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下) ...

  •   我爸说我妈生我的时候,差点没活过来……
      我震惊的抬起了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怎么会,我妈那么健壮的一个人,那么……
      她怀我的时候你打她了?我问。
      我爸不抽烟,不酗酒。从前是穷,后来是岁数老了。
      要不然他现在会把叹气的声音换成一根一根的烟。
      那时候女人们生孩子都说是过鬼门关。
      那年村里开始计划生育,你哥也大一点了,我和你妈想得开,一个就够了,况且再来一个养不起。
      她便跟着村里的人一块去县城打了绝育针。
      可能那时候医疗不完善吧?打了绝育针没半年反而怀了你。
      怀了就怀了,那是小生命,那得要。
      快生你那会儿条件好了,已经流行去正规医院生孩子,。
      你妈说,咱们条件好了,去医院生孩子,不在家找接生婆。
      你妈还说,到时候生了儿子送人,生了女儿抱回来。
      我问为什么?
      你妈说养不起俩儿子,还得被罚款。
      你妈头脑简单,不想再住没有窗户的房子,不想再一遍遍的搬砖给儿子们盖房子,她说有你爹老子这样的,儿子们强不了。
      那天,天边刚显鱼肚白,你妈挺着大肚子,背着箩筐去地里看小麦,想看看灌水井闲下来了没有,这几天把地浇了。
      那天我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我刚拎完最后两桶水灌满大水缸,就听见邻里在胡同里嚷嚷,秀芬家的,你快去地里看看,你媳妇,你媳妇......
      我扔下水桶,心想坏了,赶紧跌跌撞撞的往地里跑……
      我害怕呀,两条腿颤成了麻花,摔了好几个跟头跑到地时,围满了人。
      他们看见我,都让出一条道来。
      我以前不怕死的胆儿也被吓破了,浑身抖着进去里面。
      倒了一地的小麦苗,嫩绿嫩绿的,你妈就在这一丛丛的苗里闭着眼睛,裙子底下慢慢渗着血流到绿绿的叶子上,一簇簇的……
      我当时傻了,摸着你妈的手,不知道怎么办。
      西邻家的抱着你妈的脖子着急的吼我:都快没气儿了,我家的去开拖拉机了,你倒是赶紧抬你娘们啊,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反应过来,一个人扛起你妈就奔着突突的拖拉机跑去。
      我爸看看我,摸了摸我的头,老泪又流了下来……
      我边扛着你妈边喊,秀芬哪,你要活过来啊,我不要孩子,我要你啊……
      到医院的时候,太阳在南边明艳艳的照着……
      拖拉机没停稳,我扛下你妈往医院大门跑。
      我手里攥着一团你妈身上拿下来的小麦苗,攥的快出水儿的等在手术室的门口巴望……
      医生出来了,你被抱出来了。
      我没看,放到了西邻家手里。
      后来你妈被推出来了,医生摇着脑袋……
      我当时懵了,眼看着你妈要被推走,我就扑在你妈身上,用手锤着她的胸口骂:你这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起来,你才是孬种,死娘们,你倒是起来给我打啊,你起来,你起来......
