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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年 ...

  •   引言:每一天,都有很多行色匆匆的脚步,它们或大或小,或整洁或蒙尘。
      来来回回穿梭进光年,健步如飞的目的,步履蹒跚的原因,发人深省的想象。
      每一天,也有很多绘声绘色的声音,它们或高或低,或温柔或尖锐,它们匆忙进生活的唤醒,厨房的乒乓,哄闹的鸣笛催促,后座的嘱咐,平凡在每一个清晨:快起快起,一会儿又该迟到了。煎鸡蛋和豆浆了昂,都说了快起快起。车怎么还不动,又堵又堵。作业带全了了吗?昨天的课文背熟了吧?
      那些形形色色的脚再次出现,有高雅有朴素,有轻快有邋遢。举步生风也好,踉踉跄跄也罢,混合在田野,大街,地铁,医院,千家万户,踏出一个又一个的人生。
      那些声音也如影随形,有和颜悦色有咄咄逼人,有抑扬顿挫有声色俱厉。藏进生活的喜怒哀乐,在半夜,在时刻:生了,生了,我当爸爸了。孩子,你终于考上大学了,我这当妈的也是这么多年没白疼。你有完没完?日子不过了是吗?真他娘的没完没了,滚,都他妈的给我滚。我们尽力了,节哀顺变,往后的日子还得过不是?来这世上转一遭,人这一辈子,你说图的是个啥呢?
      脚步和声音,总是交杂成人生的细枝末节,悲欢离合。
      我,犹如这人世间最渺小的一粒尘埃,这一世会经历什么?会遇到哪些人?脚步是怎样的?声音是如何的?
      可能我一直都在寻找自己喜欢的过程,每一步,每一声,混合进万千的普通之中。
      接下来是我的故事,可能,也是你的故事。

      一天晚上的记忆星期几忘记了天气是晴朗的
      1986年,象征着温暖的杏花骨朵儿裂了开,悄悄的露出黄黄的蕊。
      “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这样美好的季节,我出生。
      但是我的出生并没有让很多人引以为荣,因为我浑身长满了细小的棕黑色汗毛,就连耳朵边缘也是凑够了那2厘米的长毛,后背的肩胛正中,还有一个打着圈的毛发旋,它就像是生命开始的起始点一样,成为了我“一岁一枯荣”的标记。
      这些都不算什么,毛发旺盛的同时,我还长的极其黑,犹如一颗煤球从我妈的肚子里滚出来,哇哇啼哭时,活像一只成了精的猴子,瘦干巴,还满脸的褶子和皱纹。
      办十二天宴,便把我拿被子五花大绑的裹了粽子一般的严实。
      就这样都快看不清是人的情况下,还是被姥姥村亲戚回去了给别人讲:秀芬家那刚出生的小闺女,哎呦喂,那叫一个又黑又蹩督。
      所以,我妈从来不抱我去村口丢人显现。
      除去那个年代照相机没有普及,甚至于我最早的一张照片,还是我八岁时幼儿园的毕业合照。
      但是姥姥却说,女大十八变,我的乖外孙儿是孙悟空投胎转世,长大了七十二般变化成人精。
      我长大一些后,并没有成为人精,却长成了一副病秧子,整天药不离口。
      而且是一个两几岁都不会说话的孩子。
      姥姥便担心的经常抚摸我背上的旋,还会“阿弥陀佛”的念上几句。
      有时,姥姥会说,亏得你这孩子顽强,要不然你妈就把你生杏花林里啦!
