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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七章 球形闪电 ...

  •   冬夜苦寒,众人实在冻得睡不着总习惯闲扯一阵子。直观地获知另外还有三个人醒着,大概也能在心理上制造出些许温暖来。

      邱砾照例一言不发,叶祺和王援正说到兴头上,你一言我一语聒噪个不停,顾公子跟着间歇笑两声,宣告自己还存在着。这样的夜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就像他们四个人共同度过的无数个寝室之夜一样。

      谁又能未卜先知,如此清润良夜,竟把一个人的人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

      谈兴正浓,房间里又是一阵捶床大笑,忽见顾公子的手机在暗中亮了,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

      王援坐起来探身去看,立马笑背过了气,叶祺连声问询他怎么都答不上来。也真不能怪他,人一辈子真没几次能狂笑到这个地步,自主呼吸都丧失了,胸腔腹腔都存不下氧气。

      天可怜见,顾公子掉地上了。

      好不容易喘过来一口气,叶祺道:“怎么这么半天还没爬起来?可别摔个生活不能自理啊。”

      王援上气不接下气,说出来的话却照样欠扁:“生活不能自理没事儿,留只手X生活能自理就行了……”

      邱砾愤怒地转了个身,声音硬邦邦敲在墙上又弹回来:“你们让不让人睡觉了?!”

      骤然静了静,王援拖长了声调嘲讽道:“果然黄花小伙子嘿,这话都听不得了,还不知道以后……”

      “行了,你少说两句。”叶祺忽然沉声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切刹那间安静了。

      王援诧异地回头,先对上的是叶祺肃穆的神色,再转一转便看到了地上的一堆棉被和里头卷着的那个人:顾公子坐在那儿,满脸空茫无措,僵直地死瞪着手机屏幕,就像一瞬间被抽走了三魂六魄。

      王援明显被吓着了,小心翼翼出声:“顾世琮?”

      顾公子喉结滑动,咕噜一响,干涩得连开口都勉强。叶祺本能地想要爬下床,却连带着被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末日般死寂。

      之后的无数次回忆都曾反复掂量这个时刻,叶祺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传说中地球被上帝放弃的情景。所有的大天使撤出战场,光明泯灭,黑暗肆虐,世界被撒旦接管。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才清楚地得知事情的始末,是顾爸爸手下的一个高管猪油蒙心,搞到最后资金链三分之一都是黑的,顾家作为董事会首席难则其咎。事发突然,连资产转移都来不及,这就叫一朝倾颓。

      而此时此刻,顾世琮只是睁大了茫茫然的眼睛,像个丢了整盒糖果的小孩子。他说:“我爸,被抓进去了。”

      这事一出,真没人有心思找周公了。半痴呆的王援坐在床沿上陪着半痴呆的顾世琮,邱砾坐在床头就着桌上台灯的光翻书,叶祺受不了这么憋闷的气氛,胡乱套了件厚衣服去阳台上看夜景。

      但,有什么夜景好看呢。无非是花坛和寒风。

      陈扬的窗户就在斜后方,透过玻璃看到了叶祺的背影,很自然短信就过去了:“怎么了?”

      叶祺在没怎么穿整齐的外衣里挖了一会儿,把振动源握在手里,想了又想,还是这么回了:“没什么,你早点睡。”

      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叶祺第一次婉拒跟他说实话。陈扬放下手机,拉上了窗帘才敢露出一点懊丧的表情。果然人人身上都有盔甲,靠近了总归会刺痛彼此,何况他是叶祺,他是把滴水不漏、淡定温和诠释到极致的叶祺。

      你以为你是他的谁,竟然妄想事无巨细么。陈扬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把半杯冰水送进喉咙,灭了心底那点小火苗般跃动的惆怅。

      早上,顾世琮失魂落魄在水房里收拾仪容,王援束手无策站在一边看着,着实担心他要拿牙膏挤在手心里洗脸。

      对面寝室有人前几天听到了顾公子打电话约人家姑娘出来,见了就打趣他:“洗个脸还找参谋啊,怎么,去约会?”

