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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少年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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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正扶着一个金顶白玉香炉,用香箸将香灰捣松,又拿起旁边的团型香压将香灰压平,一面选香篆,一面听静千讲着今日朝中的事。
伊蒙如今虽然官至国相,但阿勒颜继位后,为平衡势力,以感念老可汗的名义,陆续提拔了一些老可汗从前的亲随旧臣,其中有几位一向与伊蒙政见不合。
这日弹劾国相的,便是其中一位,官拜俟利,是旧贵族出身,系老可汗叔父一脉,这官职主管军政,品级中上,在姬婴看来,差不多相当于中原的兵部尚书。
由他出面弹劾,于情于理都合宜,这是姬婴早就想好的,她通过察苏,又转了两道弯,将伊蒙有意采选女子举荐为王后一事,传达给了这位俟利。
这俟利私下派人核查了此事,发现伊蒙的确在前不久曾私下拜访过泰奇萨满,又派了人前往泰舍特,要采选标致女子,于是连忙上表怒斥其野心。
姬婴在这次随身携带的几个香篆里,选了个莲花图案的,放在香灰上,开始往上填香粉,悠悠问道:“伊蒙是如何说的?”
“那自然是连连辩解,只说是为自己充实后宅,所谓举荐王后实是诽谤,如今采选之事已叫停了。”
姬婴颔首一笑,将香粉填好,取出香篆,点上香,将香炉盖子盖上,一缕轻烟从炉盖的缝隙中袅袅升起,这日点的是沉香,气味醇厚幽深。
阿勒颜在朝中听完伊蒙的辩解,未置可否,只将奏疏按下不表,因伊蒙有此一事,为避嫌便不好再参与封后的议论,其余朝臣见伊蒙不再表态,也渐渐开始动摇。
与此同时,中原使臣姚衡再次被召入朝会,商讨两国议和后续,又就蓟州和景州的纷争,反复协商了许久。
这些琐事整整谈判了两个月,因先前科布多扣留和亲使团一事,确实是阿勒颜汗理亏,所以柔然朝中决定不再追究蓟景二州被占一事,但要求中原将边境屯兵向南撤走五十里,并且不再设燕东边防大营,仅保留一支巡兵。
柔然为表示议和的诚意,将于来年三月,正式册封中原和亲的昭文公主为王后。
等这些事细细谈完,已是临近年底,原本要尽快回朝复命的几位中原使臣,因连日大雪,只得留在可汗庭过年,等开春回暖再启行。
阿勒颜也请她们留到来年三月,参加完王后册封加冕礼,再回朝复命,姚衡想了想这样也好,遂欣然答应下来。
连日闭关的泰奇萨满听说封后一事已经议定,果然还是那位中原公主,又得知有人弹劾国相时带上了他,暗示他勾结朝臣,他在神殿大哭一场,只说要为帝国最后乞一次福,在殿外围着篝火击鼓跳神,三日不眠不休,最后跳入火中,以身祭天。
阿勒颜听闻泰奇萨满已逝,沉默半晌,只吩咐人严密封锁他的死因,以国师礼安葬。
萨满大神的国师之位是一日不能出缺的,这段时间有静千时常穿着道袍,到宫中与诸萨满神讲经论道,在听闻泰奇萨满升天后,便向阿勒颜举荐了一位年长的女萨满,说她道行颇高,担当得起国师职位。
原本萨满神最初都是由女性担任的,只因后来草原父系部落崛起,才渐渐改为以男萨满为主,而能在这样环境下进入宫廷的女萨满,一定都是格外出色的。
阿勒颜召见了静千举荐的这位年长的女萨满,见她满面皱纹,眼神深邃,言谈气质皆不同凡响,又曾是他亡母旧年引荐入宫的,于是当即任命她为国师萨满大神,称为阔都萨满。
阔都萨满上任国师这日,正好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第二天起,柔然朝堂上下便开始休冬假,惯例是要休上一个月,直到可汗庭城外的色楞格河开始融化,才举行开年朝会。
姬婴这段时间仍住在别宫,她要等三月王后加冕礼成,再搬到中宫去。
柔然可汗庭的冬天要比洛阳冷上许多,风雪也大,姬婴每日只得在殿内,与静千和察苏一起品香或对弈,再不就同姚衡谈讲史书,也倒惬意。
阿勒颜不时会摆驾到别宫中来,但因王后尚未行加冕,他也不便总是过来,每次只好打着看望察苏公主的名头,过来略坐坐,至多不过用个膳,便在宫人屡次催促下回王宫独寝。
有时候他来得勤了,也怕不好,只得令人传些物件,都是些小巧东西,如镶冠珠宝、雕花手杖、丝绸手帕等物随想随送,不一而足。
就这样,可汗庭在一片茫茫大雪中度过了一个宁静祥和的冬日,在正月底的某一日,都城外色楞格河上一块冰被鱼儿顶松动了,预示着春天要到了,于是柔然朝堂在二月初二这日,举行了开年朝会。