      姥姥还会颠着小脚端着碗,追着我跑大半个村庄:我的乖闺儿,乖鱼儿,快喝药,要不然狼就跑来叼你啦。
      因为怕姥姥嘴里形容的狼,会狰狞着那长长的青面獠牙扑倒我。我便接过她手里的大海碗,大口大口的把一整碗药汤灌进嘴里,苦的涨红了脸。
      姥姥拨开一颗已经粘住黄色塑料包装纸的薄荷糖,咬下半颗来放进我嘴里,那种凉凉的,甜甜的味道就会瞬间充满我的嘴巴。
      每当那个时候,我会咧着嘴巴笑的欢喜。
      她小心的把另一半糖重新放回糖纸里,并拧好两边的褶皱放进口袋,留给我下顿药后吃。
      这精美的糖是我远在上海的姨姥姥,几年才回来探亲一次时带给她的,它被安全的放在红漆的柜上,画着穿旗袍女人头像的铁皮盒子里。
      它的左边是我哥盛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玻璃球的小木匣。
      它的右边则是半罐黄黄的长粒粒的麦乳精,只有我生病不想吃饭的时候,姥姥才会搬来凳子,依旧踮着小脚从柜顶上小心翼翼的拿下来,热热的给我冲上一碗。
      而我在旁边的炕上伸长了脖子,虎视眈眈的瞅着这些奇珍异宝和珍馐美味。
      我在想,我也要把大姨给我缝的棉花大嘴鸭搁柜顶上去,那可真是个令人百爪挠心的好地方。
      我还打定了一个主意,哪天趁姥姥不注意把这些都偷走,送给我最好的小伙伴和她一起分享。
      只是小小的我不明白,这些平常不多见的糖和营养品她为什么从来不尝上一口?会说话以后的我问:“脑脑,你几么不呲?难老你几道它戏哪种甜的形状吗?”
      姥姥便答:“我的乖闺儿吃,吃了好吃儿小鱼儿鱼儿快快长,长成甜甜的美人儿!长成你妈拨开的花生豆儿,圆溜溜的。你和哥哥吃,吃了才能圆溜溜,胖乎乎,白嫩嫩的。乖闺儿,学叫哥哥,哥哥在这等着你学会叫他呢。”
      他们都说,说话晚的孩子聪明。
      我会说话以后嘴里就开始不停的说,虽然还不利索,但是能说很长很长的句子,只是奇怪,就是不会叫哥哥。
      我看着我哥,小脑袋一撇,执拗的撅嘴:“哼,就不给的(哥)玩,我要去找妈妈。”
      我便从姥姥膝上跳下来,像一只小羊羔一样跑去我妈身边,跪在土里扬着脑袋,掀开我妈的衣衫使劲咗我妈的“乃乃”,我妈一边把我甩开到地上,一边如村妇特有的形象,食指点着我的脑袋骂我不成气候,屎窝挪尿窝的人,咋4岁了还吃奶。
      于是,我的脑袋就像不倒翁一样,被我妈戳的来回晃啊晃的。
      她时不时看看已经阴沉下来的天,手上不停的落着花生,嘴里还在念着让我去屋里找我哥玩,我噘着嘴巴拉起一条破席子嘟嘟囔囔的自己讲着故事来到大黄狗的身边,躺在了大黄狗的肚子上冲着大黄狗傻笑傻笑的,大黄狗吐着舌头用特有的微妙表情冲着我也在笑,慈目且安详。
      它抬起头时,天边便升腾起淡淡的昏黄,渐渐晕染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圈,跟着那袅袅的柴烟一起散下去......
      满地的,带着淡淡泥土的花生嘟噜着,堆在绿的发亮的枝叶上,堆满了我儿时的童年。
      这是儿时的我,带着傻里傻气感觉的我。
      我应该是睡着了,因为恍惚中,我感觉我爸把我抱进屋里放在炕头,拿着蒲扇给我轻轻的扇开初秋烦人的小苍蝇,嘴里念着那个我最喜欢的童谣:一个丁老头,该我俩小球,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一还还咧个大鸡蛋,买咧三根韭菜,花咧三毛三,买咧一块儿肉,花咧六毛六......
      我可能是被我哥用蒲扇的面“打”醒的,他被我爸揪着耳朵过来给我扇苍蝇,但他的扇子像一把利器,时不时的刮到我的脸,我有些生气的睁开眼睛,就看见我哥举着手像孙悟空千里眼一样,动作机敏的望着窗外跟着移动的光亮渐渐暗下去的大槐树。
      突然,他猛的推推小小的我,挑着眉毛问:“敢不敢跟哥去把那棵槐树上的蜂窝捅了去?”
