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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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那天，星雨从编辑朱迪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七年十一天》的剧本已经完成，开始进入筹拍阶段。
“导演还是贺汀吗？”她问。
“是。电视台和视频网站都很看好这个项目，很快就要开始宣传了。”朱迪很兴奋，“贺汀导演首次执导电视剧，原著是网络小说，多大的卖点啊！听说很多一线演员在争取角色，这绝对是个爆款预订的顶级项目！”
像往常一样，星雨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充满了戒备，总是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看待它。
“这消息——原木知道吗？”她问。
那边，朱迪沉默了一下，说：“还没告诉他呢。你忘了？他不想和这个项目有任何的关联？上次咱们把版权卖给万迦，他意见很大，后来都不理我了。”
星雨想替蓟千城辩护两句，怕他给编辑们留下了“难搞”“不好合作”的印象，想了想，又觉得无话可说。好在朱迪的话题已经转移了：“先不说这个，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你现在手上还有三本已经完结的武侠小说——《冰剑传灯录》《关河冷剑》《沙澜传》——对不对？”
“对。”
“只要《七年十一天》开始启动，咱们众神网就会跟着大力宣传，你这三部武侠很快就会成为抢手的版权。”
“嗯。”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就……还好吧。”
她并非故作淡定，而是朱迪这个人比较夸张，经常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多好消息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我可以这么跟你说，这三部武侠的单本价格肯定会超过《七年十一天》。”朱迪的语气充满了艳羡，“我要是你，就准备退休了。”
她忍不住想笑，嘴一咧开，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玩笑，拿到这笔钱，她的确可以退休去云游四海了。
“那原木呢？他也写了很多小说，每一本都很长，一定能挣更多吧？”
“原木不一样。”
“为什么？”
“他写的是科幻，星际科幻。时空背景复杂，视觉化难度大，而且超级烧钱，所以……并不好卖。”
“……”
“你还没告诉他你就是鱼藏吧？”
“……没有。”
“你得告诉他了。”
“不要！！！”
朱迪是在《七年十一天》完稿后，因为影视版权的事情才开始与她们联络的。在此之前，星雨与蓟千城在各自的频道有各自的编辑负责榜单、收入等事宜。朱迪可以看到星雨所有的签约资料，当然知道她就是鱼藏，星雨因此反复叮嘱她不要泄露，尤其不能让蓟千城知道，朱迪表示会尊重星雨的隐私。
“鱼藏老师，我们已经跟百瑞图书的编辑们聊过了，他们愿意出版这三部武侠，但要求你公开承认是《七年十一天》的原著作者，并允许他们在图书封面及其他渠道上进行宣传。到时候电视剧开拍，可以大大促进图书的销售。”
星雨第一时间陷入沉默。
“鱼藏老师，你还在吗？”
她迟疑着打了一个字：“在。”
“你不想让原木知道你是鱼藏——我能理解。但这样瞒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除了出版社，网站和影视公司这边也需要你公开身份，以方便后续的商业运作。这是很大一笔钱，没有必要因为这么小的因素，就让好几笔交易全部黄掉。”
见星雨不吱声，朱迪又说：“我在这个行业有年头了，看见过很多的起起伏伏。一般来说，只有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才能拿到最好的资源。混在下面的，资本对你没信心，挤破头也上不去。混在上面的，资本已经看好你了，想下也下不来。这样的机会，绝大多数作者一辈子也未必遇上一次，而你，通过一个三级跳，就能快速登顶。这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而且是这么多钱？”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一想就想了三天，直把朱迪急得抓耳挠腮，一天几通微信逼她答复。
最后，星雨只好说：“这样吧，请告诉出版社和影视公司，我同意公开我是鱼藏，你们可以开始走合同。但我欠原木一个郑重的交代，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寻找合适时机向他坦白。坦白之后，你们再公开这件事。”
“一个月？这也太长了吧？发条微信不就交代了？”
“微信太敷衍。以我和他的交情，必须得面对面，把话说明白。”
“你们不是都住在江州么，长痛不如短痛，明天就约个时间聊聊？”
“朱迪，真的需要一个月，求你啦。”
“……行吧。”
* * *
