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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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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察觉到有人进来,程境原微微睁开了眼。
“怎么是你?”付砚声的出现着实让他吃惊,寡白的脸色笑意勉强。
付砚声插着兜缓步走近,面上同样轻淡。“不过是巧了,毕竟谁能想到你大过年的跑到纽约来做手术。”
“我认识这里的一个医生,之前有眠满世界找你的时候我也托过他帮忙留意。这次来纽约和他见面时他提起了你在这里做手术。”
程境原了然,淡淡解释道:“胃有点小毛病,就趁国内放假来这里处理一下。在国内过节的话肯定是不得安宁。”他谈生意避不开酒,胃再难受也只能硬上。
付砚声漠漠站在床边,闻言轻嗤一声扬了扬唇,“无论是胃,还是孤身一人在这异国他乡手术,不都是你自己作的。”
程境原皱起眉,忍不住斜眼睨他。道理他自己懂,不用他时刻提醒。
“人你看到了,该奚落的也奚落了,就请回去吧。”
付砚声施施然盯着他想了须臾,冷冷喟叹。“程境原,我必须得承认,现在的大多时候我看不懂你。”
“可你也问问你自己,你看得懂自己吗?”
“你口口声声说有眠只是个妹妹的那些年里,真的只是把她看作个妹妹吗?”
“如果她只是个妹妹的话,既然已经离了婚你又何必再演出一幅旧情难忘的样子?不喜欢她的话,就彻底放手好吗?她有她的人生,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作茧将自己缚住呢。”
程境原不由缓缓垂下眼眸,长睫无声在鼻旁洒落黯淡阴影。那时只是把她当作妹妹而已吧,毕竟疼她的时候并不想要她的任何回报,毕竟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逾矩的念头。她是自由盛开的花,而他只是希望她能够一直在沃地绽放,岁月不败。
然在他第一次将她揽进怀里的时候,抚着她柔软的发,他的心却又是安稳的。像是历时弥久,最终参破了迷茫。可以坦然地握住她的手,揉捏她的脸颊,看她吃饭,打量她的衣着,在夜里与她紧紧依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他疼她,而那一纸证书只是可以让他不再有所顾忌。
可,终究不是爱情吗?他对她,还是少了那荷尔蒙带来的冲动吗?
抬起脸泠泠看着付砚声,他轻声反问:“付砚声,那你大过节的又一个人跑到纽约做什么?既然你想得明白,那就该给自己一个解脱了。”
付砚声不以为意,轻嗤一笑。“你误会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杜以宁知道吧,我和她一起来的,我们两家将要联姻。”
程境原眸光滞了滞,声音似有似无。
“你决定了的话,也好。”
付砚声还是带着两分笑,虚浮的笑意里淡淡怅然。他和有眠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没有什么不甘的。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的婚姻对他也好,他甚至怕人察觉出他对有眠的心意。闲言碎语她已经经历得够多了,他不想自己那隐秘的心思也被人编织成一张网压在她身上。
付砚声离开后,程境原阖眼手搭在脸前,沉沉叹了口气。
人生难免有意外,出国前他让律师作废了自己的遗嘱。遗嘱是他撕毁婚前协议那天后特意立的,母亲的资产足以让她安享晚年,他将江有眠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只是临出国前他发觉不合适,有眠如果能好好生活的话,意外来的那天他不该用这种方式再去告诉她他的亏欠。她既然选择放下他,他就不该再去搅扰她的生活。他不留下只言片语,她也仅是彻底告别了一个故人而已。没有束缚,没有纠葛。
下午江有眠接了一通陌生电话,是个女孩打来的。女孩开口爽脆,直言她也是段启衡的女儿,要约她在咖啡厅见面。江有眠握紧手机拒绝了一次,女孩说在咖啡厅见总比在某些不合适的场合遇到好。
之后的时间江有眠度过的异常煎熬,她甚至能从电脑屏幕上感受到自己压抑的暴躁。她努力想要摆脱的噩梦,为什么紧紧缠绕着她不放呢?她一定要和那个人有所牵连吗?
挨到下班,江有眠迟迟没有动,挣扎着将时间延后。手心的潮湿是她的畏惧,紧绷的颌面克制着她内心将将决堤的奔溃。
又过了一个小时,她才堪堪起身。
不安地走进咖啡厅,她勉强镇静寻人,穿明黄色卫衣的女孩。
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阳光活泼。她和她有同一个生父,过去的她似乎也是这样明媚,只是她是另一个人教养的。
江有眠在女孩对面坐下,一双弯月强装冷清。
女孩大大方方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愉快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段星辰。”
江有眠审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相比于她,段星辰很放松。“不要这样嘛,我也不是非要来见你。是你一个什么堂姐找到我,非得把这件事捅给我听。我要是不来见你,她还得想办法去烦我。”
听到是林京一做的怪,对于江有眠倒是能轻易接受。她微微松弛,冷声问女孩找她有什么事情。
“听说你养父极有钱,所以我是来敲诈你的。十个亿封我口好不好?”