      我两眼放光的,脑袋又像不倒翁一样使劲儿点着头。
      哥哥像个小贼一样举着竹竿不断提醒我:“我下手的时候你就赶紧往屋里跑。”
      我似懂非懂的睁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喋喋不休的他,想着现在天快黑了,小蜜蜂应该看不见我。
      画面就跳转到一只马蜂窝从树上而降,哥哥撒腿就跑,我傻傻的还就站在原地不动。
      我哥像只猴子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又呲溜的窜进屋关门,笑嘻嘻的透过玻璃窗口向外巴望。
      只一眼,他就大惊失色,推开门慌里慌张的向我奔跑而来,他敏捷的把手里的面粉袋子从我脑袋上套了下去,一手把我抱起夹在腰处飞奔进屋。
      然后就是把袋子从我脑袋上取下,满屋飞舞着白白的面粉颗粒混着我的笑声和我哥被蜜蜂蛰的嗷嗷叫声,再加上我姥姥心疼的拍着大腿,哎呦我的老天爷的哭声。
      它们此起彼伏,飘荡在那个红砖平顶的小屋里......
      这也是记忆里的我哥,一个从小调皮捣蛋,总喜欢招惹我,但是最后都败在我笑声或哭声里的我哥。
      像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我哥带着懵懂的我分量足足的做了不少。
      他会携了我去到地里,摘下嫩嫩的红薯叶梗,给我做成项链和耳坠,接着毫不迟疑的扒拉开松软的泥土,揪出几个红瓤的小家伙,蹭掉表面的泥,塞进他和我的嘴巴。
      他会在初春的晚上扥起我,拿了手电筒,带上有瓶盖的小瓶子去小树林里逮喇叭虫(一种小昆虫,黑色的或者黄色的七星瓢虫的样子,没有点点,开春时出现,不知道学名叫什么)。
      他会在夏天蝉鸣厉害的深夜,揪住困意大发的我去村南的柳树根儿下捉“老姑能”(知了崽,晚上从泥土里顺着树干爬到树梢脱壳成婵),最后都把我忘记在大野地里自己回家睡大觉。
      他会在芍药花或者桔梗花开放的季节,大中午怂恿我去别人家的地里捧回来一大丛,或者去别人家的坟头上拔一大把狗尾巴草。他把它们放在好看的白酒瓶子里拿去给我妈,并充分强调这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采回来的,怒气冲冲的我叫来了这块地的主人,那个坟头后辈的亲人。
      他还会在我爸妈叫他去地里帮忙拔草的路上,咬着牙送给我两颗玻璃球后,便从拖拉机后车斗里跳下去,猫着腰找他的伙伴们去那条偶尔涨水的河沟里捉泥鳅,到了地里我爸从车斗抱我下来时,我便得意洋洋的告诉我爸妈实话,一边坐在田埂上拽出一提溜花生剥壳吃,一边看我爸怒着眉毛瞪着眼骂我妈没看好孩子,吓得我妈扔下锄头只管围着河沿呼喊他的名字......
      他还会在上学的炎夏,把用白酒瓶子带的水递给铁门外巴望学校的我,自己却跑去水管子那里咗银色水龙头,涨红了脸也没咗出多少水来,噗噗的吐几口沙子骂声“操”。我抬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高高举起的手里,瓶子正一滴一滴的往我嘴里嘀嗒哥哥喝的干干净净的水,我也学一声“操”,拧着嘴巴把瓶子放另一个手里,使劲儿的伸着手指头抠里面泡软的粉条子和花生豆。我想,别等我长大了能进去上学,到时候我天天让你给我拎一暖瓶水给我喝。
      那天,我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小木棍,嘴里正在念念有词。
      我哥手里拿着我用酒瓶做身体,毛线串成串绑瓶盖做头发,笔和纸画眼睛贴瓶身的“秃头小公主”来到我身边威胁我说:“妹,把床单从你脖子上解下来给我,并归还你从我的木匣子里偷去的兵器玻璃球,法宝洋洋人,我就饶恕你这没有半分武功的公主。否则,我会用我降龙十八掌定不轻饶了你们小家门派。”
      他一个表演的趔趄,把我的“秃头小公主”的头发甩到了地上。
      于是,哥哥看着我一点一点变化的脸,笨手笨脚的给我的小公主按着头发并求饶着:“乖,不哭啊,我不要我的武器了,妹妹,乖,乖,别哭别哭,都给你,都给你好不好?”