其实，就算朱迪不提，向原木坦白这件事早已在星雨的心中提上了日程，而且也折磨她很久了。石琮归来后，经过蓟千城的悉心照料，她的手伤和烧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下一部武侠小说的大纲也想好了，就很想动笔。然而这两个月蓟千城基本上天天在家，他又是电脑专家，星雨不敢冒险写稿。他对她的文笔如此熟悉，尤其是古风这块，只要看见片言只句，就可以立即猜出她是鱼藏。
不过蓟千城自己也没闲着。
鹿城科技接了几个大单，人手不够，蓟千城只好帮忙。他尽量争取在家工作，有时也不得不出去见客户、开会。咖啡馆那边他很少去了，全部交给了陈可荟，但鹿城咖啡和往常一样，每隔几天，总有一些事情发生，需要他去处理解决。此外，那篇与青柠合作的小说《时差》，他依然保持着日更一万的速度。星雨觉得奇怪，既然是合作，就用不着日更，更用不着日更一万去哗众取宠，难道这个小说是蓟千城一个人在写？那还不把头发写光了？
她原本为此事生气，后来忍不住好奇，把小说通读了一遍，发现是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只是文类相似而已，也就释然了。有几次见他实在忙不过来，她还帮着校对过几章。至于为什么非要与青柠合作，蓟千城没提具体原因，只说是朋友找他帮忙，星雨也就没有多问，每日只是浇花弄草、遛狗散步、早睡早起、休养生息，静待骨伤痊愈。
思来想去，星雨觉得，坦白的最佳时机就是等到蓟千城下次提起鱼藏的时候。她先把话题拖住，制造友好温馨的氛围，然后坦白，这样比较自然。
可是，由于自己不再更新，蓟千城已经很久没有提到鱼藏了。
又过了一周，星雨趁早上遛狗之际，和蓟千城东扯西拉，将话题渐渐引到众神网的武侠频道。她说最近有部武侠写得不错，问他看过没有。
“没有。”
他问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她将大致的内容说了一遍，还没说完他就笑了：“复仇梗还这么吃香吗？”
“梗是老了点，但文笔不错，一路大杀四方挺爽的。”
“和鱼藏比怎么样？”
星雨正在喝咖啡，听到这话，差点呛住：“差不多吧。”
“我不信。”
“人家可火了，分频榜第一，点击量吓死人。”
他不以为然地哼一声：“吓死人？”
“当然啦，和你比，这数据不值一提。”
他悠然一笑，露出一副享受恭维的表情：“鱼藏大大很久没写新文了。要是写了，分频榜第一根本轮不到他。”
“那我呢？”她故意说，“如果我也开始写武侠小说，你觉得我跟她比，谁更厉害？”
他的回答没有一秒的迟疑：“她更厉害。”
她两眼看天：“我不服。”
“鱼藏大大已经写过三部武侠了，一部比一部好，最后那本单章点击都过二十万了。你呢，文笔也不错，但你是写现言的，现言和武侠在写法上有很大的区别。现言写得好的人，武侠未必能写好。”
“我就不信这个邪。”星雨瞪了他一眼，“你越这么说，我越要写。”
“没说不让你写嘛，”他忽然一拍脑袋，“哈！我有个好主意！你和鱼藏大大拼字怎么样？”
“……”
“她这人写作有个大毛病，就是经常断更，怎么催都没用，开个新文简直比生孩子还难。”
“那你干嘛不跟她拼字？”
“以前拼过，根本拼不过我，就躺平任嘲了。你们都是女生，也许在你面前她不用那么神秘。”他自顾自地说着，冷不防一抬头，愣住了，“干嘛这样看着我？怪渗人的。”
她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目光锁住了他的眼睛：“其实——”
“Momo拉臭臭了，等我一下。”
等他扔完狗屎，星雨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但蓟千城还记得那个“其实”：“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我……我想说，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性？”她试探着道，“万一鱼藏大大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呢？万一她是个坏人，又或者是个骗子呢？你还会和她做朋友吗？”
“非要挑的话，我宁肯她是个坏人。”他耸耸肩，“我不能忍受骗子。我妈就是被我爸骗死的。”
* * *
那次谈话之后，星雨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向蓟千城坦白了。而《七年十一天》的项目却进行得如火如荼，两个主演很快定下来了，都是顶级的流量演员，贺寒居然只抢到了一个男二的角色。导演也去勘景了，在粉丝们火热的期待中，宣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星雨很好奇剧本究竟对故事做了哪些改编，不知道自己写的大纲和前三集剧本主创们采用了多少。退出项目后，万迦那边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秋喜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她给秋喜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就把电话打到了她在万迦的座机，没想到接电话的是另一位策划秦颖。
“潘星雨不在这里上班。”秦颖说，“她已经离职了。”
她吃了一惊：“为什么？”
“不方便说，你自己问她吧。”
走出公司，星雨想起上次在英语角见到秋喜，说是在准备留学，也许为了专心考试把工作辞了，也不奇怪。
