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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断念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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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断念峰上,峭壁断崖高插云霄,多年来无人敢上前一探究竟,竟没有人知道悬崖下面却有一个深谙的石洞,暗道四通八达,连接了葬月阁的几个分庭,一直到山下。
独孤残雪正在冲破弑神决的最后一层。这一层内功极其艰涩,他已经修炼了整整三天三夜。
秦峻在石洞口焦急地踱步,不知道是该立刻进去,还是该等独孤残雪练功完毕。
“外面为何如此吵闹?”独孤残雪长眸闭合,声音低沉地问。
“有人潜入寂雪楼,偷走了伏龙剑的剑决。现在所有的内阁弟子都被派下山去寻找潜入者。”他顿了顿,又说:“连…碎琼也被派下山去了。”
“你想说什么?” 独孤残雪睁开眼睛,眼眸幽微地闪过一缕光华。
秦峻犹豫地开口,“是穆门主亲自派她去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独孤残雪倏尔凝重,又重复道:“是穆玄墨亲自让她去的?”
“没错。他让碎琼随凝玉一起从后山的小路下山追寻去了。”
后山小路?一种不祥的预感忽地攫住独孤残雪的思绪。他霍然站起身来,只觉得心脉撕裂般地疼痛,腥甜的血气霎那间涌上喉咙。他连忙扶住洞内的石壁稳住了身子,修长的手指却微微颤抖。
“少主,您现在不能去!”秦峻慌忙上前阻止,“您不能动用内力!”
“走开!”独孤残雪踉跄着走到洞口。
秦峻抓着独孤残雪的衣袖哀求道:“少主,现在动用内力,轻则心脉受损,重则性命难保啊!”
独孤残雪回过头来,脸上一抹苦笑淡淡而逝。
“我知道。”
然后他提气飞身上断念峰,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去了哪里?
独孤残雪在密林中急速奔走,仿若暗夜中的一抹白烟,风驰而来,无声而去。胸中的疼痛愈来愈剧烈,似乎有千万把刀子在刺戳,他不得不停步,压下口中的腥气,又继续向山下奔去。
夜,渐渐地过去了,天边泛着淡淡青光。
迷蒙的晨曦里,慢慢走出一个女子,白色的衣衫被殷殷鲜血浸染,手中持剑,却拖在地上,在雪地里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独孤残雪蓦然止步,看见她肩头的伤口,眼里不由地一黯:“你受伤了。”
碎琼走到他的跟前,朝霞渲染天际,她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红色。然而她并没有停顿,仿佛独孤残雪并不存在一般地与他擦身而过。
天地静谧,她在雪地里一直地走,回到葬月阁,穿过烟尘轩,在暮云地停下脚步。而独孤残雪也就一直沉默地跟随着她。
她停在苍影的墓碑前,没有说话。
“为什么来苍影墓前?”他问。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墓碑上那几行潦草的字。
“你曾经对我说,我本该是在杀戮中生存的人,可是那时我不信…我没听你的话,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将她保护得越好,她将来受的伤就会越重。独孤残雪突然想起这句话,他一时无声,眉间似有忧心之色,却又很快隐藏起来。
他只是冷冷地道:“你恨苍影把你带进葬月阁吗?”
碎琼沉默着,那双清水眸子里面没有光泽,甚至连他的倒映也没有。独孤残雪心中一急,便上前用手强制地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进他的眼睛。
“也只有弱者才会怨天尤人,去恨一个死人。当年你若有本事救你弟弟,就不会遇见苍影,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我不恨苍影!” 碎琼蓦地抬眼,汹涌怒气冲出眼眸,“我恨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收我做弟子,如果不是你逼我回天镜门,如果不是你….”