      我瞅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哇的一声哭着跑进屋,就见我爸手里拿着我刚才的小木棍气势汹汹的冲着我哥走过来,我终于报了他天天让我去学校拿空瓶子回家灌水再给他送过去的仇,哼!
      看着我爸追着我哥围着院子里的拖拉机一圈一圈的斗智斗勇,我欣慰极了......
      但这些美好的画面时不时的出现,敲击着我长大成人的世界里,那颗破败不堪的心......
      有时候,我也会想,儿时姥姥说的我身体壮从何而来,因为我体弱多病的样子会被村里的大孩子做足了鬼脸来嘲笑:呦呦呦,你妈脑子又被驴踢了没?你妈肚子上的蜈蚣长什么样子?你的塌鼻子是不是被医生用手拍扁的?
      那时候我都会跑回家抱着我爸的大腿哇哇哭:“他们都说我妈傻,都说我鼻子不好看。”
      我爸就会拍拍我的小手说:“小猪儿,你妈干活力气大着呢,他们羡慕。也羡慕你呼吸顺畅,怕你把他们的空气吸干净。”
      那个年代,我妈是我们小村里第一个去医院剖腹产生子的人。
      那个“子”就是我,所以他们看我会有一些“另眼相看”的感觉,至于为什么我是被抛腹产出来的?家里从来没有人说过。
      只是有时候,我妈会在胡同口一边纳鞋底一边和乡邻的村妇们絮叨时,谈及我的“聪明才智”会不会受到那针“棉花针儿”的影响?
      而这些有意无意的话传到幼小的我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番恐惧。
      “生完我家峰峰,咱们村儿强制拉上咱去县城打那个再怀不了孕的,什么不让要孩子的‘棉花针儿’,我这怎么还是生了我家小闺妮子?刚打完就怀了,你们说这孩子长这丑是不是因为这针儿?不会再长几岁脑子再有问题吧?那可真是柳条篮子打水了,生个傻子出来可还了得?”我妈看一眼蹲在她旁边,乐此不疲的抓地上蚂蚁往自己袖筒里放的我有些忧心。
      “哎呀,秀芬呐,你再养养看,别真是这孩子的脑子因为那计划生育的针再给耽误喽?”
      “要真是种子下地不出苗的呆子,看我不找去大队书记和抓计划生育的那谁家骂大街去。”
      我妈嫌弃的看我一眼让我印象极为深刻,我看着地上的小蚂蚁,害怕的心想:傻子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有一年腊月二十六,我爸和我妈煮肉,炸丸子,做年糕,我爸慈爱的看着眼馋的我唱:“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我小眼儿巴巴的扒着盆沿瞅,根本不在意我爸说的童谣什么意思。
      当一颗颗肉丸子落进盆里时,我便眼疾手快的狠狠抓起一把放进嘴里,那烫丸子便在我嘴里跳起了上下的舞蹈。
      手掌里,剩下的丸子也正左右左右的在手里来回倒,只是一不小心,我跌进了地上大大的煮好的肉盆里,亏得肉已放凉并无大碍。
      但我妈有大碍,拖了鞋朝我奔来,我便抓起屁股底下的大方肉叼进嘴里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看。
      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妈不喜欢我,嫌我是傻子,哼,就连个大肉都不让我吃。
      也是那几年,我爸把地里的庄稼逐渐交给我妈,做起了一些小生意,倒腾一些推土机,收割机的零部件,有时还会收回来几台这样的大家伙放在院子里。
      我们家院子很大很大,周围种满了槐花树,每到春天,满院子便飘着白色的一串一串的小花朵和淡淡的香味。
      自从有了这些很高的疙瘩机器,姥姥再也不踮着小脚拿竹竿落槐花,都是我哥携了我爬上推土机的顶儿,抬手便能触手可得。
      但很小的我,它的轮子高大到我根本上不去,只得依靠了我哥的肩膀或者托举。
      后来,我和我哥也把捅完蜂窝的藏身之地换到了这些大家伙的驾驶室里。
      它们就像我的避难所,被我妈追着跑无路可去时,也会随着越来越灵活的腿部肌肉呲溜窜上去朝我妈做鬼脸。
      不过那时候,自从有了这营生,我家的东屋就专门腾出来放这些零部件,后来越来越多,品种也越来越全。
      为了不出差错,我爸还专门把每一种零件拿了绳子和线固定在墙上,下面标好价钱,为的是我那不识字的妈能不把百十来块钱的轴承当成转轴卖成一两块。
      渐渐的,十里八乡打听来我家买零件的人也开始络绎不绝。