      我使劲儿的锤着你妈,你却像小猫一样哭开了,小的啊,但是哭着找奶喝……
      医生走过来要拉走我,要把你妈推走,他拿我手的时候碰到了你妈的脖子。
      医生吃了一惊,赶紧拉住其他医生,把手术床往手术室推,边推边喊,大动脉又跳了,快点儿的快点儿的。
      我和西邻家的两口子懵了,不是没有气儿了吗?怎么又给推回去了。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天儿都黑了。
      你妈又被推出来,医生擦着汗直嘟囔,真是活久见,我们做人工复苏,人竟然又活了。
      我爸拍拍我说,是的,你妈活过来了。
      就是大脑可能时间太长没有供血,从这以后就经常不按正常的走。
      后来也辗转去了几个地方看过,吃过药,没作用。
      去医院查,你妈贴着心电图的扣子,医生说心律不齐。她骂我时,心电图那线就画规整的线条。我不回答,医生就又说,就正常了会儿。
      我没忍住抬起手打了她一下,她骂我,那心电图就又画规整的线条了。
      医生乐了,拿着单子给我说,你爱人跟正常人有区别啊。
      后来听别人说:那天早上,秀芬从地头上往回走,碰见了老赵家的驴,估计是脱缰跑出来,正在啃你们家的菜,她上去对驴破口大骂,并给驴肚子上踢了一脚,驴受惊,尥蹶子把秀芬踢到了小麦地里,当即就晕了过去。
      我听完我爸的描述笑了,不愧是我妈,是她一贯的作风,是个传奇人物。
      我笑着笑着又哭了,我妈这辈子啊,苦。
      但她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话语买单或者后悔做了什么决定,只要自己舒心,想说什么都行,想做什么都可。
      按照自己当时的心情说话办事,之后忘了也好不忘也罢,谁也阻挡不了她对生活的热情。
      我爸接着说:你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你们的姥姥就过来帮忙,操持照顾你和你哥。
      后来的后来,机缘巧合,我们才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这个小城市里买了房子,把你们接过来。
      我爸一直说的很平和,很坦然。
      我说爸,你从来没有给我说过这些往事。
      我爸说,每个年代的人有每个年代的记忆,58年□□,加上□□,饿死了多少多少的人,每天惦记着下顿能不能喝上有米的汤。
      那个年代经历的,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不了,因为没有身在其中,说再多,讲再多,你们能感同身受的没有多少。
      同样的道理,你们的奶奶给我和你叔,讲日本兵端着枪挨家挨户要粮食的时候,你们太奶奶就把几个女儿脸上涂满锅底灰,日本兵拿完粮食,还不忘拿刺刀挑开你太奶奶的衣衫吓她,那群畜牲看着被吓得尿裤子的村妇,放肆的大笑着出门的场景,我同样感受不到那种直面来的恐惧。
      所以我说与不说,每个时代记住每个时代的感受。
      我说,我想像不到那种畏惧到底是怎样的畏惧。但是我理解我太奶奶作为母亲什么都不会怕的决心。
      我爸说:运儿啊,我年轻的时候什么也不怕,不怕住牛棚,不怕受伤,不怕虎豹豺狼,甚至不怕死。
      后来有了你们以后,我什么都怕了。
      我爸再次犯了泪,他抽搐着,拿起老茧的手要去擦。
      我坐起来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给我爸擦干。
      他定定的看着我有些惊讶,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一个孩子,别管多大,只要有他的一天,我就是孩子。
      我面带微笑,让眼睛里的泪花满意的静静的滴下来,没有哪一刻是心甘情愿落泪的,但是这一次,实打实的是。
      良久,我心态平后问:“爸,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你是上过学的,为什么在我妈算卦上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呢?”
      我爸叹口气:“是我错了啊,你妈从鬼门关回来的,你和你妈能平安,是我最大的积德,孩子,你不要怨恨你妈偏向你哥,当年你跟小猫一样,我只能带了你和你妈去好多地方看病,什么医学,什么明眼人的,也折腾了一年半载好几个地方,而每次都要把你哥寄养在你大姨二姨家,一放就好几个月。”
      “最后那次,我们去你大姨家接他,他巴巴的,抱着那个村学校旁的小树看学生读书。我们忽略他到了上学的年纪。”
      “看见我们,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咧着嘴朝我们边哭边高兴的跑来。”
      “就那一次,你妈比以前正常了很多,抱着你哥对我说,以后再也不出去看病了,再也不让我儿子受委屈。”
      “我看着你哥也哭了,跟你妈说,咱们回家,安生过日子,不折腾了。”
      “你妈从心里对你哥有愧啊,闺女,要恨就恨爸爸吧,是我断了你学习以外的路,在那个有条件的年代,只一门心思坚持你大学的出路,没想过如果上不了大学前途在哪,不能怪你妈失误烧了你的准考证,怨我吧闺女,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给你说是爸爸错了。”
      “但是一直固执的跟牛一样不肯说。你妈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知道,她对不起你,也一直自责。”
      “所以她用原先的语气和态度跟你说话,这样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只要跟她顶嘴她才能放心,但你一直不肯,再跟她顶一句嘴,说一句话,她心里抓挠啊。”
      我这一次哭的哆嗦了嘴唇……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把一种怨气归我妈身上这么久?
