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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废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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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碎琼所料,独孤残雪当夜便回到了葬月阁。葬月阁主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会,迎接独孤残雪的归来。
葬月阁占地辽阔,除了阁主所居住的寂雪楼之外,还有四个分庭。其中三个以所居的门主命名,另外的清音庭是众门主汇集议事的地方。此时夜已深沉,冷月如钩,轻悬在琉璃飞檐之上。而清音庭却灯火通明,在巍峨的断念峰顶之上如同万古虚空中的一点明星。
烟尘轩的弟子身份卑微不能入内,在庭外长长地站成两列,迎接来人。碎琼站在众弟子当中,垂首打量着地面,白玉砌成的地砖十分光洁,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色泽。
突然间身边的凝玉碰了碰她的手臂,“哎!他们来了!”
碎琼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独孤赤血,然后是两个门主,紧跟着的是独孤残雪。
独孤残雪玄衣束带,乌黑的发用一根发带系在身后,眸子冷如冰雪,表情波澜不惊。他的脚步很轻,霎那间走过碎琼身边,她竟然没有感觉到空气中有任何波动,只瞥见他雪白的衣襟随着步伐与墨色的披风一起翻动。
随后,各个门下的弟子有序地进入。烟尘轩的弟子待所有人进入清音庭便散开来,回到各自的卧房。本来碎琼也是要回去的,可是又便转过身子走向厨房去,心想厨娘准备得匆忙,大概需要人手帮忙。
果然,厨娘忙得团团转,一见碎琼抓过她就往厨房里塞。碎琼几步进入厨房,听见噪杂的喊声此起彼伏。
“‘春笋步鱼’还没有好吗?阁主都已经落座了…”
“做‘西湖莲藕脯’的材料在哪里?”
她驾轻就熟地拿起菜刀切菜,刀刃起落之间轻巧稳卓,菜丝切得极细,架势倒不像是做菜了。
“哎!你!”
碎琼一回头,一个面生的小司在她身后朝她喊道,“还忙着切菜呢!赶紧进去服侍斟酒啊!”
那小司把她误会成俾女,未等碎琼开口解释,便塞给她白玉酒壶,推她进入厅堂了。
碎琼被推进入清音庭,抬头见一列白衣俾女有序地行走于落座的门主与弟子之间。清音庭的高处端坐着独孤赤血,左边站着苍影,右边则是独孤残雪。下席坐落着地武门主,水云门主,再就是众多内阁弟子。
清音庭之所以如此命名,乃是因为席间有清泉蜿蜒流过,丝竹笙箫呼应着淡淡流水。碎琼端着白玉酒壶,跟随着那队俾女走过苍影跟前,不禁稍稍抬眼。苍影认出了她,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碎琼一路来到独孤残雪身边,缓缓地弯下身子,水酒轻盈落入青玉酒杯之中。他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抚上杯身,酒面微微颤动,起了一层涟漪。
独孤残雪的手在抖?
碎琼奇怪地抬眼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的冷眸毫无波动,但是脸庞却仿若附了一层苍白之色。
“残雪,这次任务可顺利?没有横生枝节吧?”席上独孤赤血问道。
独孤残雪淡酌了一口酒,平稳地把酒杯放下,眼中流光一闪。
“父亲,一切都很顺利。”
碎琼斟完酒,屏息地从独孤残雪身边走过。他的气息看似顺畅,却后力不足,似乎有伤在身?她暗自猜测…
宴会在一片歌舞之声中进行,碎琼站在独孤残雪身后,每每见到他的酒杯空了就上前替他满上。席间其余两位门主与独孤赤血笑谈自得,可是唯唯独孤残雪默不作声地饮酒,只是偶尔敷衍几句。她看着他的侧影,几缕长发荡下来,更衬得他的表情几分寥落。
子时已过,宴会终于在独孤赤血的退席之后结束了。
碎琼偷偷地溜出厨房,打算回卧房去。离开清音庭,她施展出轻功,足下轻点房檐,身子便飞雪流云一般在夜中跃动。
远处明月当空,突然间她看见一个人影在废园前闪过,定睛一看竟是独孤残雪。碎琼脚下一顿,明知道她不该好奇,可是却管不住心里莫名的蠢动,跟着独孤残雪而去。
废园据说是独孤夫人慕容燕亲自设计的,里面栽种着无数珍奇花种。冬天寒梅映雪,春夏时节则是一片白樱飞荻之景。可是自从独孤夫人失踪之后,这园子也被禁止入内,连同她的一切被尘封了起来。
碎琼心理想着这段在葬月阁里算是禁忌的历史,远远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淡月微云之下,幽林随风摇摆,影影绰绰地映照在他的身上,更加显得形单影只。
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
忽然间脚下被草丛一绊,她再抬起头来,独孤残雪的身影便已经消失了!
碎琼狐疑地张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一股冷迫的气息。她惊喘一口气,转身踮足想要后退,却没有那来人的动作快。只在霎那之间,一只修长的手便欺上她的颈子。她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攫住,狠狠地撞上身后的树干。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月色下独孤残雪的眼眸闪烁着清冷的寒光。
“我…”
碎琼的身子被他擎着,颈处因为他手臂的钳制而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地挣扎。早就知道她不该好奇跟着他的,以他的武功修为怎么可能不发现她呢?