      那个不大的屋子经常挤满了人,就连院子里的推土机也是一批批的来又一批批的被买走。
      有时来了客人,我哥会在家里没大人的时候骑上大二八自行车驮了我,去地里找我妈和我爸。
      我被摔下好几次,磕破膝盖在黄土地里哇哇哭的事情偶尔会发生。
      也有时候,我爸妈去外地进货,一走就是两三天,又恰巧赶上姥姥没在我家,方便面和火腿肠这些在当时还算稀罕玩意儿的食物就成了我和我哥每天的伙食。
      如果这些吃完大人还没回来,我哥也会给我做上几顿不熟的大米饭,带着生白面疙瘩的面条,还会在我偷着啃方便面块儿的时候吓唬我,生着吃方便面就会死掉。
      所以自从吃了我哥做的饭上吐下泻了几回以后,我的胃被锻炼的特别好,就像当初神农尝百草一样,类似百毒不侵。
      我开始变得很少生病,再也不是药罐子,身体健康,吃饭喷香。
      我家的日子就这样,随着我的长大变得越来越红火。
      别人家没有的吃食我家会有,别人家小孩的零花钱一毛两毛还是追着爸妈哭喊着要来的年代,我已经成了小卖部每天五毛零花钱的豪横常客。
      理所当然的,在村里,我家也成了第一户购买彩色电视机的人家,这迎来了很多人的羡慕,当然也促成了一些人家的妇女骂自己家男人没出息的战争。
      我妈会大摇大摆的走街串巷去嗑瓜子儿,还会倒家底儿一样,把姥姥这边有出息的一个当官亲戚摆上台面吹嘘,来满足自己内心爆满的虚荣。
      那些老娘们儿们听完总会咬着牙赞叹一番,但迫于我爸在村里的钱势和我妈说的这个当官的亲戚的官衔越来越大,她们大都也开始礼让三分。
      也再没有人叫我傻子娃,就算有,他们的母亲会及时过来制止,还赔上笑脸对我说:“小孩子不懂事。”训了自己家的孩子,“以后一块给小闺儿玩儿听见没?”
      只是小小的我搞不懂,为什么我还是没有朋友?他们最开始嫌弃我会是傻子,现在会躲着我。
      抛开这些,从小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妈不喜欢我,你看之前连个大肉都不让我吃。但是迫于我爸眼神的压力,对我还是不敢打不敢骂的。
      但是我不在意这些,朋友和我妈,都是我思想的“身外之物”。
      我每天很开心,也很自信,而且我一定要让他们都觉得我厉害,所以我上学前班开始,便一直为了证明我比他们都强壮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会和欺负我的男同学在操场上摔跤打架,打不过就去高年级的教室找我哥,我哥便拎了板凳气冲冲的来操场上找那些男生,最后被他们班主任拎着后脖颈站在凳子上罚站。
      那时候我一般假装不认识他。
      我会偷偷的撕掉几张我哥的书本,在班里骄傲的叠小船,叠狐狸,叠各种各样的东西,因为我们学前班的书没有几本,我想以此来炫耀我聪明,我会但她们不会叠的种类。
      我也想虚荣的攀比,我比她们富有,我有但她们没有的硬书页纸。
      所以有时候经过我哥教室的时候,便会看到我哥顶着书被他们老师拿小木棍指着批评:“作业不是写了吗?哪去了?别以为你大小伙子了个子高我就不罚你,豆芽子长再高也是菜,菜就算了,还糊弄老师。”
      我也会跟我们班男生打架没打过的时候,把他们的书包恶狠狠的丢进堆满了棒子轴(玉米芯),煤球的灶坑里。
      哼,让你们欺负我,老师来了烧火取暖的时候肯定给你们烧个稀巴烂。
      我没想到的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小伙伴出卖了我,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老师,老师让我屁股朝外,把我从讲台上一脚踹了下去,我趔趄着差点没摔一跟头。
      那时候,我便开始学会思考,学会有些人不是你对他好,他便会对你好,我用了很多从姥姥那偷来的“好吃儿”换来背叛的人,不一定是好的伙伴。
      被老师踢的那一脚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怕老师,却跟老师本人无关,只是某个巧合,它激发了我内心的一种东西而已。
      但当时,我肯定丢人了,不想去上学。便装死是的睡完午觉不睁眼,任凭我爸怎么叫我,怎么拿手试探我鼻息,摸我的脉搏和心脏位置,怎么把我的双脚拎起来倒挂金钩拍我屁股,我就是不睁眼睛也不答话。
      我爸吓的把村里小诊所的大夫带了来,我害怕他又会在我屁股上安一针才缓缓睁开眼睛来揉了揉问,几点了?