      当事人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王援忧心忡忡示意人家别说了,自己想了想又凑上去:“好像你约的还真是今天,你还去见人家么。”

      顾世琮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转头把泡沫洗掉,血色所剩无几的嘴唇缓缓动起来:“不用了。这种事,在我们这种圈子里传得很快的。她……她不可能来了。”

      陈扬碰巧也在水房里,背对着两人洗漱,闻言不由一怔。原来是顾公子家里出了事,不是叶祺的私事。

      温柔倜傥的贵公子,一夕之间学会了什么叫人情冷暖。陈扬透过镜子观望,身后王援正急得团团乱转,对视一瞬均是摇头叹息。

      叶祺原本想劝顾世琮请假在寝室里歇一天算了,或者赶回去陪陪顾妈妈也好,但陈扬和王援都坚持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失了常态,主张拖他去学校。难排众议,叶祺只好轻声询问他:“昨晚你妈叫你回家了么。”

      顾世琮叼着一包王援塞给他的光明特浓,似乎一口都没喝进去,半晌才摇了摇头。

      陈扬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候才接了句话:“那你还是去上课吧。”

      顾世琮二话不说,背起书包就走。

      一屋子人都有些愣了,莫名的悲伤笼罩着这个不过三十平米的寝室,没人发得出一点有意义的声音。

      王援最先醒过神,立马抬脚追出去。

      叶祺于沉默中与陈扬对视了一眼,究竟什么意思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两人也慢慢跟了出去。

      而邱砾,我们长期别扭着的邱砾,一直在冷眼旁观。寝室的门最终在他手中轰然合上,叶祺忍不住转过身看了看,仿佛无忧青春的门就这样轻易地合拢了。生活的森森白牙,终于向着他们之中最快乐的人露出了刀锋般的尖利。

      连一场盛大的告别都谈不上,顾世琮只是咬着牛奶包装袋被撕开的边缘,垂着头往前走。就这样,走出了他一生中沐浴在阳光中的日子。

      是夜,风在六楼阳台途径,刮出了十足鬼哭狼嗥的气势。叶祺睡得本来就不沉,听着这种动静早就醒了,心里还挂念着阳台上两件衣服千万别乘风归去了,一个人在那儿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阳台的门幽幽地开了。叶祺翻了个身,心想一会儿下去喝水的时候要把衣服收回来,这风也太妖孽了……等等!这门,这门不是从里面才能开的吗?!

      他无声而迅捷地坐起来,往外一看:顾世琮!顾世琮站在阳台上!那个上半身全部探出去的姿势……

      难不成这孩子受不了刺激,想跳楼?

      再回头,原来王援和邱砾也都醒了,大概这风声太过凄厉,人人都感到脊背发寒,睡不安稳。夜色里六只惊恐的眼睛很快找到了同伴,对上之后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找到了同样的怀疑。这,这,这……邱砾忽然举起泛着微光的手机屏幕,小幅度地晃了晃。另两只这才醒过神来,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不能惊着顾世琮。管他是不是想跳楼,都不能让他发现有人醒了。

      很快第一条短信就过来了,王援的,“咱要是都不说话,他直接就下去了怎么办?!”

      短信来来回回,连振动提示都被切成绝对的安静。那是他们的朋友,那是一条命,叶祺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跳下去。

      焦虑在每个人心间蔓延,冰冷粘腻,极致的恐惧。

      凝滞的静谧中,邱砾告知了另外两个人,决定赌一把。刻意做出的朦胧的声音,他拖着懒洋洋的长音开口:“你有病啊,这么晚了站阳台上。滚回来睡觉……”

      顾世琮黝黑的背影猛然一震,依然沉默。

      叶祺屏息静气,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这一刻,他向所有的神佛祈祷:让他回来!让他回来!未来不会再像原来那么好,或许会很艰难,但这并不是放弃的理由!

      顾世琮,你听到了么。坚韧,原本就是生而为人的责任之一。

      于是,在阳台的门再度从里面被合上的那一刻,叶祺满嘴血腥味,却如释重负。

      自然没有人敢问他刚才是不是真想跳楼。顾世琮一声不吭爬上床去,不一会儿呼吸就悠长起来,倒是真的睡着了。

      叶祺尽量慢地放低背部,终于又躺回床上。这样的气温,竟然让他急出了一身汗。但很奇异地,有一种久违的真实感渐渐包围了他。叶祺不无悲哀地发现,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他的喜怒甚至他的存在,都需要别人所引发的事件来标记。

      透过蚊帐的顶,天花板上是深蓝色纵横交错的宽带线,像一张无可逃脱的网。叶祺仰脸平复着心头的震颤,习惯性去探自己的脉搏,果然又是不正常的。他忽然想起上回去看专家门诊的时候,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医生谆谆嘱咐他要避免剧烈运动、避免情绪波动、避免熬夜,还很好心地跟他说心律平毕竟有毒性,不能总是吃着……

      叶祺想着想着,居然笑了。他的生活比连续剧更像连续剧,教他如何避免情绪波动。稍稍有一些胸闷,料想是早搏次数多了的正常反应,幸好不是很严重,定一定心神也就睡过去了。

      明天,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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