的刀够强、够快。”
“要多快?”
屠究唇角上扬:“十几年前,我已是沾洲最强的法师。可有一个人,用她的剑打败了我。她的剑很快、很轻,像一条没有骨头的水蛇,在我还没来得及催动念力时,就抵住了我的喉咙。”
念力之于法师,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催动念力,对一个法师而言,就像脑海里随便冒出一个想法那么简单。如果一把剑能发在法师催动念力之前,那便是在毫厘之中挥动出一个春秋。
“她叫什么名字?”贺兰破问。
“宁少期。”屠究道,“已经十几年没有她的消息啦。兴许是死了。”
“她年纪很大?”
“不,那时她很年轻。她是一个天才,用她的天赋打败了我。”屠究说,“可她是杀手,她的命存在她的剑鞘里,她的头颅朝不保夕。”
她扭头对贺兰破道:“你也是天才。你是沾洲最尊贵的小公子,有一天你会比她还厉害,能杀死最强的法师。”
贺兰破道:“这话你对贺兰明棋也说过吗?”
屠究眼角笑出褶子:“她轮得到我来评价?”
贺兰破看着刀,沉默不语。
他忽然想起十几天前的婚礼:“贺兰哀他……”
话没说完,府里小厮急匆匆赶来:“外头有客,说找二公子。”
贺兰破:“谁?”
小厮:“十六声河的祝老板。”
屠究见贺兰破脸色连同身体一块僵住,心领神会地拍拍他的肩:“小朋友的春天总比大人来得快一点。”
贺兰破回头神色怪异地瞧她一眼,屠究哈哈一笑,说不逗他了,转身往演武场外头走去。
贺兰破收好刀要往迎客厅走,没两步又突然停下,像改变了主意,对小厮吩咐:“请他吃茶用点心,吃完了再领他来找我。”
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园子。
祝神这一趟本是带着容珲,可刘云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非要跟着,祝神念在他难得有个开口提请求的时候,又无伤大雅,便应了。
一来碰了一鼻子灰,贺兰破甚至不愿意出来见一面。容珲面色不霁,顾及在别人府里,便也没说无理,只按祝神吩咐坐下吃茶。
当事人倒是压根不放在心上。
祝神笑着问侍奉的小厮:“小公子就在自己房里?”
小厮低着脑袋,被祝神这一笑看得满脸通红:“是、是在房里。公子让您自己去找他。”
祝神作势要去,刘云起身,当即要跟。
祝神回眼一扫,刘云又坐回去。
穿庭过院,走进内宅,小厮领着祝神敲响贺兰破房门便退了下去。
祝神站在门外,先轻喊:“贺兰小公子。”
“进来。”
贺兰破果真在里面,应了祝神,但听语气似乎带着一丝古怪。
祝神推门进去。
屋子里燃了熏香,是祝神最喜欢的山空。
屏风半掩,贺兰破站在浴桶前,赤裸上身,只看得见右侧肩胛骨,和半截瘦挺的腰身。他正背对祝神,拿干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似是才沐浴规整,还没穿戴完毕。
听见祝神进门的动静,贺兰破侧过半张脸,迟疑片刻,才徐徐转身。
房中雾气朦胧,屏风遮住贺兰破右侧,刚好露出他左边几乎占据了整个半身的雕青。
那是一只奇怪的异兽,头顶遍布龙的鳞甲,赤青交杂,铁锈红的身体后是泛黑的长尾,样貌似鱼,两侧肋中长着一对壮阔的羽翼。青羽飘飘如腾云,赤鳞振振似翻海。
这刺青神态凶恶,颜色繁复瑰丽,纹在贺兰破强壮而劲瘦的上身,形态相当诡谲。
一条凶神恶煞、长着翅膀的鱼。
从左胸肋下,一直绕到后背,这片宽大的文身盖住了他原本的皮肤,头尾两处刚好遮住他前胸后背两处箭伤留下的疤。
那时候他伤口刚刚结痂,夏天炎热,祝神好不容易等到他能碰水,便带他去清水河沟里洗澡。
两个人一大一小站在浅水中央,祝神一边给自己洗,一边还要防着贺兰破被冲走,干脆抱着贺兰破一起洗。
那会儿才八岁,贺兰破就知道怕羞。小孩子别扭,一会儿不肯脱裤子,一会儿不让祝神面对面给他洗。祝神烦了,一时生气,扳着贺兰破肩膀转过来,不但非要给人洗,还要奚落他身上的两处箭伤。
