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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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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绫姐姐——”
疑问戛然而止,她看向解桑,明白了方微话外之音。
多年教养之恩、陪伴之情,若是老师,若是师姐,她皆知如何处身。偏是师兄,只因男女会有别,只因男女能有情,就如雾里看花,无法分辨,自扰至今。
“陆公子初进京城,认为你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不愿服软,不愿与你相交。”方微平静道出往事,“你不服气,便拜宜巽国师为师学习武艺,与他比武切磋胜出,教训曾取笑他的同窗,带他熟悉京城生活。现如今,他对你言听计从,再不提‘颐指气使’、‘盛气凌人’。”
她怔了怔,这些年同陆调羽吃喝玩乐,被杏姨调侃为“狐朋狗友”。早年的事很多都已淡忘,没料到会从方微口中听到。
“当初你想把逃筝留在身边,张相不同意。”方微再提另一桩,“也才十岁出头,跪进钦安殿,在宣天阁前受了五十杖刑,终是把逃筝留下。”
此事隐秘,就连解桑都不清楚。
“逃筝身世可怜,老师向来仁慈,怎会不准你留她在府里?”解桑恻然看向奉行,仿佛能看到数年前跪在宣天阁烈日下受刑的少女。
她没回答。
方微连番说起往事,她听得明白。
以往事观之,凡她所求,无不千方百计抓住。可对樊云生,自始至终只有嘴里的执着,说出的仰慕,从未真正谋求嫁娶。
方微是在提醒她,她对樊云生,有孺慕之情,有兄妹之义,独独没有她自以为的一片痴心。
或许也曾有过情窦初开时似是而非的倾心仰慕,但在樊云生成家之后,历经十数年沉淀,早就消散成空。她要的只是予她亲情、予她依靠的父兄,而樊云生在成婚另立门户之前,就是她的父兄,如父,如兄。
方微继续说:“前几日,你不忍见华瑛长公主受难,毫无顾忌地陈书行宫请圣上放其离京养病。”
她本已被引导着深陷自疑漩涡,听到这里凛然抽身。
最初与陆调羽的来往,是曾传遍京城的美谈。为留逃筝受刑,只有亲近人略知一二。至于陈书行宫求放赵时佼离京,知情者甚至不足一掌之数,方微从何得知?
“玉岫关心你,蔓儿、小苑敬爱你,我也爱重你。”方微屈指轻捏茶船,轻而易举将茶盏从她手中取走,郑重地说:“姑嫂虽亲,亲不过姐妹。我一向唤你妹妹,分了这盏茶后,你唤我姐姐,可否?”
茶盏反推回眼前,她与方微目光相接,对方眼中期许不似伪装。
“险些忘记——”
方微忽然收了手,看向随行侍女,侍女含笑退开片刻,很快端回张茶盘。
“攀亲哪少得了见面礼。”方微将茶盏搁进茶盘,再端茶盘推向她,“我有块地在香安寺附近,建庄园别院都是不错的位置。只因无暇管顾、不善经营,一直将地荒着。多少有些可惜。今日想赠予綝妹妹,礼薄了些,还望妹妹不弃。”
盏下压着张折了两折的纸,是地契,正是她想要的那份,此事更是仅有逃筝、汪纫知情。
“这样的厚礼,我都不知该如何还礼了。”她端茶递出,“既要同饮此盏,长幼有序,请玉蓉姐姐先饮。”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诧异地看着方微在两手牢牢握住茶盘的同时探身咬住盏沿,不得不配合对方动作,轻抬双手倾斜茶盏。方微借此浅啜一口,再松口回正身躯。
“綝妹妹,请。”
午正钟声自远处悠悠传来。
她深深望向方微,没有找出丝毫阴谋痕迹。垂眼看看茶汤,浅碧水镜里映出张略带迟疑的脸——她竟看不懂方微意欲何为。
茶汤入口,“今日有花竞卖,现在正是时辰。”她放下茶盏,重新压回地契,“两位姐姐请在暖阁稍候,待我将花摘来赠予两位姐姐。”
牡丹园里琴声幽幽,各处茶亭暖阁均已客满。
亭阁外架起管管青竹。引清水自亭盖落入竹管,曲折纵横进花团锦簇,携一路花红叶绿,在中央琴台交汇,潺潺融于台上屏风。
屏风前凿有清池,百竿流水尽纳其间。
琴台花娘行走池中,衣袂逐水浮沉。池畔琴师指底琴音不绝,与水响谐鸣。从各亭阁出发的牡丹纸舟沿竿流入池,驶向衣裙,泊船掌中。
花娘便捧舟上岸,踩着水淋淋的步子,滴答滴答,将牡丹纸舟敬上琴桌。随后一弦转音,一腔婉转,吟出句悠扬琴歌:
“醉沽半生酒,悬梦一枕间。”
悬梦为名,半字作价。
奉行正在悬梦亭中,依着天香苑的规矩,出价五百两银竞花一枝。单单叫出价码,她就心疼不已,若在寻常时候,她是万万舍不得在天香苑竞花。
歌声刚落,琴台屏风再吐只牡丹纸舟进清池。
花娘捧花,琴师抚琴,是唱:
“衔泥双双燕,琢玉一字师。”
各亭贵客们讶然起身,向着衔泥亭的方向张望,牡丹园内议论声起。满园上下都在好奇:是哪家的败家子,为几朵牡丹撒出万两纹银?