      我爸长呼一口气的把我抱起左看右看了很久。
      我妈瞪着我也左思右想了很久得出来一个结论,这孩子怕是上学会学傻,幼儿班不上更好,省钱,在家再跑两年。
      我自豪的用行动辍了学。
      只是没想到将来的某一天,我哥也学我自豪的样子,用行动止步他那稀缺的初中文凭。
      第二年开春时,我爸说什么也要带着我又去重新报名幼儿班,校长推了推老花镜疑惑的问,你家去年不是报名了吗?
      我们村里,学生普遍上学比城里晚一年,我是晚了两年,所以,我理所当然的,比我们班的同学都大两岁或者三岁。
      自此以后,年龄成了我上学的“硬伤”。
      但爸妈一直有一个疑问,就是那天我生了什么邪,为什么睡不醒。
      再加上小时候我被街坊四邻的小孩儿们总是诟病傻。
      我那奇思妙想的妈去给我卜了一卦,并愉快的让我认了姥姥的侄媳妇的大姑家外甥女为干娘。
      因为生辰八字显示,我为童子转世,所以以后还会生大病,须得认一门干亲来消除病祸,叫做还童。
      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我妈有一种独特的方法,不能说跟小孩一样,但也是非成年人所有的思考方式。
      如果她跟谁聊的来,那几天就在家天天夸这个人怎么跟她投缘,这人怎么来的好,那个人怎么怎么夸她那件衣服好看,怎么怎么夸她能干,然后投入全部的热情好客来和对方来往,甚至于付出她认为的对对方十万分好的财力人力物力来和这个人交朋友。
      没过一段时间,只要她发现这个人有一丝丝的缺点,或者对方说的某一句话某一个字是在批评她或者她儿子,自己付出的太多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她就会开始觉得这个人百般不好。就开始在家骂这个人,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大概把这个人归到坏人的行列,尽量的老死不相往来。
      我小时候的干爹干娘就是她热情的结果。
      是在有一次我爸雇人收麦子时认识的,一听我姥姥村的,还沾点亲带点故,聊着聊着就成了莫逆之交一样。
      正好算卦师傅说我需要认一门干亲,便毫不犹豫当天提出,第二天便携了我和点心带过去,磕了头算是认下了。
      我印象当中,我干娘还有三四回带我去她家小住。
      她家没有闺女,只有儿子,他们一家很是疼我,不仅回回给我留了很多酒芯糖,还在院子里给我搭过秋千,二哥哥带我去地里摘白菜心吃。不过也就那么几次以后,我妈便不再让我去干娘家,还说他们狼心狗肺。
      随着年龄增长我现在已经不大记得了,因为是另外的村,我自己也去不了,关系日渐疏远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还童还有一个仪式,待到成年之日,干亲家准备一把小锁头,需要那天背对着上亲们打开来,否则会活不过上花轿。
      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畏惧仙术或者鬼神之说的种子。
      也是那时候,我想,长大了以后,我坚决不上花轿,闹着玩哪,那可是会要我命的事情。
      但我妈却很高兴,因为一块算的,还得出一个消息,说我的八字里,有金命,这辈子若是成不了材,也是不愁吃穿的人。
      所以,她像看到了我的一辈子一样,从此更加对我不管不顾似的放养。
      放养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涉及到我哥,她的心肝宝贝儿子的利益,就是大中午十二点和小伙伴去坟头上拔锥锥(一种小芦苇嫩芽,春天生长在水渠边,不知道叫什么)她都不担心有没有坏人拐卖走。
      我有时候弯着腰拖个大西瓜回来坐院子大太阳底下啃,去偷了乡亲的玉米红薯的带回家来在院子里挖洞烤,拿了雪放进煮饭锅里要煮成“雪花膏”,她都不带骂一句或者问一句的。