如此直接,江有眠想自己是不是该夸赞她一句心直口快。不过她还是没有废话,果断到:“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女孩一惊,端起咖啡顺了口气,笑着解释道:“不要这样嘛,开个玩笑。”
“我爸和我妈都离婚十年了,我跟着我妈,平时都不怎么见他的。而且他后来也再婚了,又生了个男孩。”
“我打听了一下,你的身世原来就是你那个堂姐查出来的,她还真是没完没了啊。她以为我多恨段启衡呢,所以想方设法让我过来给你难堪。不过我看得开。段启衡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两人老吵架,还是分开了清静。而且这些年,该给我的他也都给我了,也不亏欠我什么的。”
“他那个儿子还小,你小心点以后不要让你那堂姐把他煽动了就好。”
江有眠听着听着越发疑惑下来,她来见她只是说这些无用的吗?她就能平静接受下来自己父亲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孩子?
段星辰看着她眼里的戒备放下许多,脸上的笑容又愉快了一些。“听说你现在的性格变了许多,可能是你之前生活的环境太幸福了,所以接受不了这种变故。你看看我,我从小生活在父母鸡飞狗跳的生活里,所以连对他俩离婚都能欣然接受。”
“你也不用在意我,以后我不会来找你的,我们就只当是在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陌生的血脉相连的姐妹吧。”
与对面的明媚活泼的女孩相比,江有眠觉得自己晦暗了许多。她没有她的从容,没有她的坦荡,总想在这个光明的世界里将自己隐藏起来。即使是在过去,她可能也做不到她这般的恣意。林百深教给她的乐观坚强,她只用在了追逐程境原上,身世这道坎她却一直无法迈过。
星辰,她像她的名字一样熠熠生辉。
程境原车停在路边很久,才见到江有眠经过。她下班时常步行回来,他也才有机会这样偷见到她。
她的状态还是和之前差不多,沉静恬淡,又总是差了几分生气。但已经好多了。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对方给发来的照片是她在琴房啃着面包,一双木然的眼睛空洞无光。他看到时心中如有万斤压顶,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回去。
江有眠的身影渐渐掠过他往后走去,他方欲将目光落到后视镜上,却见一个中年男人行动可疑。
待男人经过,他下了车。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也算正派,只是看他动作似乎是在尾随江有眠。程境原目光沉了沉,跟在了男人身后。
果然在江有眠进入小区后,男人就停住了脚步。他望着小区大门许久,转身想要离开时蓦然被身后的程境原吓到。
往旁错了一步想要离开,程境原跨步挡在了他面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她?”
男人并没有慌乱,只是微微皱眉打量起了程境原。良久后,他声音陈厚:“你就是眠眠的前夫吧?”
程境原没否认,只是对前夫这个称谓一时别扭极了。他目光凛凛,又问了一遍对方是谁。
男人面露难色,在程境原心中渐渐清晰的时候,他艰难吐露到:“我是眠眠的生父。”
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程境原的严肃不减反增。“我想你知道她不想见你吧?”
段启衡点头,“前几天我女儿来见过她,我就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程境原目光立时紧聚,“她跟有眠说什么了?”
“哦她说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对于段星辰口中的开导,段启衡虽然有七分相信,不过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最好是这样。有眠不想见你,还请你不要再过来。”
段启衡应下,离开时他顿了一顿,还是多说了一句。
“对了,眠眠那个堂姐似乎一直很不安分。我之前去见眠眠和我女儿这一次来,都是她找过来的。如果你见到睦仪的话,还请转告她一下。”
程境原插在裤兜里的手摩挲了下,表示知道了。呵林京一还真是固执。
周末韩意悠来苏城找江有眠,江有眠关心她最近忙不忙,韩意悠说忙,接了好几档节目呢。江有眠笑嘻嘻说感谢她百忙之中来关心她,韩意悠笑笑,不说是程境原让她来打探军情的。只是看江有眠的状态,她也猜不出她那个生父的女儿来跟她说了什么,她现在许多事也不会主动跟她说了。
“我们再去拍一套古装写真吧,从一个认识的老师那里拿服装,她的古装演出服做得可好看了。然后我们拍外景,我约好了摄影师去云屏山拍。”
韩意悠因为跳古典舞,每次演出都扮特别漂亮的妆造。私下里,她们两个也拍了不少古装写真。
在服装老师的工作室里,两人挑选了五六套衣服。因为还要配头饰,老师顺带引她们去了另一个放满发冠的房间。各种精良别致的发冠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眠眠,这个真好看,你试一下吧。”韩意悠托起一套造型极具喜庆的发冠向她展示。
好看是好看,江有眠只是觉得有点像电视剧里出嫁戴的凤冠了。
她在镜子前坐下,韩意悠将发冠轻轻戴在她头上。宝珠叠翠,金玉摇光,人面桃花,交相辉映。
“嗯确实好看,”韩意悠从背后扶着她的肩,笑意如深。“眠眠,我们拍一套喜服吧,没有新郎也没关系,我们只要留住自己的青春。”
确实没有新郎也没关系,她们可是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去拍过婚纱写真了。
只是那时虽然没有新郎,江有眠却一直幻想程境原见到她穿婚纱时的情景。
后来,她确实一身白纱站到了他面前,却也自此分出前尘余生。
选好衣服造型,她们就没有去山上,将地点换到了朱门黛瓦绿树灰石的园林。热烈的红艳里,当初璀璨的理想从江有眠脑海里掠过时已经极为平淡,不惊不扰,远远的隔了一重又一重枯寂的静默。
拍摄完吃晚饭的时候,韩意悠突然提议说去KTV玩乐一下,江有眠答应了。
“眠眠,待会儿想不想喝点小酒?”韩意悠小声怂恿她。
江有眠正了正神色,诚恳地提醒她。“阿悠,我们两个女孩子出去,喝醉了是你能保护我啊还是我能保护你啊?”
