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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

  •   万事俱备,所有人都打扮成了禽兽,连那大大咧咧的姑娘换上职业套装都袅娜起来,果然人靠衣装。

      决赛的形式是Presentation,对着事先做好的ppt做最后陈述,全面介绍整套商业案例的分析结果。叶祺拿着稿子在报告厅外面的走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实在受不了其它组姑娘们高跟鞋的声音,转身走了远了点,把半扇窗拉成四十五度角作镜子,挂上微笑最后一次演习。

      陈扬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默默背稿子,墨色西装衬着轮廓愈发冷峻,半明半暗的立体感。而邱砾换了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只是远远站着望了他们一眼,就自己进去找选手席了——组委会不要求每个人都参与presenting,邱砾自然而然选择了坐在台下。

      因为是品牌活动,外联部使出浑身解数弄来了大小十几个媒体,台上在调试聚光灯,如水一般流泻在长枪短炮上的暖黄色灯光让陈扬有些不适应。在他的生活里,这样洋溢着青春热情的时刻早已久违。

      四个月前,仅仅四个月前的夜晚,他还在烟雾缭绕的兵营宿舍里跟战友们昏天黑地地八十分,抑或是独自在训练场上一圈又一圈静默地奔跑,从暮色四合到星斗满天。

      而最为郁结的莫过于,他竟然分不清哪一种环境更让他内心宁定。见了人先看肩章再看脸,见了车先看军牌再看车型,见了证件先看部队编号再看照片……这些都是他太过习以为常的定则,而在眼前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格格不入。

      原本以为是理想的环境对他存在着斥力,而原本如斯急切想弃若敝屣的一切却遥遥召唤着他的灵魂。

      叶祺从台上走下来,还未收起礼节性的笑容便发现他走神,卷起讲稿敲了敲他的桌子:“隔一个就是你了,好回魂了。”

      陈扬闭目不语,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分析内容开始像日光一样缓缓流转,有条不紊,将他的头脑一寸寸照亮。叶祺亲手写出来的东西,句法严谨且用词精准,无意间居然还压着几句头韵,带来一点奇妙的跃动感,母语般的流畅。

      如果一个人真的醉心文辞,那么回忆一篇无可挑剔的文章,有时也如酣饮醇酒。身边这位笔者甚至考虑过了相同辅音之间语音上的重复频率,提供了多种强调的停顿选择,堪称无微不至。陈扬一边背一边微微发笑:叶祺完全一口美音,下了笔却是这样优雅的长句,每一处承接都是英式评论文章的老腔调。变态,真是变态。

      陈扬的台风并不犀利,相对于他平日的常态更是近乎温和,却有着隐隐的王者气魄。就像巡视专属领地的狮子,安闲随性,只因为真正的胸有成竹。叶祺调高视线看过去,腹诽:怪不得他不紧张,他哪里还需要紧张。此人不仅认为这个第一名该是他的囊中物,恐怕这在场的一百来颗人心也被他算计得毫无差池。他们都会为他所动,无论沉寂还是惊叹,审视还是仰望,无一例外。

      叶祺深切地怀疑着,也许全场黑压压的人头在陈扬的眼里就是一个点,镖盘的红心,只需凝神,扬手,胜负已定。

      陈扬说完最后一个字,er的尾音散在空气里,然后微微鞠躬,脊背笔挺地走下来。全场掌声顿时炸响。

      经久不息的掌声让下一个站上台去继续的家伙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随着掌声得体地微笑,等待着大家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大屏幕上。

      叶祺不知道这时候陈扬算他什么人,朋友?兄弟?还是合作伙伴?反正他被自豪的惊涛骇浪席卷了,跳起来热情地拥抱了一下陈扬。后者明显地一愣,立刻把双臂在他背后合拢,用力往里一带:“谢谢你的稿子。”

      他们的拥抱在暗处,却依然罩在全场人的视力范围内,稍许弱下去的掌声竟然又响起来。叶祺差点感激涕零,随手抹了一把脸,还好没抹出眼泪来,不至于太丢人:“我没想到它……它效果这么好。”

      几乎上万字的文稿里就那么几句排比句,为了加强语势连文章的性质都顾不得了,可见写得何等得意。当时叶祺的初稿出来之后本来想删掉,却被陈扬拦下了,说是交给他就好。

      什么叫一击制胜,这就叫一击制胜。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等待尘埃落定,然后登临王座。

      众人再也不吝啬赞美,一个个从前排后排冲过来拍陈扬和叶祺的肩膀,欢欣鼓舞。马斯洛的人类需求理论告诉我们,最高层次的需求就是自我实现需求。胜利尚未到手,庆祝已经开始,连评委们都频频回望,看着他们那慈祥的架势就像看着亲儿子。

      邱砾原本趴在桌上睡着,闻声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看着难掩雀跃的人群,问:“结束了?”