一面捧了水浇在贺兰破身上,一面冲伤口说:“丑死了。”
还说:“别的小朋友看见了,都不愿意和你一起洗。”
说完半晌没听见人出声,祝神抬头一看,贺兰破瘪着嘴,不大的脸上鼻子一张一合,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祝神眨眨眼,怔忡过后,赶紧拍着人哄:“哥哥错了哥哥错了!不丑不丑,一点都不丑。”
可贺兰破还是生了好久的气。从此以后别说洗澡,连衣服都不愿意让祝神给他换。
一别十年,那两处丑陋的伤疤已经看不见,贺兰破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八岁时的缺憾。在一切祝神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缝缝补补,永远做着有朝一日往事重来的准备。
他对上祝神的视线,又垂眸错开,扔下干巾,抬手取了上衣,挡住那片文身:“不是让你吃了茶再来。”
他与屠究练完刀,一身沙土与汗水,怕呛着祝神,这才吩咐让人先在前厅吃茶,自己借机收整一下。
哪晓得衣服还没穿完,祝神就来了。
贺兰破板着脸,草草系好一层里衣,便往屏风外迈步,伸手去扶祝神。
甫一抓着祝神,手心就被塞了一个东西。
贺兰破下意识拿出来:“这是什么?”
说话间摊开掌心,手里静静躺着一根编制好的手绳。
这绳子由黑线与金线交织编造,手法简单,一目了然。中间还吊了个沉沉的小坠子,亦是由丝线一层层缠出来的,里头包了块金子,只粗浅看得出是一个鱼的形状。
总而言之,编得挺丑。
祝神的手工一向不怎么样。
或者说,祝神除了一个脑子稍微转得快些,身上其他所有的技能,几乎为零。
以前陆穿原茶余饭后点评这个人,说的是:“给祝神三头猪,就能叫他养死两头!”
别人就问:“还有一头呢?”
“还有一头贺兰破呗!”陆穿原说,“不知道怎么从祝神手里活下来的。”
他不免感慨:“那小子命硬,给祝神养了一年都没养死。”
其实也没有一年。
祝神在初夏捡到他,养了一个秋冬,第二天春天还没到,就把他还给了贺兰府。
前几天这绳子编好,祝神颇为满意,藏了一段日子,今天来的路上才拿出来,舍得给刘云和容珲看上两眼。
容珲看了,一言难尽。
祝神见状不满:“不好看?”
容珲不说话。
祝神拎着绳子伸到他眼前,抵着他眉心说:“好看。”
容珲默默别开脸。
祝神又把绳子递到刘云跟前,不容置喙:“好看。”
刘云也抿着嘴,宁可垂头,也不吭声。
祝神找不到共鸣,懒得跟他们计较,冷着脸把绳子揣回袖子里。
这会儿贺兰破看见,先是一愣,接着盯住这根绳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祝神更坚定了他编得很好的想法。
“送你的。”他点点绳子上那个吊坠,心情颇佳,“小鱼。”
贺兰破指尖微蜷,呼吸一滞。
他攥紧手绳,蓦地抬眼道:“你说什么?”
祝神说:“送你的。”
贺兰破:“还有呢?”
祝神想了想:“小鱼?”
他反应过来,含笑道:“贺兰小公子,以前不是叫这个名字?”
贺兰破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收回手,绷着脸道:“我以为祝老板,只会叫小辛。”
“小辛固然好,贺兰小公子不喜欢,我便不叫了。”
贺兰破眼睫又是一颤。
便听祝神说:“我都叫他小归。”
“……”
贺兰破忽然不接话了。
祝神正琢磨是不是待得久了,该找话告辞,又听贺兰破问:“辛不归生气,你也这么哄他?”
祝神失笑:“他怎么会生气?”
“那……”
贺兰破还打算开口问一句什么,外头辛不归匆匆敲门:“公子,枕霄阁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