碎琼狠狠地打落他的手,翻手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想要逃出他的钳制。却没料想殷红血雾从独孤残雪口中霎时喷薄而出,洒了碎琼一身。
碎琼愕然地看着独孤残雪身躯霍然垮下去,他明明看见了她的动作,为何没有闪躲?更何况以他的内功修为,怎会受不起她的一掌!她慌忙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伸手抚上他的手腕,只觉得他体内无数股真气流窜肆动。
碎琼惊恐地抬起头来,他的脸色苍白,唇角的血痕怵目惊心…
“你受了内伤?”她焦急地对他喊,“你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倚在她的肩膀上,一抹无奈的笑容浮上脸庞。然后,他轻轻地对她说:“我没事…”。
独孤残雪晕死在她怀里,嘴唇惨白,鲜红的血不断地流出唇角,渗透了碎琼的衣服。碎琼惊慌失措地摇晃他,伸手在他的胸膛上的点了几个大穴,却止不住血。
她抱着他,心中焦灼恐惧霎时间混在一起。
“看样子他伤得不轻!”
碎琼猛地回头,眼前银发披肩,一脸笑容的男人,正是穆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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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墨带走了独孤残雪,并安置仆人为碎琼包扎。等到安顿下一切,已经是深夜时分。碎琼等待仆人们离去,独自来到独孤残雪的房外。
她静静地站在门外良久,想要推门进去,却又踌躇不前。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琼姑娘,你可真狠心!”
碎琼猛然回头,穆玄墨从庭院里假山的阴影里走出来,悠闲地说道:“你不知道你那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他…”她的声音很轻,说得缓慢,只说了几个字。
“现在他性命无忧。不过你再给他一掌,那可就未必了。”
“我…”碎琼脸色苍白地瞪着自己的双手,“我并非要伤他。”
“他在练一门极其艰难的武功心法,却在这个时候强用内力,伤了心脉。所以才受不住你的那一掌。不过他内功深厚,加上我已帮他平顺了经脉,只要好好疗养便不会有大碍。”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穆玄墨脸色古怪地摇摇头。他没有说完,一转眼脸色恢复轻佻,又说:“倒是你…既然到了门前,又为何犹豫不决?”
碎琼无声,只是垂下眼睛。
穆玄墨出人意料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知道吗?他动用内力…是为了去救你。”
轻轻地推开门,木门无声地打开,清淡月色泻了一地。室内燃着檀香,几缕白烟盘旋缭绕,逸入空静的夜。
碎琼走到床前,坐下来看着独孤残雪沉睡的样子。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时深时浅,眸子紧阖,似乎睡得很沉。她微微倾过身子,离他更近一些,他的唇边依旧残留着一抹鲜艳的血色,衬着憔悴的面庞竟然有些骇人。
她的心倏地一颤,手蓦然握紧了些,不自觉地抚摸上他的脸庞。笔直的眉,狭长的眼眶,五官棱角分明,仿若冰雕玉砌般。她看着看着,就想起在废园的那一夜。
那天,也是这样凄迷的月色,他是葬月阁尊贵的少主,而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弟子。她知道废园是禁地,可是她却按奈不住心中的担忧,跟随他而去。她一直很小心谨慎,从来不触犯条规,唯一的一次却牵引出这许多的纠葛。
他收她做弟子,教她武功,逼她留在天镜门。或许是迁怒吧!她却又不能不怨恨--如果不是他,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样,她依旧是清闲温顺的她,不必去面对残忍与杀戮…
她的手顺着他的脸部轮廓而一路而下,直到清澈的眼泪无声滴落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要为我受伤?如果你对我更加冷酷,我或许可以理所当然地恨你!可是你连这样的借口都不给我!”
