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胡晓鱼

97、 生活里一些没必要的已知条件

　　2009年3月26日 星期四 多云
　　小时候，我总是为了一道做不出来的题倔强的钻牛角尖。
　　还会使劲儿的想，明明这样解就是对的方向，为什么总是答案不正确？也会为此惦记很久很久。
　　直到通过老师的嘴或者别人的答案才终于明白，有些题给的已知条件是多余的，故意放在那里扰乱题纲。
　　有些题的已知条件却是隐藏在了某句话里，而我粗心大意的从来没有注意这句话。
　　我一直是一个奇怪的人，总是在错过和后悔中总结我的人生。
　　也许我和王佳然的生活，就是从这时候刚刚好的，没有注意生活的提纲里，很多未知的人和已知的事。
　　“我愿意。”
　　“愿意什么，他家那条件不行，分了。”我爸很少对我瞪眼。
　　我胸脯一上一下的给我爸叫板：“我说过了以后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我爸生气的说：“你就犟嘴吧犟嘴吧，早晚一天吃亏上当。”
　　我生气的摔门进卧室，似乎我长这张嘴天生就是和父母作对用的，我生这副脾气也自根儿里是用来和他们大呼小叫的。
　　小时候我们母女自生相克，不能求全。
　　现在却成了和我爸。
　　我明明已经过了叛逆期，却还是故意的让我往东时我偏往西，让我怎么样我偏不怎么样。
　　我穿好外套出来就要往外走，我爸却叫住了我：“你这孩子，休息了也想着往外跑，在家帮你妈看看孩子，唉。”
　　又来了，这突如其来的良心谴责，道德绑架。
　　我转过身去大声嚷嚷：“凭什么让我一直看孩子，我哥的孩子让他看啊。”
　　“出去吧出去吧，哪有男的看孩子洗衣服做饭的，他是个男人。你不知道心疼你爸和你妈，连孩子都不管。你看看人小雅，一边上大学一边打工，在当地认识了一家家门好的人，还收她当干女儿，还有意让他家的大儿子和她成亲。”我爸瞪着眼冲我喊。
　　“谁好？那怎么就好了，怎么着？你喜欢让她当你闺女去啊，比你亲闺女都亲。”我妈不能听到任何夸我奶奶这边亲戚的人，所以她这次护了短，在我和别人之间。
　　我爸难得的指着我训我妈：“你还不锻炼她，就是你惯的，不经过父母同意自己找对象，你看看找的这家门。”
　　我妈站起身也指着我爸：“哦，你好，你家门好，你家门好老东西让我伺候。”
　　“你娘的说什么呢？”我爸开始往前进。
　　我妈也往上进：“就喊了怎么了，你娘好,你娘顶呱呱。”
　　“你他那娘的......”
　　哎呀，我脑袋都快炸了，天天骂天天骂。
　　我爸从小对我很少瞪眼，所以越少的东西才会让人害怕。
　　现在这两年，尤其是今年我学完回来小城以后，我爸就越来越多的开始对我横加指责，说我身上的毛病越来越多。
　　我说爸，我以前就这样。
　　我爸说，以前小，现在大了。
　　我恍然，也终于明白了我爸的教育理念，小时候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娇生惯养的将养着，为的是突然长大了，就得优秀出个模样来。
　　我想，我爸是希望我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为他眼中一个值得骄傲的人。
　　但似乎他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他的骄傲，不是全家族的骄傲。
　　我的骨头很硬，白骨精一样的魔骨做不到短短数日就能削骨幻化成人。
　　这两年在外地的生涯，我已经清晰的看清自己，努力的学会自立，却还是改不了冲动的脾气，幼稚的本性。
　　“姑姑，你怎么生气了？”钢钢跑过来拽着我的手，我愤怒的样子好像不想让这个孩子看到，我只得慢慢的转过身，抱起孩子进屋关上门。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每个休息日想出去找安小晴，我爸都用这种方式把我绑在家里，我上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我上班了啊，却还是出不去。
　　我的家里有一把磁铁，让我极不情愿的就会选择在家看孩子，而这个孩子的爸在外面一如既往的逍遥快活。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成为一个大人，能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他都三十岁了，却还是贪玩的不知天高地厚。
　　我爸又怎么有了孙子以后像小时候爱我一样全权管理孙子的衣食住行？
　　这样下去，我几乎确定钢钢长大就是现在的我，或者成为和我哥一样没担当的男人。
