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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失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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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别进去,不准进去。”
孟玉嫤再也无法冷静,积攒一月的担忧、不满瞬间爆发,她像发疯般扯着孟二婶她们,卯足劲阻拦她们,什么规矩礼仪通通都不想管了。
“不准进去,来人啊,快来人!”
场面一片混乱,大幅度动作之下孟玉嫤发髻散乱,最后还是因为双儿几人的加入才勉强将人拦下。
事已至此,平和的表面荡然无存,两方人相对而立,震惊之余全部卸下伪装,眸光凌厉,愣是谁也不肯退让。
陈大夫心挂屋中的白氏,即便无奈牵扯其中,他也尽量不参与双方对峙,找准时机先进门诊治。
可是当他看到白氏的那一瞬,心头一凉,不用把脉都能猜到结果了。
“也好也好,如此能与公爷做伴,只是可怜了姑娘与世子,小小年纪失怙失恃,将来又当如何做才能守住偌大家业?”
陈大夫重重地叹气,兀自嘀咕感慨,趁外面还算安定先给白氏把脉,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晚了,一切都晚了。
外头僵持不到一刻钟,陈大夫突然走出来请孟玉嫤入内,还与她提议让人去学堂接孟长兴回来。
她一听,便意会到此举是何意,垂眸并攥紧拳头,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将卸下的气力重新拾起,吩咐双儿道:“按陈大夫所言去办吧。”
双儿前脚刚走,陈大夫后脚也跟着离开,其余丫鬟退下,将空间留给母女俩。
至于外头的孟二婶、孟三婶,那是赶也赶不走,秋月就安排人看着,只要不吵吵嚷嚷影响主子们,她们也不想浪费精力去赶人。
因白氏情况特殊,管家亲自走一趟很快就把孟长兴接回来了。
他回到静安院正好遇到白氏面色红润,眉眼含笑地与孟玉嫤说话,瞧着精神十足,他年幼不知实情就以为母亲病情好转,心中高兴无比,当即凑过去笑盈盈问道:“娘,您的病好了吗?还难受吗?”
“今日先生夸我了,说我书背得好,还奖励我一方砚台,上面刻着松柏,我很欢喜。”
“我儿出息,为娘心中甚悦,但高兴之余也望我儿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白氏温柔地抚摸儿子脸颊,眸中的不舍情绪渐渐溢出。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兴儿以后要乖乖听你姐姐的话,不可松懈学业,要是有兴趣武艺最好也拾起来。”
“娘这段时间也时常在想,你们祖父执意让你爹从文不许他碰武到底对不对,经过一个月清醒时的思虑,终究还是觉得祖宗基业不可费,不求像先祖那般英勇,只希望我儿强身健体,必要时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娘就满足了。”
说着,白氏又看向一旁的女儿,眼眸内瞬间闪现泪花,哽咽道:“是娘对不起你,往后要辛苦娘的宝儿了。不过如此也好,我与你爹同去,娘的宝儿也能少耽误几年,就是有些对不住亲家,要耽误怀义那孩子三年。”
“好在常山侯与你爹相识多年,你爹没少帮他,感情自是不必说,将来定然也能好好疼爱娘的宝儿。”
白氏生病这些年被丈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好的人和事,就算到达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担心的不过是守孝三年耽误女儿婚事,为耽误男方而感到歉疚,却想不到其他更坏的情况。
孟玉嫤心中有数,也预料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情况。
她茫然不安,却不希望母亲走得不安心,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便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柔声安慰道:“娘放心,怀义哥哥昨日来看望你了,还传达了伯父话,这段时间他们没少帮衬,里里外外忙活,还有二叔三叔他们,生怕我与兴儿受委屈。”
说到这,孟长兴瞪大了双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姐姐为何要睁眼说瞎话。
他张嘴就要问,却被孟玉嫤一个眼神制止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什么,变得不安起来,面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呆愣愣地盯着身旁的母亲,一忍再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让泪水充盈,险些溢出眼眶。
母子三人你来我往说个不停,似乎要在短时间内说完大半辈子的话。
“唉!娘不放心你们,但是娘真的好累……好累,好想睡……睡了……”
白氏的声音越来越弱,红润的面色褪去,气若游丝,双目在浑浊间缓缓闭上,倒在了她最爱的儿女怀中。
身上蓦然一沉,孟玉嫤意识到了什么颤颤巍巍地扶住白氏,伸手探了探白氏脖颈处的脉搏,顿时心口发凉,悲从心起。
“娘!”
“娘!您怎么不说话了?娘!”
孟玉嫤大哭大喊,紧紧抱住白氏的身子,一旁的孟长兴见状整个人都傻了,没一会儿反应过来也扑过去,姐弟俩哭到不能自已。
屋中的哭声传到屋外,所有人都朝里屋方向望去,秋月等人顾不得其他忙冲进屋子里,孟二婶、孟三婶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去。
许是想象中的未来太过美好,二人离开静安院时虽极力掩饰,但嘴角上扬的幅度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
早秋气候与夏日相仿,后半日几乎都在炎热中度过。
往时孟玉嫤嫌总蝉鸣声太吵,担心扰了母亲休息,可每次母亲醒来都会询问怎么外头没有蝉鸣声了?