伊蒙仍然作为国相站在众臣前列,他虽因去年反对昭文公主封后,遭了些质疑,但阿勒颜后来并未令人追查,只表示愿意相信国相,朝中众人皆心照不宣,知道此事只是为昭文公主封后扫除障碍,便都不再提了。
开年朝会上,各部照例对去年做了一番总结,又将今年朝政预算细细列了,供各部与大汗商讨,光这一项就议了半日,午后朝会继续又就新年各部及诸汗国和军队的吏臣人事安排商讨了许久,最后又提起三月初王后加冕礼要准备的仪仗祭品等物。
阿勒颜汗听了一日朝政本有些乏累,到最后听到开始讲王后加冕一事,又来了精神,细细询问了每项环节,又酌情增添了许多仪仗用品,吩咐人速速备办。
距离王后加冕礼还有一个月时间,别宫众人也开始忙着准备仪式用品,礼服头冠虽然早都做好了,但一些小配饰及用品,还要再三确认是否需要添换。
王宫上下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将各项事宜准备停当,到典礼这日清早,姬婴换好袍服,坐在肩舆上,被仪仗队前后簇拥着离开了别宫。
这日的典礼,其实是将阿勒颜汗与昭文公主的成亲礼,和王后加冕礼安排在了一起,所以整个仪式格外隆重,阿勒颜这日也是盛装打扮,早早就在王宫正殿外等候姬婴。
他站在正殿门外台阶上,远远地看见那边仪仗队已缓缓进了宫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队伍正中的凤驾,心口砰砰直跳。
姬婴这日按照和亲礼仪,仍穿着中原王朝的凤褂,头戴宝冠,所坐肩舆也按照她的服饰风格装点了一番,华美考究。
仪仗队走到殿外,缓缓停在阶前,一旁的接引宫人忙走上前扶她下来,再引她走正中间台阶上殿。
等她快走到殿门口时,阿勒颜终于按耐不住,往前迎了两步,向她伸出手来。
一旁礼仪官见可汗突然往前走去,忙抬手要拦,却见姬婴也伸出手来,搭住了阿勒颜的手,朝他微微一笑。
那礼仪官见状复又垂下手来,引着二人进入殿内,随即鼓乐声起,成亲礼开始。
整个典礼从清早一直持续到傍晚,完成加冕后,还有一场合宫夜宴,到这时,已正式成为柔然王后的姬婴,才跟阿勒颜并桌而坐,共同接受朝臣拜贺。
阿勒颜这日席间兴致颇高,宴席上每每有朝臣上前来敬贺,他都是满杯饮尽,又不时转头看看坐在身旁的姬婴,尽力克制着心中的喜悦。
宫宴直进行到二更时分才结束,众朝臣先等阿勒颜汗和王后下了席,才陆续起身离开王宫。
姬婴见阿勒颜下席后已有了些醉意,一面扶他进后殿,一面吩咐宫人端些醒酒羹来。
她让他在房中先休息片刻,随后带着自己的女使,来到旁边侧殿洗漱更衣。
等姬婴再次回到殿中内室,见阿勒颜已吃了一小碗醒酒羹,洗漱毕换了寝衣,正站在柜前,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锦匣,那匣子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他见她进来,拉着她坐到榻边,带几分兴奋地说道:“我给你看个秘密。”
说完他打开那个锦匣,姬婴见里面装着整齐叠放的花笺纸,都是用细笔勾勒出的肖像,每一张都是她,是九岁时的她,穿着一身小小的道袍,满面天真稚嫩。
“从鹤栖观回来后难以忘怀,又生怕忘记你的模样,所以每年都会画一张新的,果然不负我心,前年在洛阳殿中,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姬婴默默看着那些画,都是差不多的角度,应该是她当年为他换药香时的模样,就这样停留在他笔尖许多年。
见她没说话,阿勒颜轻轻一笑:“那时候你每次走进来,周身都带着光晕,可以照亮整间屋子,如今长生天眷顾,将我的太阳又送回给我了。”
阿勒颜平日里很少笑,但每一次笑时,都令她的心微起涟漪,这一晚也同样,却也让她有些不安。
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迎接到了太阳,不承想却是引虎入室。
不过好在他醉得厉害,又说了两句话,就靠在榻上昏昏睡去了,姬婴坐在榻边看着这张面庞,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这次,不是为照亮你而来。”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忽然被他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