　　忽然我就苦笑了出来，我怎么有资格去评说我哥呢？
　　我讨厌的是自己啊，碌碌无为却不可一世，踌躇满志却畏手畏脚，不甘平凡却毫不出众，追求尽善尽美却糟糕的一无是处。
　　这样的自己，简直朽木难雕。
　　我是多恨透现在的自己？
　　我有很多问题耽搁在了神经通往脑子来时的路上，但它们没有给我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现在也弄不明白，是要继续违背我爸的意愿义无反顾的去瞎碰梦想？还是安分守己的遵循生活的轨迹发展？
　　我找不到接下来的人生出口了。
　　现在，我想出去找王佳然，我想问问他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我想去咨询一下自己的困惑，还有没有希望能向我仅剩得百分之一梦想进一步？
　　似乎现在，我的梦想，还未来得及去努力，便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
　　但是很可笑，我们明明是在谈恋爱，却见也见不到。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感觉，我竟想不通为什么。
　　但我不知道，想不通的，也有王佳然。
　　“妈，我说了，我还没毕业，结婚干吗？”
　　“你说结婚干吗？咱们村里你的那些初中小学同学，各个都结婚了，孩子都快上学了。够岁数了就得结婚呗，跟上不上大学又没关系。”
　　“我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
　　“不生孩子干什么，现在有对象就赶紧结婚，现在装修还便宜，明年说工费就得一半儿。你结不结婚我不管，反正咱们今年装修，你爱结就结不结拉到。”
　　王佳然郁闷的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他很后悔那天告诉自己的妈有对象的事情。
　　关键是，带回来吃了一顿饭，他妈还有意无意的嫌弃对方来自独门小户，原话是这样的：这胡姓儿，在城关里就是独门小户，可不比咱们这即将变成的城中村光耀。
　　现在她妈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想法突然逼婚。
　　但是他还不想结婚，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或者不满意。
　　他爸在他们这一脉里，是家里的长子，很年轻的时候在拖拉机厂上班，正式职工，吃国家饭的人。
　　每年过年，家里都聚满了亲戚，他爸说话也很有分量，家族里但凡有个大事都愿意让他拿主意。
　　他爸也扬着脖子说上一二。
　　而那些人总是称赞他爸不愧是长子，做事儿就是对。
　　后来拖拉机销量越来越低，厂子效益也越来越不好，他爸下岗了。
　　家里也再也没有人过去找他爸聊天。
　　家族里大事小情的也不再过问他爸。
　　因为他有两个叔叔，逐渐长大，也逐渐混的风生水起。
　　开始的时候，他爸还保留着说话管用的习惯，去家族里谈论事情也还是会说意见。
　　但是，风水轮流转啊。
　　没有人听了，甚至有别支的亲戚反驳他，管好你兄弟几个吧，我们家里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再后来，就属他家生活的困难。
　　王佳然的两个叔叔是混的最好的，所以两个叔还是听大哥的，但是王佳然这辈的弟弟们，没有人把他爸这个伯伯放在眼里。
　　他爸还总是让王佳然要拿出长子的气势来，下边叔叔家的弟弟们肯定听。
　　他爸以这样的理论去让自己的儿子以老大自居。
　　但是他爸估计是忘了，他们老哥儿几个是亲兄弟，他永远是大哥，就算是不对也不会反驳。
　　而王佳然这一辈儿，谁家就是谁家的，亲情到下一辈身上就已经没有那么亲近了。
　　所以他爸苦啊。
　　王佳然叹了口气，人性啊，每次想人性这种东西他都脑袋疼。
　　太正常了，在他们姓王的这个大家族里，往往很多时候，都是权利和金钱比的上人情冷暖，也往往是谁混的好谁就有话语权。
　　虽然王佳然生在小城市，但他们是被城市围着的一个村子里，那时候还有几分地可以耕种。
　　后来他10岁，村里把地都收了回去。
　　他爸没文化，开始去给工地搬砖，她妈开始在私人的纸箱厂上班，境况才又稍微好一些。
　　但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他妈辞去了纸箱厂的活计，说自己血压高，从此在家打起了麻将。
　　但王佳然这个人，他已经练就了很多生活的本领，完全不需要他妈照顾。
