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大时代）》撇一口

11、往事与重逢

　　方进新和丁蟹，一个锦衣玉食、一个市井之人，本是没有太多交集的两个阶层，却因为何贱，从小一起玩到大，竟然成了最要好的兄弟。
　　好兄弟终于在一天反目成仇，为了一个叫罗惠玲的女人，也是因为那些无法跨越阶层、阅历的误解。方进新被丁蟹活活打死。方家一落千丈，两家从世交变成世仇，本以为再无瓜葛，却在孩子们长大以后起了变数。
　　丁孝蟹与方婷重逢、相爱，却因为逃跑多年再次回港的丁蟹分了手，厄运从这时再度降临在方家。丁益蟹□□了方敏、丁蟹绑架了罗惠玲，方家奋起反抗，与丁家对峙公堂。
　　方家终于换来了一个公道，确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换取的。此时已是□□头目的丁家怎会允许这样的公道存在！方家的女儿都坠楼而亡，只剩下方展博仓皇逃走，正如多年前的丁蟹一般。
　　只不过，方展博的身后，方家，已经没有人可以等他了。

　　所有人都认为，方婷于丁孝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起因也不过是儿时隐隐绰绰的一些念想，重逢后英雄救美的短暂童话，女大学生于□□头目的新鲜感。
　　他从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喜爱，他为她揍过自己的弟弟、他为她闯过对头的地盘、他抛下繁杂的事物作她的司机、更喜欢带她吃遍美食。他做这些的时候，自己也很开心，是他很久都没有体验过的愉悦。
　　但是这样的喜爱，有多少、有多深，一直到她死后很久，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那是夜不能寐的煎熬、钻进心肺弥漫开来的疼痛、失掉心后的浑浑噩噩。
　　可在她死以前，他只是对自己说，丁孝蟹，不许后悔！
　　不曾想，他杀死了她，也杀死了自己。

　　在和方展博对局中，他发疯了般的做空，纵容着自己老爸的胡闹，他眼中的孤注一掷让身旁的阿龙看得害怕，可是，丁家的人已经疯了。
　　天台上，兄弟们痛哭流泪，瘫软颤抖，只有他，冷眼看着丁家的落幕表演。
　　我已经把命给你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怕什么呢。

　　下坠的过程，明明弹指瞬间，却又漫长遥远，无数的声音，穿过自己的胸膛，夹杂着梵音，质问着他，
　　悔吗？悔吗？可悔吗？
　　悔？我悔了！
　　你听到了吗？我悔了！
　　我悔不该没有最后阻拦。
　　我悔不该将你在法庭内外百般羞辱。
　　我悔不该将你哄夺过来却又放弃。
　　那多看的一眼、生出的情愫、自以为是枝枝叶叶，哪里想过，早已连着心脉与筋骨。
　　我悔了呀……
　　可那么多的悔，从哪里纠正才算圆满？

　　时间回到两年前，他背着所有人，来到了普陀山下，他从山脚一直跪拜到寺庙，一步一叩。庙中的高僧问他何所求？
　　他张了张嘴，却答不出任何只言片语。
　　何所求？他困顿数载，又仿佛别无所求。
　　高僧递给他一颗佛珠，没错，不是一串，只有一颗。便请他下了山。

　　他终于死了，落地成笼。那些说不出口的一切一切，都瞬间变成了方家很久之前拥有过的一栋别墅。
　　别墅里，住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笼坠入进方婷的笼，成为了笼中笼。那里也有陈年的哀恸和不可说。
　　她死了，在她被扔下去的前一秒，她都在对自己说，他不会的。
　　可耳边的风告诉她，别傻了。
　　他竟然就这样舍弃并杀死了她们！
　　她来不及后悔便已经死去，来不及诉说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

　　周围的人、物、别墅、院中的树……都消散开来。
　　只剩下一个长大后的女孩，背对而站，而身后高大的成年男子，不是丁孝蟹又是谁呢。

　　对于保安而言，这一幕，不过像是一场电影转场，若干年后，男女主人公的久别重逢。
　　对于丁孝蟹和方婷而言，这样的重逢已经隔着一个生死！那些爱与恨怎么会中和、消融，它们不过像是痴人在弹指须臾间的一闭眼、一睁眼，不减半分浓烈。

　　他望着女人，这个萦绕在记忆中的背影，隔了几千个日日夜夜重新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他的执念、但又何尝不是他的心中的恐惧与怯懦。
　　眼眶灼烧且剧痛，那尘封的记忆如一帧帧画面扑面而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几次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疼吗？”他最后轻轻问道。
　　方婷的身子微微晃动。这个声音她上次听到是什么时候？她即便忘记了他话语的内容，但怎么都忘不了话语间的冰冷。那些冰冷自始至终都如幽灵般环绕着自己。

　　“你看见了吗？”
　　“什么？”
　　“那个婴儿？”
　　丁孝蟹这才发现，她总是不经意的提醒着他那个由小鸟变成的婴儿。
　　“不，你没有看见，对吗？”那个孤零零守着自己笼的女人，终是不可抑制的抖动着肩膀。
　　丁孝蟹仿佛明白什么，苍白的脸中透出了灰色，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背影。双唇颤栗不可止。
　　这些年所有不肯承认的煎熬与消磨，都抵不过这一个问句。
　　那只雏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捧着那只死去的雏鸟，会生出那么多的心慌。是他亲手埋葬的、也是他亲手杀死的！

　　“我最后想着，你还没见过她呢……”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我真傻！”
　　“我真傻！”
　　“我为什么非要问了你，才甘心呢？我应该带着她早一些离开才对啊！”
　　“丁孝蟹，我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我和她都没有那么重要！我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想清楚呢？”
　　女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啜泣着。

　　不，不是这样的！
　　你于我而言，比你我以为的都重要！
　　丁孝蟹望着方婷的背影，连手都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