偏偏衔泥亭位置偏僻,多数目光都难抵达。
眼看将要闹哄起来,琴台忽然传出高亢弦响。
这是催客弦,共有三响,响响攀高,催问其余贵客是否继续出价。倘若弦音停歇,今日竞花便尘埃落定。
直到第三声弦颤音将绝,才有牡丹纸舟慢悠悠坠入清池。
花娘快步捧舟,琴师急弦高歌:
“一苇凌万顷,倾杯酹浮生。”
牡丹园内顿时哗然,这是今日倾杯亭首次出价,出手即压全场。后续无论谁再出价,倾杯亭永远价高一千,更将竞得牡丹赠予悬梦亭客人。
满园目光不禁在倾杯亭与悬梦亭间来回,好奇两亭关系。怎奈倾杯亭周遮帘垂垂,悬梦亭内立屏扇扇,隔绝了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
催客弦再响。
正当牡丹园众客以为将要尘埃落定之时,一朵朱砂红莲盛放屏中,一朵金箔牡丹紧随其后。两朵花先后落进清池,花娘们眼疾手快,一人捧出一朵,疾行到琴桌前。
弦语停绝。
天香苑竞花七载,曾出现过五朵奇花。花开花谢乃天道定数,然奇花难遇,天香苑主人爱花如痴,不忍见奇花枯败,遂重金聘请匠人,以不同的工艺仿制奇花,以求永生不败。
五朵永生奇花,皆赠予奇花得主,并许下承诺:奇花归,必夺魁。
而永生奇花归来,依照天香苑规矩,应献歌舞庆之。
常客遥见琴师起身与花娘同往舞榭,便按捺不住结伴涌去。别园游客听到风声也纷纷赶来,一时之间,天香苑十二园只剩些不便露面的贵客滞留亭中。
片刻前的焦点,悬梦倾杯二亭,此时仍如与世隔绝一般,在热闹声中遗世独立。
最早抵达舞榭台前落座的是衔泥亭的客人,俊俏少年身着红绸罗衫,在花田间格外光彩照人。
相熟的少年们瞧见,纷纷哄嚷起来:“可以啊典红衣,几日不见,竟然在这儿一掷千金。”
“还好有个更阔绰的主儿,不然真让你掷成了怎还得了。”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打趣,典红衣抱着双臂抬起下巴,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扯着长腔道:“谁说我没成?”
“成了?那两朵永生奇花,竟有一朵是你的?”
“从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快说说,到底哪朵是你的?”
典红衣站起来舒展着身躯,在几人好奇下,神秘莫测地半掩嘴巴。几人附耳来听,他便悄声说道:“就不告诉你们。”
说话间,台前座位已满。
舞榭上空悬着顶顶花伞,滤尽灼气,只将花影铺落带来凉荫。
少顷,丝竹同奏,管弦齐鸣。
舞姬着花衫,歌女敲红檀。
先舞《采莲曲》,再唱《牡丹谣》。
“原来是朱砂红莲和金箔牡丹。”常客感慨,“当年那朵红莲我也出过价,可惜囊中羞涩,惜败胜者。后来听说那朵红莲被贡进了西梵宫,也不知是真是假。”
“西梵宫?那今日拿出朱砂红莲的岂不是——”
“金箔牡丹也有来头,是这天香苑永生奇花之首。据说就是金箔牡丹的主人,因为不忍心看到天香苑主人惜花垂泪,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倾杯亭价压全场,衔泥亭朱砂红莲,悬梦亭金箔牡丹,今天这趟不算白来,哈哈。”
台下议论纷纷,演出诸多猜测。
直到舞姬歌女退去,一名豆蔻少女登台。
“诸位贵客有礼,奴家花满枝。”花满枝盈盈一礼,笑如莺啭,“能有缘见朱砂红莲与金箔牡丹同现,奴家倍感荣幸。奇花既现,舞乐已歇,姚黄牡丹归属即定。诸位乘兴而来,天香苑自不会让诸位败兴而归,今日凡有出价的贵客,离园时可获赠园中牡丹。其余未曾出价的贵客,也有礼物相赠。”说罢笑望向典红衣,行礼作请道:“烦请公子移步雅斋。”
典红衣起身问道:“悬梦亭的人呢?”
“悬梦亭贵客正在雅斋等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