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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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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乘风似乎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对面这人确实是他失踪了十多年的弟弟。
尽管他长高了,气质也变了,但他笑起来依然会有两个小酒窝,依然记得他们在这个房子里曾经共同度过的几千个日夜。
这种感觉冲淡了先前的陌生和疏远,乔乘风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你刚回来,先安顿好。”
“嗯。”
乔乘风见他点头,又斟酌着问:“你会在南湖待多久?”
宋越屿轻笑,因为太轻,听不清其中的情绪。
“哥,”他笑着说:“我办好手续了,马上就可以上学了,我会在国内高考。”
“那挺好。”乔乘风点头,又想起什么,问:“在哪个学校?”
宋越屿的目光走他哥脸上绕了一圈,最终落到了某处,乔乘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他在看自己校服上的校徽。
乔乘风不自觉皱起眉。
“我当然,”宋越屿说:“会和哥你一个学校。”
乔乘风所在的东城一中,是个公立学校,教育资源并不算多好,更没有什么好的学习氛围,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对比隔壁的职高,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如果可以,乔乘风当然希望他弟弟能有机会去更好的地方读书。
乔乘风抿抿唇,想劝阻,但一抬眼,碰上对面人那淡淡的目光,他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别说他们本身就不是亲生的兄弟,就算他们是亲生的,分开这么多年,也早该变成陌路人,乔乘风没什么立场去干预他的选择。
他心里波澜起伏,表面上总是一派平静,“行,那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就说一声。”
“好啊。”宋越屿笑的眼睛微弯,他站起身:“那哥你送送我吧,我要回去整理下东西。”
“嗯。”乔乘风答应着,也随着他一起走向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玄关,乔乘风看着宋越屿的背影,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高瘦的少年和曾经的小不点联系到一起。
就在宋越屿打开门的瞬间,乔乘风忽然叫住他,宋越屿握着门把的手一顿,回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乔乘风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而是扬了下嘴角:“你能回来,挺好的,盛姨和爸都会很高兴。”
不管他承认与否,看到被自己弄丢的弟弟还好好活着,甚至过得还不错,压在心底里的那点罪恶感和愧疚感还是减轻了不少。
宋越屿收回手,他转过身,笑着问:“那哥你高兴吗?”
“当然。”乔乘风揉了把头发:“怎么会不高兴?就是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那哥你抱下我吧。”
乔乘风皱眉:“什么?”
“抱下我。”宋越屿说:“就像小时候那样,看看是不是真实的。”
玄关处空间狭窄,只往前一步,便已经贴的很近。
宋越屿略微弯了弯腰,乔乘风伸手揽过面前人的肩膀,柔软的卷发蹭到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好闻的甜橙味儿。
乔乘风比乔越屿大一岁,他们小时候,乔乘风长得很快,乔越屿就总是比他矮一头,因此看起来像差了好几岁。
那时小乔就喜欢赖在乔乘风身上,高兴要抱他,难过要抱他,受委屈了还会把小脸埋在他胸口。
乔乘风一开始还会推开他,后来觉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还不错,就顺着他了。
小时候的小乔身体很软,而现在,乔乘风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少年那有劲的臂膀。
时间过得太快了,不过是朝夕相替,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怎么样,是真实的吧。”宋越屿突然在他耳边说:“可是哥,你没有认出我。”
这声音不大,却吹在乔乘风的耳边,他几乎是立刻就从那种感慨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后背爬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乔乘风本能地想往后退开半步,宋越屿却继续在他耳边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呢。”
“……”
宋越屿松开了手,笑着说:“学校见。”
他说完,便转身推开防盗门出去了。
门并没有被关紧,乔乘风能听见他踩在楼道上愈来愈远的脚步声。
乔乘风在门边站了很久,直到裤兜里的小灵通不停震动,他才收回思绪接起电话。
电话是在北京的盛姨打过来的,因为电话费挺贵,所以她的语速很快,乔乘风什么也没听清,只在最后盛姨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她。
盛姨问怎么了。
乔乘风顿了下,很平静的说:“越屿回来了。”
挂了电话后,乔乘风去敲佟热的门,告诉她:“今晚上不出摊了,东西留冰箱吧。”