韩意悠故作焉了蔫,然而心里盘算着其他。
到了KTV,韩意悠还是豪气地点了许多酒。两人起初还比较理智,一边唱一边啜饮。慢慢地酒精上头后,就有点疯魔起来了。
“阿悠,我们回去吧,再喝就要醉了。”江有眠趁头脑还算清醒,果断地建议。凭她俩的酒量,再待下去就不知道交代到哪里了。
韩意悠拿着麦,高声回应她没关系。
“眠眠,你听我给你唱几首现在流行的歌曲,你点的歌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听她唱着有些遥远的声音,韩意悠想她那几年当是寂寂寥寥。点完歌拿起话筒,前面几句词她唱得并不稳。
婉转悠扬的旋律,细腻繁复的词藻,江有眠握着酒杯,缓缓饮下一口口停滞的岁月。
过去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爸爸妈妈都爱极了她。只是当假象被戳破时,一家人也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而去。如今,因着细水流长的感情,因着二十多年的陪伴和成长,因着血浓于水的亲缘,他们迈过隔阂选择继续做彼此的亲人。就这样刚好的一家四口就可以了,她不想任何人来惊扰,不想在此之外还与一个陌生人有血缘纠葛。
歌曲该是怎么唱的江有眠不知道,但她知道韩意悠肯定不在调上。江有眠觉得她已经醉了,还好自己算清醒,拿了包她就要拽着韩意悠出去。
韩意悠拖住她,突然感慨,“眠眠,再过两年我们就要三十了。”
是啊,很快她们就要三十了,而二十多岁的日子好像发生了许多,却又最终归于零。她绚烂明艳的青春,如烟火般一瞬急急坠落。
“眠眠,敬我们的青春,敬我们逝去的爱情。”
江有眠与她碰了碰杯,看着杯中的液体,她最终闭上眼睛一仰而尽。
“好了,阿悠,该回去了。”
“眠眠,这杯是你的,把这首歌唱完。”
“阿悠,该回去了。”
“喝了这一杯。”
......
“阿悠,我好像看到两个你了。阿悠,我是醉了嘛?你是不是也醉了,嘻嘻,我们俩都喝醉了。干杯。”
程境原走进来的时候,江有眠已经过了亢奋期,呆呆坐在那里沉沉欲睡。韩意悠揉了揉自己发昏的脑袋,重重呼了口气。江有眠这危险意识太强了,她要不豁出去点压根留她不住。女孩子在外面买醉确实不安全,她知道程境原在苏城所以刚吃饭的时候联系了他守备。她们在这里喝酒唱歌,程境原就在隔壁房间候着。
程境原在江有眠身边坐下,轻轻揉了揉她绯红的脸蛋。脸颊有了肉,摸着放心多了。
许久不曾离她这样近,此刻指下的温度紧紧吸引着他。抚摸着她,他的心像是终于寻到了安稳,所有的思绪纷纷平静地落下来。
“她状态和之前一样,没有和我提到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喝醉也只是亢奋来着。希望那个人确实不是来刺激她的吧。”韩意悠低低说到。她也喝了不少,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程境原应下,深邃眼眸里的温情不再遮掩,庄重而沉沦。“她能想开的话最好了。”
江有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眼前人长睫忽闪忽闪,而后声音细微喃喃嘟哝了一句:“阿原哥哥?”
程境原揉了揉她的脑袋,眸底弧光潋潋,“嗯是我,我带你回去。”
江有眠醉沉沉地眨了眨眼睛,颤颤支起身子向程境原怀里趴过去,呢喃地又唤了声哥哥。程境原抚着她的背,晦暗的黑瞳一片幽深。
江有眠第二天醒来问韩意悠她们是怎么回来的,韩意悠坦然说她把她扛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