过了一个小时，她终于接到秋喜的电话，约她去一家咖啡店见面。
星雨问起《七年十一天》的项目，秋喜长叹一声：“剧本前后弄了六稿，贺导在前期提了不少具体意见。弄到第四稿时，我们几个策划都觉得不错，情节、人物吻合小说，你写的大纲也采用了很多，想着再小修一下就差不多了。就在这个时候，贺导忽然说他接了个重要的电影项目，要去忙电影剧本，电视剧他还是会过来拍，剧本就交给他的团队继续打磨。”
“他的团队？”
星雨有点纳闷。在她的印象中，电视剧虽是两家合拍但各有分工。万迦这边负责项目采购和剧本开发，水木传媒负责拍摄和后期，几个策划也是万迦这边的。
“对，所以项目就交到了团队负责人苏槿老师的手里，也就是他的妻子。苏老师看完剧本后把我们批了一顿，说情节不抓人，台词太文艺，下沉市场不会买账，必须重写。”
星雨听着，出了一身冷汗：“那你们不是白干了？”
“可不是！策划组气得差点掀桌，鼓动梅姐找苏槿理论。梅姐说，苏老师在业界地位资深，是很多创投项目的评委，她说不行就是不行。加上贺导这人很怕老婆，争也是白争。万一惹怒苏槿，水木传媒撤资了或者贺导不拍了，这项目就黄了。”
“所以后面剧本怎么推进，你们就不管了？”
“想管管不了哇。苏槿重新找编剧又做了两稿，给我们看时就说是定稿了。”
星雨急得脸都红了：“定稿你看过吗？”
“看过。我难过得都没法跟你说。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人设还是那个人设，整体气质俗气了很多。我就想不明白了，这苏槿明明是个海归，天天把美剧挂在嘴边，怎么会接受这么俗气的改法。”
“为了迎合下沉市场？”星雨猜道。
“你不要太沮丧，也许她的做法是对的。电视剧是大众的艺术，强调通俗性没有错。她这么一改，口碑可能会掉，但数据肯定会好。加上贺导的号召力，流量明星的加入，大爆是肯定的。”
听到这里，星雨后悔极了。要不是自己坚持将版权卖给万迦，她和千城的首部影视改编或许会有更好的效果。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告诉给蓟千城，或许他根本不想知道……
秋喜手边的橙汁发出冰块破裂的声音，她拿起来晃了晃，喝了一口，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对了，刚才我打电话去万迦，秦颖说你离职了？”
她目光暗了暗，半天没有说话。
“秋喜？”
“不是离职，是开除。”她淡淡地说，“学校接到匿名举报，说我冒名顶替，就把我的档案调出来审查，打电话去石琮核对了户籍。一切落实之后，他们取消了我的学籍，收回了我的文凭，又通知了万迦。万迦就让我走人了，反正还在试用期嘛，也没什么麻烦的手续。梅姐没有大肆声张，算是给我留些体面吧。”
“我没有举报过你。”星雨说。
“我知道不是你，你要举报早就举报了，不用等到现在。”
“那会是谁？”
知道这件事的人，在江州除了她和秋喜，就只剩下了蓟千城。难道是蓟千城举报的？星雨觉得可能性不大。虽然他爱打抱不平，但做事很有分寸。尤其是星雨说过不想追究，他应该不会越界行事。
“不清楚。”秋喜看着杯中的冰块，“说实话，出事那天我很惊慌也很绝望，到了晚上就想开了。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这些年我疑神疑鬼、东躲西藏、现在终于不用扮演潘星雨了，也是一个大大的解脱。”
她的语气并不轻松。
星雨默默地观察着她，思考话的真假：“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本来想出国，报了托福班，现在文凭没了，留学是弄不成了。”她看着自己的指甲，“不过沈易这边生意做得不错，正在筹备自己的公司，我应该不缺工作。”
如果说秋喜和她姐姐在性格上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天生的自信，尤其是在哄人的时候，哪怕心中完全抓瞎，脸上也不会表现出半点的心虚。
她摆出一副不希望星雨再问下去的态度，但星雨偏要戳她的痛点：“他离婚了吗？”
她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还没，目前只是分居。他答应我会尽快离婚。他想要个小孩，妻子不能生育。”
秋喜和她一样喜欢咖啡，今天却点了橙汁，星雨心中一动：“你怀孕了？”
她点点头。
“他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是支持你把孩子生下来，还是反对？”
“他……他没表态。”她的腿在晃，声音越来越轻，“我不知道。”
“秋喜，一个男人要是真心喜欢你，愿意对这份感情负责，他会明确地让你知道他的态度。”星雨皱起眉头，“如果不是，你的感觉就是现在这种样子。”
秋喜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怯意：“现在什么样子？”
“听不到表态的样子。”
听到这里，秋喜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跟他在一起很久了，他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
“那就从现在开始——怀疑一切。”
作者有话说第59章 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