佟热看他不大对劲,就点头,“行啊,今晚上天气也不太好,正好想和你说有人约我吃饭,你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带。”
“不用了。”乔乘风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房间。
回房间打开电脑,窗外似乎开始飘小雨,他对着电脑上的蓝天草地壁纸发呆。
当年乔越屿的失踪,对他们全家来说是不小的影响。
他们是重组家庭,盛兰带着还不会走路的儿子嫁给乔海天时,乔乘风也不过才叫乔海天“爸爸”几天。
乔乘风并不是乔海天的亲生儿子,他是乔海天大哥的儿子,乔海天算是他叔,但由于某种原因,他亲爸出海做生意死在路上了,他妈也跑了,所以还在襁褓里的乔乘风就成了乔海天理所应当的累赘。
乔乘风叫乔海天“爸”,这老头一开始还想纠正,但乔乘风不在乎,谁养了他他就叫谁爸,没什么好改的。
但那个新来的小不点不是。
小不点会说话后,依然管乔海天叫“乔叔”。
尽管他从小到大穿的尿不湿喝的奶粉都是这个“乔叔”给的。
事实上乔乘风一直觉得这都是盛兰让他这么叫的。
盛兰嫁给乔海天的时候二十四岁,身材窈窕长相清纯,除了带着一个孩子,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那个年代,女人的名声就是一切,带着一个孩子,还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就注定了她日后的生活会有多艰难,
所以和乔海天结婚,算是退而求此次的选择,她并不是喜欢乔海天,只是做出了一个选择。
那么她不想让自己儿子叫乔海天“爸”,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乔乘风也没有叫盛兰“妈”。
盛兰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她每天做过最多的事就是窝在房间里发呆。
甚至能窝在房间里一个星期不出来。
原本为了乔越屿,她还能从房间里出来做点吃的换点尿布,后来乔越屿会走路说话后,她就渐渐不再管自己儿子,甩给乔海天或者乔乘风。
也是那时候起,乔越屿越来越粘乔乘风。
乔乘风不喜欢那个古怪的女人,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
甚至在看到乔海天上了一天班回到家后还要给这弟弟洗衣服,他会产生“凭什么”的想法。
虽然他自己也不是乔海天的亲儿子,但还歹沾点亲,这个小屁孩,和他爸半点关系都没有,他爸凭什么累死累活养着他?
乔乘风那时候年纪小,想法和情绪都很单一冲动,他是想过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和那个小孩,他爸的生活应该会轻松很多。
但他没想到,乔越屿真的失踪了。
那是个很冷的初冬,很黑的夜晚。
乔海天还在加班,他们兄弟两饿的要死,乔乘风去敲卧室的门,盛兰也不知道在不在里面,没人理他们。
七岁的乔乘风捂着肚子跑去厨房看了一眼,家里连泡面都没了。
他丧着脸,转过身,就看到他那个弟弟也亦步亦趋得跟了进来。
“没吃的了,饿着吧。”乔乘风说。
乔越屿也踮着脚往厨房里看,然后问他哥:“哥哥,你很饿吗?”
乔乘风正饿的眼花,闻言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然后乔越屿就伸出手拽了拽他哥的衣摆,乔乘风皱着眉扭头,就瞧着他弟弟捧着自己的小饼干对他说:“那这个饼干你吃吧。”
乔乘风扫了眼他手里黄色小袋子的饼干,这包装明显是很贵的,他们家从来没有买过这种饼干,“哪儿来的?”
“别人给的呀。”乔越屿肉鼓鼓的脸上难掩自豪:“我和他掰手腕,他输了。”
乔乘风笑了,他弟现在读大班,是全班个子最小的那个,力气也不大,输给他的人是有多废啊。
乔越屿见他哥不拿饼干,就上前一步,往他哥手里塞,“你先吃嘛,可以等乔叔叔回来给我们做饭。”
乔乘风回过神,眨了眨眼,然后把手里的饼干重新塞回了他弟的口袋,拉起他弟的小胖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等我爸回来那直接不用吃饭了。”
十年前的东城区还不似现在,单元楼后的几条巷子外,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白天这条街大多都在卖衣服,等到了晚上,就会有很多小吃占据好地段摆摊。
兄弟俩很少会在天黑了后独自出门,人果然很多,他们两个小孩子穿在人群中,成年人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乔乘风能感觉到他弟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摆。
乔乘风想吃炒年糕,那家炒年糕前排着很多人,他就转身对他弟说:“你去路边等我,我买完了找你。”
乔越屿不知怎么的,垂着眼睫,脸色有些白,闻言把他哥的衣摆攥得更紧了,“我想和哥哥一起去。”
“你碍事。”乔乘风不耐烦地指着人群外的路边,示意他过去等他。
那时候的乔越屿对他这个哥哥是有点畏惧心理的,所以只是犹豫了下,就听话地地转身走了过去。
等到乔乘风抱着两碗炒年糕挤出来时,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小不点的身影了。
在乔越屿失踪的这些年里,家里的气氛变化很大。
乔乘风越来越不爱说话,而一向沉默的盛兰却活跃起来,她帮忙收拾家务,照顾乔乘风乔海天的起居,渐渐地像一个母亲,像一个妻子。
乔乘风对她有愧疚和歉意,盛兰却对乔越屿闭口不谈,慢慢的,他也不再提起。
诡异的是,乔越屿不在后,这个“家”似乎真的变得正常了起来。
有了正常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一个模样出挑的儿子。
只是乔乘风清楚,这只是表面上,乔海天从没有一天放弃寻找过乔越屿,直到查出病症,住进医院。
窗外雨势变大,乔乘风抬眼,捞过书桌上已经有些生锈的汽车人玩具,看着看着,忽然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