      如果有乡亲们过来找的时候,我便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塞到我哥手里,我妈才会出来管一管,并打发我和我哥去房顶上把玉米在房檐上垒一垒或者去用脚把晒的麦子趟一趟。
      我就会在我哥的带领下,在邻居们的房顶上串,并把别人家房上晒的红薯干顺几个,趴着房檐摘树上的枣。
      也亏得那时候村里民风淳朴,善良。不会跟小孩子计较。要不然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我得变成怎样一个坏孩子。
      在帮家里干活这种事情上,我爸心疼我,怕把我的小嫩手弄粗糙,不肯让我在沙参收成的时候,去拿小薄片蹭沙参的皮。
      而我妈心疼我哥,怕把他的手勒出红印子,不肯让他坐在菊花堆里一朵一朵的摘菊花。
      所以,他们每到这些收成或者给小麦打场的时候,都是花钱请人去做,我和我哥只需要躺在麦秸堆里翘着二郎腿喝冰凉的汽水就可以。
      银色铁皮桶里的西瓜,我妈给我哥切一块儿,我爸就会给我切半个。
      我妈给我哥五毛钱,我爸就会给我一块钱。
      所以,即使他们再难,再困,再累,我爸和我妈,较着劲儿的不让我俩插手最基本的家务。
      我有时候觉得吧,我爸和我妈,他们两个是仇人。
      生活中呢,我妈从来也没有说给我照顾的整洁利落,袜子从来都是我坐进红漆的大衣柜里,扒开一个个的包袱,或者从一堆衣服里捡出来两只不一样的套在脚上,有时候这袜子是我哥的,有时候是我爸的。
      我缺衣少穿的时候,我妈只管随便买,也不管我能不能穿得上。
      只要是买了就证明我不缺。
      儿时的那几年,我姥姥会在我爸妈农忙的时候过来帮忙照顾我和我哥,也是那一段时间,我的身上才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有一次,大姨过来帮忙收麦,看到7岁的我还赤身裸体满院子的和我哥跑,便把我妈狠狠的骂了一顿,大意是,闺女大了,怎么能让孩子光着。
      我妈忤逆的给我大姨顶嘴:“她自己不穿,不穿就不穿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大姨骂我妈没文化的样子让我觉得真解气。
      大姨翻箱倒柜找出两块碎花布,一边用缝纫机给我裁剪小裤衩和小背心,一边对站在旁边低着脑袋的我妈唠叨:“你看看你,两个孩子的妈了,这柜里不能拿包袱弄的整齐利索点儿,跟鸡刨了一样。还有那碗沿上全是油哧嘛糊的脏。你是怎么过日子的。三十好几的人了,就这样过日子啊?”
      说实话,我趴着门缝听着大姨骂我妈,甚是高兴加幸灾乐祸。
      我有时候觉得有我妈,我家的生活简直像是一出出儿戏。
      说说我妈吧,她真的是一个人物儿,家里的老幺,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每个都比她大很多,大姨更是比她大了足足15岁。
      在那个饥荒年代出生的她,我姥爷为了能省出口粮给孩子们,愣是把太姥爷留给他唯一的传家宝,一个玉镯子抵了去,像孔乙己那样,恋恋不舍的。
      就那几分钱挨过了她的奶期后,我的姥爷就因为生病,药石无医的情况下撒手人寰。
      留下孤儿寡母,一大家子。
      这还没完,这来之不易的女儿,被全家捧在手心长大,我大姨,二姨,舅都把仅有的上学名额给了她,姐弟几个早早帮衬家里,希望她能代替他们学出个所以然,能有出息。
      也不枉我姥爷那最后从嘴里省出来的口粮。但偏偏,是的,我妈,一个没有爹的印象,不懂大家伙儿疼爱意义在哪里的我的妈妈,被大姨打着去上了两年学堂后,因为成绩不理想,辍学了。
      我姥姥坐在地上哭啊:“你爷爷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学士”,到你爹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到我这里,就给断送了文化。等到了那边,我该怎么去给你爹,去给祖上交待啊。这家在我手上给没落了啊,我怎么给老刘家的祖宗交待啊......”