碎琼泪雨簌簌而落,独孤残雪的模样在泪水中模糊。她蓦地垂下头,吻住他冰凉的嘴唇,辗转缠绵中带着一丝血的味道,掺杂了泪水的湿咸。她将脸庞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胸膛很暖,一起一伏,而她的泪水渗进了他的衣衫,殷殷地一片。良久,她从脖子上解下那块冰心翠,为他挂上。
幸好…幸好,他还活着…
碎琼望着他好半晌,最终离去。
房门缓慢地关闭,室内暗下来,只有一缕清冷光华淡淡地洒在窗棱上。独孤残雪缓缓地睁开眼睛,眸子里似乎有一抹痛楚,又在暗夜里模糊了去。
碧绿的草坪上,碎琼远远地站着。天色蔚蓝,白云荡漾,一切仿佛是在烟尘轩的时候。
“琼…”背后传来女子清亮的声音。
碎琼微笑着回过头去,“玉姐姐!”
凝玉站在她跟前对她微笑,然后似乎要张口说话。可是她一张口,就见鲜血一股股地从口中流了出来。凝玉表情诧异地低下头去,血在瞬间湿了她的衣襟。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笑容诡异森冷…
碎琼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原来又是一场梦。她翻身起来,才发觉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不禁一阵阵地颤抖。窗外夜色浓重,树影稀疏地映在窗纸上。她在月下瞪着自己的双手,这双白净的手,沾满了凝玉的血…
胃中猛地一阵翻腾,碎琼跪在地上干呕,直到喉咙嘶哑,泪流满面,却什么也呕不出来。碎琼坐在地上好半晌,房内烧着炭炉,可是她却感到一股悚然的寒冷,仿若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醒着。
她披上一件衣服,走出房门。庭院里寂静无声,不远处的一间房里却亮着灯,那是独孤残雪的卧房。她轻轻地走到他的房间跟前,手慢慢地抚摸上窗纸,里面一片明亮,而外面则寒冷入骨。
他的伤…好些了吗?
自从那天她伤了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知道他在静养,所以也没有再去打搅他。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她噩梦惊醒,总是不自觉地来到庭院远远地看着那点微漠的亮光,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她在门前站了半晌,却还是没有推门进去,转身要离开。
“进来!”
她身子一僵,愣在原地。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房门突然被内力震开,烛光温暖,霎时间洒了碎琼一身。她尴尬地转过头来向房内望去,只见独孤残雪黯敛着眼眸,背着月光盘膝而坐。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长眸里光芒瞬息划过,“又做恶梦了?”
又?原来这么多天来他一直都知道她在他门外。
“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会做噩梦吗?”她静静地问。
他缓缓地走到她跟前,发觉她的神色恍惚,不由地皱起眉宇。
“那天她其实想对我说些什么的。我每天都问她,她却不肯回答。” 碎琼喃喃自语道。
“别去想,终有一天,你会忘记。”他攫住她的肩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不过,我知道她想跟我说什么…八年姐妹,却是我杀了她…”
碎琼的话没有说完,然而嘴唇却在下一刻被独孤残雪吻住。
她蓦然从记忆中回神过来,愕然地睁着眼睛,任他肆掠她的唇。他的吻带一丝霸气,眉间有些寥落,然而辗转之处却是温和的。
他放开她,将她横抱起来放在他的床上。
“你今夜睡在这里。”
独孤残雪转过身去,然而碎琼却从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了他。烛光忽明忽暗,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形在地面上拉下修长的影子…
碎琼垂下眸子,轻轻地问:“如果我要你留下,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独孤残雪一时间愣在原地,身子僵硬如石。半晌之后,他缓缓启口,“你确定你想知道?”
“是的。”
他转过头盯着她,然后说:“你的一辈子。”
碎琼听了,并没有表情,只是淡然地说了一句,“那就一辈子吧。”
说完,她吻上他的唇,很轻,很淡。
夜依旧深沉,一阵风吹过,吹起阵阵苍茫雪烟,幽寂如尘…
窗纸上,两个人的身影如此接近,却又有些模糊。他任她吻着,没有动作,却突然又攫住她的肩膀,失狂地吻了下去。两人的轮廓纠缠在一起,衣衫凌乱,长发飞扬如瀑,万般纵情迤逦,无声地融入寒冷的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