      大家本来对他通宵的时候争分夺秒补眠的行为就极为不屑,听了这三字,瞬间都黑了脸。陈扬见状不妙,赶紧把讨论的话题扯到叶祺的天才文稿上去,哈哈一笑,好歹带了过去。

      趁乱,叶祺凑到陈扬耳边:“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学会怎么做人?”

      陈扬压低嗓音:“等会儿再说,他人就在后面。”

      活见了鬼,邱砾居然听见了,站起来就要走。陈扬僵了片刻,很快回过头去按住他:“干嘛呢这是,坐下,还有颁奖典礼呢。”

      迫于气势,邱砾慢慢归座。陈扬私下横了叶祺一眼,意外地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委屈,自个儿心里倒像打翻了五味瓶,滋味怪得很。他饶有兴趣地回味了一下,嗯,大部分都是新鲜。是啊,多新鲜啊,叶祺也会委屈,今晚果然赚翻了。

      同一片月华之下,约二百八十公里外的南京,军区大院。两栋砖红色的小楼并肩而立,除了院里的植物和门前的狗,其余一切外观都一模一样,前看哥俩好,后看还是哥俩好。陈嵇和陈然属于那种罕见的兄弟,一母同胞,人生轨迹完全是平行线,从出生一直相伴到白头。就连他们住了大半辈子的这两栋楼都整得像流水线上下来的俩泥胚,俨然七八十年代的端肃风范,却披着挺括的轮廓相亲相爱。

      陈飞坐在陈扬家一楼的客厅里,陪着两家四位长辈吃晚饭。陈扬不在,家里就剩他一个小辈,气氛就一直严肃有余活泼不足,逼得他连吃顿饭都恨不得拔军姿。

      陈扬妈年轻的时候是文工团最光鲜的一朵花,后来嫁得称心如意,半生心血都倾注在厨房里,锅碗瓢盆就是她的私人军队,听话得令人匪夷所思。没什么花纹的老式红木桌子上摆着殿堂级别的中式菜肴,连胡萝卜雕花都赫然在案,总觉得与桌面上温厚的实木气息不怎么搭,让人下每一筷子都谨慎得很。

      女主人扬起小巧的下巴,亲切地笑着:“来,陈飞,难得我花了一下午准备,你多吃点。”

      陈飞低声应了,愈发埋头吃得安静。

      不提,都不愿意提,但陈扬这个人毕竟还是存在的,墙上还挂着他高中时得过全国金奖的书法作品,处处都是他在这里成长的痕迹。陈然慢慢放下筷子,问自家儿子:“陈飞,你最近跟你弟弟有联系么。”

      怎么可能没有。陈飞咽下嘴里的糖醋排骨,抬眼迎视,“嗯”了一声。

      陈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丢下一句“我吃好了”便转身上楼去。楼梯被踏得嘭然作响,回荡在本来就足够沉寂的客厅里。

      陈飞的母亲跟丈夫性格相近,都偏温平一路,这时就接过了话头来:“陈扬身体还好么,他一向秋天都免不了要感冒。”

      陈扬妈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在灯下显得有些过于耀眼,随着说话的细微动作晃了晃:“如今他也不同以往了,毕竟在部队里历练了几年,身体结实多了。”

      陈飞妈和气地笑笑,答了句“那就好”,不动声色说起了别的事情。以前她在军区医院工作了多年,于养生之类的事宜总是非常留心,两家大人都不复年轻,说说这些正应景。

      陈飞不似他堂弟那么精人情通事故,杵在这么个空气都微妙的地方简直如坐针毡,没熬多久就借口带了工作回家,逃回了隔壁自己家的房子。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八成是火星上来的奸细。这两个妯娌明明气性不合,却几十年来亲厚得很,连织毛衣的花样都要拿去跟对方有商有量,陈飞晃悠在两个院门之间,头大如斗,只觉得天下兴亡的重担都压在自己肩上,浑身不舒坦。

      陈扬陈扬,从小就是你比较会做人,只有你才会哄我妈和你妈开心,老头子们的眼神到了你身上都和缓几分,可你这回怎么就这么绝。

      陈扬陈扬,你哥我宁可到操场跑一百圈,也不愿意赔着小心替你伺候家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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