      这是有时“缺吃少穿”的日子,我妈把我塞我二姨家住,我二姨讲给我听的。
      而我爸,这个文化程度在他们那个年代还算可以的初中毕业生,当初看上我妈这种没头脑的女人,只是图了有满把子的力气,是个能干活的女人。
      在那个年代,能干活,身强力壮,这优点足以让媒婆给说出花儿来。
      所以我爸在隔着墙头,看着我妈用粪叉一叉一叉卖力的往木头板车儿里装大粪的时候,那不怕苦,不怕臭,不怕脏的形象扭转了我妈并不出众的外貌。
      到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爸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只愿意干庄稼地里的活儿是真的。
      像那些家里井井有条,锅碗瓢盆干净整洁,院子利利索索的事儿别找我妈,她不擅长,甚至说还邋里邋遢。
      以至于我和我哥,从出生每次吃完奶,都是要抱到我爸被窝里养的。
      吃穿用度,都是我爸在忙着挣钱的闲暇之余管。
      所以我爸心细,更像我妈。我妈粗拉,更像男子。
      但那个男尊女卑深入人心,还待改观的时候,我妈是怕我爸的。
      因为我爸会在两个人抗衡的时候抡酒瓶砸在墙上,会拿笤帚旮瘩打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打出血红的印子。
      椅子怎么会出血红的印子呢?当然说的不是椅子,是我妈自己躲闪碰出来的,但她会就此不罢休的跑出大门,坐在黄土小道上招摇过市般呐喊:打人了呦,狗娘养的玩意儿打人了呦,姓胡的没一个好东西,哎呦喂。邻居们这才循声端着碗出来劝上一劝。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那时候的村妇,大都如此,一言不合就滚地上撒泼,有种一哭二闹的别番热闹景象。
      可我妈文化低,她不懂的是,每次骂上胡这个姓氏就很不妥当,因为我们村有一半人都姓胡。
      当然我爸和我妈不和还有一种可能,我爸属狗,我妈属鸡。而我学会的第一个成语叫做鸡犬不宁。
      我也从小就在大概齐的随了我爸长相下,“狗仗人势”的敢跟我妈叫板,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不过这种原生家庭造就了我胆子小的性格,除了我妈我不怕,其他谁也怕。
      而且从小我就很会看他们两个的眼色行事,一旦我爸唉声叹气,我妈叉着胳膊宁死不屈的劲头儿来临时,我都会先敞开了嗓子大哭一顿,这样我爸就会从马上要抄家伙的形象里腾出手来去抱我。
      我一直小伙伴很少,他们不愿意跟我在一起玩,说我是开膛破肚出来的,还会叫叫嚷嚷的说我,脑袋瓜,不开花,傻子妈,傻子娃。
      我便会上前去,拧着脸跟他们打架,说我一点儿都不傻。
      打不过就藏书包。老师不分青红皂白的踹我,我就装了那场病不去上学。
      这些,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它成了我心里可笑的小秘密。
      直到现在,我爸和我妈,都不知道惊心动魄的那天,我是怎么就着了魔的睡不醒。
      这是我全部的儿时生活,我的记忆力很好,它们保留了最初的纯美,我庆幸我活在回忆里时,只记住了美好的。
      还有一些,我不愿提及,我的画卷里终是缺了一些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是的,我描写姥姥,回想哥哥,记叙爸妈,却不肯添上我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在我的印象里,村里的小路上,我们从不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写的第一部小说,不知道好不好,我也踌躇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拿出来公布,一是不自信,不知道好不好。二是身边没有人会认为我能写的多有水准,或者说我在一边挣着为数不多的工资一边兼顾家庭教育孩子的同时,是写不完的。我承认我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于我,于大多数人,梦想就是好好过日子,也只能是过日子,但是我人到中年,至少也要认认真真的为了那口不甘心试一试,好与不好,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的只身前往年少时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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