      我应该怪的是自己,是自己一蹶不振不肯去找方法,才任由事情发展到步步错的地步。
      是我的性格导致我没能回去的高考。
      我有什么理由怪罪到我妈头上,这么多年不肯跟我妈说话,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更折磨了岁月……
      我说:“爸,我不怪任何人,是我一直想找个理由去怨,好像这样我就能把责任顺水推舟,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也知道你没有去当成兵,这是你一辈子的遗憾,还有大学,我明白,我都明白,所以高中的时候我想过,我一定考上好的大学,大学好可以去当兵,完成你未完成的遗憾,也让你骄傲一回,在奶奶家骄傲的以我为豪。”
      我说:“都说不能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到孩子身上,但是爸,我愿意完成你的理想。”
      我爸扭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但是也只是一会儿便转过头笑着面对我:“你一直都是爸的骄傲,从小就是。”
      我爸长长的叹一口气:“不说这个了,都过去吧,闺女。”
      我点点头,眼含热泪笑了……
      我爸继续摸着我的头发,好像很久没有感受父女之间的这种亲情一样。
      过了一会,他像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说:“我信那些算卦的还有一个理由,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茅房那那一堵土墙吗?”
      我爸再次陷入沉思的问我。
      我点点头,我爸便接着说:“你应该也记得茅房的土墙里有一条蛇,很粗的蛇。”
      我抹抹眼泪:“我记得,小时候姥姥让我哥去粮仓里摸鸡蛋的时候,它就在那里盘着鸡蛋。”
      “对,就是那条蛇,在我们家刚盖房子的时候就有,住在那里,我拿竹竿挑出去了好几回,但那蛇似乎在那里有家,总是会回来。后来我也就没再管,又不咬人。”
      我想起来一些事情对我爸说:“但它应该是有孩子,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上茅房,墙头上卧着一条很小很小的蛇,抬了头跟我对视,我害怕,就对小蛇说了句,你走吧,它就真的沿着墙头走了。”
      “嗯,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妈是有保护神的,咱们家后来也越过越好,他一到夏天就在厕所或者粮仓盘着,跟咱们家的大黄狗一样成了家里的一员。”
      “只是后来,咱们搬家,我特地跟买咱们宅子的人打听,他们说从来没有什么蛇,老鼠倒是越来越多。”
      “我一联想你妈生你时化险为夷,所以,它是庇佑我们一家的灵气,咱们搬走了,它也就走了。”
      “所以,爸你是信这些的对吗?那我妈还说我哥是散财童子呢?”我开玩笑问。
      “对,你妈说给你哥算卦,你哥是当官的命,到现在我一点没看出来官在哪,散财倒是把我辛苦一辈子积攒的财富挥霍一空。可见这些算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并不足为信,只是人们的慰藉罢了。”
      我爸摇着头苦笑,似有一种无奈的感觉。
      但只是那几秒,他便欣慰起来,对我说:“我只希望你们能开心快乐的面对每一件事情,每一件事情,不要想别的,金钱,权利,所有的烦恼,都只是暂时的,它来来即有来的道理,不来也不要强求,最后都会过去。”
      “也许将来你的一一长大了同样会有很多苦恼,也不了解你们这个时代特有的印记。没必要为了某些人说过的话和已经过去的事情来困扰自己。只想明天会不会过的好就可以了。”
      “放下只需要弯腰一个动作就能完成。而捡却需要蹲下拿起再起来。做简单的放下动作吧。”
      我伏在我爸的膝上,听完了很长很长的故事,说完了很长很长的话。
      像看着一本泛黄的古书。
      翻开着一段遥远且古老的年轮在时间的缝隙里悄然生长。
      又像听着一场透彻心灵的演唱,传出着一首婉转且悠长的声线,在自然的风华里悠然作响。
      耳边回荡着那句,我年轻的时候什么也不怕,后来有了你们,我什么都怕了......
      我说,爸爸,好幸运能成为你们的女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