“听到蝉鸣,我心中总能感受到一股力量,汹涌澎湃,倒也不觉得烦。”
这事母亲白氏的原话,而孟玉嫤自听到这句话之后即便再不喜欢蝉鸣也会任由它们自由自在,顺应自然天性,不再驱赶。
时至今日,母亲悄然无声地倚在她的怀中,孟玉嫤才算真正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蝉声虽吵,但处处透着一股生命的活力,以及它们那潜藏在活力背后的短暂人生。
命虽短,但灿烂热烈,自由享受天地间快活,不拘于方寸之间。
……
时隔一个月,齐国公府再度挂起丧幡,门口的大白灯笼才取下不到半月又被府中下人重新挂上,摇摇晃晃,在整条巷子中格外显目。
管家孟忠收到夫人病逝的消息当即红了眼,好在他经事多,很快便调整好自己心绪,命人前往亲朋府上报丧,家中方方面面事宜也先后操办起来。
仅片刻公府,他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家主与夫人先后离世,留下小主子们相依为命,他作为公府一把手自当往前一步努力为小主子们遮风挡雨,护他们长大。
但是他一个奴才,资历再高又有何用?
孟忠心事满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投身于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是夜气温微降,偶有秋风徐徐吹过引得灵堂内烛火不安跳动起来,发出噼啪声响。
堂中央下首蒲团上,孟玉嫤姐弟俩并排跪在一处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姑……”
双儿想上前劝慰,希望自家姑娘和世子无论如何,多多少少先吃一点东西,不然身体如何能撑得住。
可没等她讲话说出口,一旁的彩月迅速出手将她拉住,摇了摇头。
因看得真切,彩月明白孟玉嫤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便压低声音对双儿道:“且再等等,姑娘能自己想明白。”
双儿犹豫,看看彩月又担忧地看看前方两个倔强的身影,无力地垂下头。
月光盈盈,不知不觉间已至亥时,前方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
或许是跪的时间太长,孟玉嫤双腿发麻,起来时突然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下,把两个丫鬟以及孟长兴都吓了一大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随后姐弟俩不敢大意,先去吃顿宵夜,而后在丫鬟们的劝说下睡了两个时辰。
这一夜,国公府中一片沉寂直到翌日拂晓,才重新有了声响,上上下下忙忙碌碌。
时至辰正,陆陆续续有客上门吊唁上香,孟玉嫤姐弟三人守在灵堂一一回礼,客气地回应。
相比一个月前齐国公丧仪,这次则冷清许多,来的几乎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以及齐国公生前好友。
连与孟玉嫤有婚约的常山侯世子也仅仅只是过来露个脸,安慰孟玉嫤几句就匆匆忙忙离开,好似身后有什么追赶他似的。
孟玉嫤沉浸在悲伤中并没有给名义上的未婚夫过多关注,然而他的种种反应与做派却是全部落入前来吊唁的周衡眼中,不由沉了脸色。
“孟姐姐,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需努力往前看才是,还请节哀。”
昌平侯府与齐国公府毗邻,两府的孩子也是自幼就认识,只是齐国公年轻时顺从长辈意思从文,与从武的昌平侯并没有太大交情,故而两家的孩子虽认识却算不得熟悉。
“多谢侯爷。”
孟玉嫤看着眼前的少年客套颔首,声音略有些发哑地回了他一句,而后迅速转头,麻木地一一回应其他客人。
周衡见状,心下踌躇,但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多看孟玉嫤几眼就带人离开了。
短短小半刻钟的接触对于周衡而言有一定的意义,但是对孟玉嫤来说却只是一段转头就想不起来的小插曲。
迎来送往一整日下来,她们姐弟俩疲惫不堪,如此过了整整三日,棺木下葬那一刻,姐弟俩的心也随之被埋进土里,只余一具空落落的躯壳麻木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因孟长兴年纪尚小担不起一府重担,孟玉嫤这个嫡长女不得不突显出来,撑起偌大门庭。
为了让自己尽快走出失去父母的痛苦,孟玉嫤在未来几个月里,全身心投入到公府庶务之中,并且在管家孟忠的协助下,呕心沥血处理府内府外大大小小的事务,将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孟二叔、孟三叔好几次想插手都没有成功,时间一长难免心生怨怼,觉得孟玉嫤一个姑娘迟早要出嫁,由她来管理整个国公府不妥当,话里话外全是看不起孟玉嫤,看不起女人,劝她放权的意思。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好在孟玉嫤并不是那种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面对孟二叔、孟三叔两家的挑衅与贬低,她选择性回击,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情,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使这一大家子维持表面的和平。
只是她有心周全,对方却是言辞犀利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