就在碎琼几乎晕厥的时候,他的手却蓦地松开来。碎琼的身体无力地滑下,她一手撑着地面,一遍大口大口地呼吸,平顺肺部撕裂般的疼痛。等她终于缓过气才抬起头来,只见独孤残雪半倚在树干上,一手撑住身体的重量。长发散乱,挡住了他的表情,她听见他的呼吸急促,内息混乱。
碎琼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盯着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独孤残雪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孩,狭长的眼眸中似乎有些模糊,入骨的疼痛随着刚才剧烈的动作紧接而来。
碎琼的话音刚落,就见独孤残雪修长的身躯豁然倒下。她心中一紧,瞬间上前接住了他下落的身体。
“少主…”
她抚上他的手臂,他的皮肤炙热滚烫!碎琼顾不得男女有别,脱下他的披风,双手灵巧地解开他的衣襟,然而独孤残雪突然攫住了她的手。
“你在干什么?”他撑起最后一份神志,冷声问道。
“帮你上药。”碎琼直视他的眼睛,示意他放开她的手。
扯开他的长衫,借着月光她愕然地瞪着他的伤口,几处极深的剑伤交错纵横在他的胸膛之上。这些伤大概有些时日了,伤口有的痕迹清晰,有的已经结疤又被撕裂,褐色凝结了的血和皮肉连在一起,应该不是同一天受伤。
“这些伤…?”她低喃着。
独孤残雪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咬牙忍过一阵阵的痛楚。他生性清冷,再加上武功极高,所以不曾有被人摆布的情形。可是眼下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似放肆的举动,却也奇怪地没有激怒他。
碎琼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香便随即逸出。她将一些绿色的药膏涂在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上他的伤口。碎琼帮他上完药,扯下腰间的丝巾,在他的胸膛上包扎上几层。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昏睡过去…
他大概是受伤以后就一直没有休息,连日的疲惫加上伤口发炎让他再也无力撑下去。
她帮他系好衣襟,然后把披风盖在他身上,顺便把药瓶塞在他的手里。以他的武功修为,应该不到天亮就会醒过来了吧?
碎琼站起身来,临走之前她打量着独孤残雪,月色下的男子安静地躺在樱树下,双眸紧闭,没有了眼睛里的寒芒,此时此刻的他倒是像是个俊逸清雅的书生…
在想些什么呀?刚刚才差点没命…
碎琼在心里自嘲,便飞快地离开了废园。
论武功比试,能够伤到独孤残雪的人并不多!大概是偷袭…
可是这次他的任务就算是葬月阁的弟子也一无所知,又怎么会让外人得悉而偷袭他呢?而刚才在宴会上,独孤赤血距他那么近竟然没有发现他受伤,而他也对此闭口不提…
碎琼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不过也没有深究。毕竟,葬月阁里的事情本来就很难捉摸,而她并不想搅入几个门主的明争暗斗当中去。
不一会儿,碎琼落脚在烟尘轩门前。她轻轻地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红衣的韵伊。
“这么晚了,赏月吗?好兴致啊!”
雪白的手如灵蛇一般,涂着蔻丹的殷红指甲在碎琼跟前一闪而过。啪!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碎琼的脸上,指甲划破了她的脸颊,几滴血渗了出来。
碎琼一句话没有说,跪倒在地,无视血珠缓缓地流下面颊。
“你去了哪里?”韵伊一手捏着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瞥着碎琼。
碎琼咬咬下唇,脑筋飞快地转动,“后山…”
“烟尘轩的规矩,弟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能随便走荡。过了子时还没有回来,你以为编出个理由我就会相信?”韵伊格格地笑起来,独眼中闪过一抹诡谲。
“我去练剑了。”碎琼不卑不亢地回答,“弟子不想让别的弟子看到,所以自己一个人去了后山,不想练完已经是子时。”
“哦?”韵伊轻轻地仰起下颌,打量着碎琼。
“练剑?倒是个好借口!别让我发现你撒谎,不然我会亲手宰了你。”韵伊得意洋洋地走过碎琼的身边,“跪在这里,不到天亮不许离开。”
碎琼一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深深地叹气,还好蒙混过了这一关。只可惜,以后就不能常去后山了!
雪山离天空那么近,黑寂的天空连一片云都没有,碎琼抬起头来仰望繁星点点,几片树叶萧萧落下,耳边只有风声…
“连被罚的时候都这么悠闲。”
碎琼回头一看,凝玉一脸无奈地走向她。
“阿玉…”
凝玉伸出掩在背后的手,手里拿了一只馒头,“你还没吃东西吧?
“就知道玉姐姐最好了。 ”碎琼笑着撒娇道。
“从你第一次来烟尘轩,我就知道你是个要惹麻烦的!”凝玉没好气地塞给她馒头,“你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
“将来啊…说不定我们在葬月阁呆够了时间,然后两个一起下山,游遍大江南北,看遍青山绿水…”
“葬月阁的奴仆要在山上呆满三十年,内阁弟子则要十五年。你知道为什么只要十五年吗?因为十五年里,我们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定。”凝玉叹了一口气,回眸看着碎琼,“所以,你别想得那么远了。”
两个女孩一同沉默着,月影暗淡,那声叹息轻轻地逸入遥远的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