　　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妈妈生病，他开始处处的给妈妈考虑，就连一直陪伴的电视，也是把遥控递给妈妈看喜欢的台。
　　但就是这样，也没能让这个家在财运上有什么起色。
　　直到15岁那年，村里开始卖地分钱，每家每人分了3万以后，他爸腰间盘突出，也觉得是时候休息了，便开始闲适在家过起了养老的日子，喝喝酒，抽抽烟，倒也乐得自在。
　　可能每个人对钱和未来的规划概念不同，或者每个人知足的程度不一样。
　　他爸妈靠着那几万块钱也确实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
　　直到前几天去见了胡亚运的父母，对方问了问在什么地方住，父母在哪里高就的时候，他羞愧的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是啊，他父母两个人都闲事在家，并没有工作，也没有可以营生的田地或者小生意。
　　他也有道德的绑架缠在身上。
　　他父母这几年都相安无事，病也没有犯过。
　　只是他不愿意开口对父母说：你们出去找个工作吧，在家打麻将和喝酒不好。哪怕出去钓钓鱼看个厂子的大门，也能修身养性和挣点儿钱。
　　但，那得多伤父母的心，他们确实病了。
　　这种要求他提不出来，但是又为难，他总不能告诉对方的父母，你女儿嫁过去以后要在家服侍二老养病吧？
　　他这样的父母太安逸了，安逸的有点过。
　　上次他就象征性的说了一句：“妈你别总是打麻将打那么晚，都十二点了。”
　　他妈便开始掉眼泪：“我就知道有一天儿子会嫌弃我。”
　　他只好哄了又哄，闭了嘴。
　　每个人都有不能提及的话语，就比如他妈，不能听儿子说她在家闲着，说他们当父母的一句闲，要不然会招来好一通哭的骂，说他还没翅膀硬就想着不养父母。
　　他们消息闭塞不说，总觉得社会的发展和他们家没有关系，他们生活的很富有，村里发展很好，且等着村里每年分点钱来维持生计，这样就能持续性的过到儿子长大成人结婚，心甘情愿的被儿子养。
　　因为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所以他们看不起外来的人，甚至看不起市里做药材生意的人，即使市里的人有钱，但他们看不上。
　　这不是他父母两个人的看法，他们村里有些无业游民也不出去工作，只待在自己家的温柔乡里，等着每年分个几万块钱。
　　但有一个成语叫守株待兔，那个农夫的结局并不好。
　　所以自那个每人3万块的巨款以后，村里零零散散的，每年只分个三千块钱交待，但这点希望，足可以支撑这些贪婪的目光。
　　但这两年，村里的地几乎卖光了，能拿到几千块钱都够让人欣喜异常。
　　所以王佳然坐在沙发上，想到了他以后的生活，他看了看坐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的爸说：“爸，让二叔给你找个看大门的工作吧，你能出去转转，见见世面。”
　　他爸吧咋了一口酒回味无穷的说：“我老了，以后上班都是你们孩子的事儿。”
　　王佳然只好低下头说：“我找了一个工作实习，但是需要经常出差，所以不能天天守着你们，你们身体状况需要去外面接收一下新鲜的东西。人家现在好多东西跟生活有关，比如有线电视现在都很少，比如手机现在换了样子，比如......”
　　“儿子你出去上班啊，那你还不听我的，赶紧娶了媳妇回来啊，哎呀，咱们村条件更好，她来算烧了高香了，听村里人说，马上要拆村，户口要是不挪过来不算，所以得赶紧结婚挪户口，要不然真不好进咱们村，那就分不到没结婚的。你看小壮，小强，这些都是你们一把子的，都赶紧户口本够了岁数随便找了个女的把户口弄过来了等着分钱。”他妈从外面进来惊喜的说。
　　“妈，怎么能随便找一个，我不是随便找的，运儿家条件很好，她从小就没干过什么活儿，让她过来......”
　　王佳然还未说完，她妈就着急的打断说：“哪个女的不会干活，知道你们这孩子们干不好，妈教她，成为媳妇需要学的东西很多，不着急啊，我教她，什么都教会她。这样我不是还有事儿干嘛，以后给你们看看孩子什么的，那不是挺好的吗？自古先成家再立业，这是规律。”
　　“我想奋斗出一番事业以后再结婚，不能让她跟着我......”
　　王佳然话说一半，他妈就打断他的话：“哦，不为了你爸妈着想，为了还没过门的人想开了，我告诉你，毕了业就回来，不准以后去外地，你那会要出去上大学我都不同意，你看咱们村你们一把子的都没上大学不照样过的好好的。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你不想想，万一我们在家有个什么事连个在身边的人都没有。”
　　他妈说完，竟捂着脸抽搐着鼻子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