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哑女》折春归

35、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明月自云后飘出，临近十五的月亮像一张没有摊好的烙饼，半圆不圆。

　　夏夜风不凉，可将近午夜的风已经有了凉意，阿宁穿着单薄等待裴执来接她，小船飘在池塘中央，花团锦簇，却飘荡无依，花叶交接将飘荡的范围固定在这半方圆中，等着人用那一根竹竿将它撑向岸边。

　　阿宁等到几乎后半夜才终于等来了人，她眼神看去，心中有一瞬间恍惚，仿佛来人会是自己心中想着那人。

　　可来的不是爹爹，也来的不是刺客，是裴执。

　　他只淡淡看了眼阿宁便先行离去，手中拿着两卷东西，远远瞧着有些像画卷，夜色昏暗，阿宁看不清楚。

　　既明从另一侧出现，又不知从何处撑了船出来，带着方才那悄无声息出现又悄无声息消失的男人，他接手了阿宁手中竹竿，负责将船撑回去，阿宁则上了既明那艘小船。

　　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阿宁被既明送上马车，马车不知何时又换了一辆，虽依旧没有摄政王府的标志，却比来时那一辆马车宽敞许多。

　　马车里灯光照得亮亮堂堂。

　　阿宁没有猜错，那就是画卷。

　　她抬起帘子时裴执正展开画卷在观看，待阿宁上马车时，他便将其卷起来放在一侧。

　　眼睛关注着阿宁的一举一动，见阿宁只是沉默着乖乖地坐在一侧，不算是角落，却也是他不能一臂触到的地方，她坐下便只是脑袋后仰靠着车厢内壁休息，似乎困极了。

　　她虽然如来时一般沉默着，可周身情绪明显变化，变得越发低落。

　　“没有刺客，你很失望？”

　　裴执开口声音不自觉轻了些，话语中那冰凉冷意却藏不住。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阿宁似乎真的睡了。

　　只是裴执看见了，马车轻晃，她的头却能稳稳靠在一处不怎么晃动，她是在装睡，她并不想同他说话。

　　安静的环境中，阿宁听见了衣物摩擦的声音，片刻后，身上被盖上了件柔软的东西，她睁眼便见裴执坐回去，他也闭上眼靠着身后的软枕小憩。

　　她身上是一件墨色薄披风，上面还沾染着某些味道。

　　阿宁手拽住一角直接拿开，抬手便想给他丢回去，却忽而脑海中又浮现出宝光的话，非必要时刻没必要硬碰硬，她双手拉着披风，抬手送出去，披风张扬着落在裴执身上，如刻意盖在他身上一般。

　　带起的风将他吹醒。

　　他眉心拧紧：“你不冷？”

　　阿宁摇摇头，眼神冷漠极了，夏日的夜晚能有多冷呢？总不会将她冻死，但她却可能被困死在东夏，与裴执对视两眼阿宁便闭上眼，她怕眼中杀意藏不住，可她没有把握能一击将裴执弄死。

　　谁知她刚闭上眼，身上便又被盖了披风。

　　“睡吧。”

　　他眉眼间柔和许多，阿宁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他却忽然灭了灯，马车内陷入黑暗。

　　阿宁暗自将披风拨开，一路防备着没再休息。

　　马车回城到王府时已是五更天，裴执在前，阿宁紧随其后，身后又跟着既明，两人将她送到飞雪阁门口，阿宁本以为早便歇息的商如兰与知春都在院中候着。

　　听见声音便双双出来迎接。

　　裴执从头至尾手中都拿着那两卷画卷，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商如兰将阿宁扶住。

　　“王爷，都处理干净了。”知春单独又向裴执行了礼。

　　裴执点点头，深深看阿宁一眼，嗓音平静沉稳：“生辰快乐。”

　　说罢没等阿宁开口便转身领着既明离开，既明离开时看了阿宁好几眼，阿宁有些不确定他时在看自己还是在看她身边的知春，那眼神极为复杂，若是看自己那便是同情，若是看知春，那便似是在无声地叮嘱知春什么。

　　两人彻底小时候，商如兰才松气。

　　她深吸一口正欲开口，却见知春将自己望着，看看阿宁，她闭上了嘴。

　　说到底，这院中听谁的还不一定。

　　阿宁回屋坐下来，知春才端着东西从外面进来，她垂着头，将东西放到阿宁旁边，低声道：“这是王爷命我们为姨娘准备的长寿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刚出锅的样子，是算着时辰下锅的。

　　知春一早便知晓今夜裴执要她去做什么，只是没说。

　　阿宁看着面没有动作，商如兰轻咳一声，半是犹豫地开口：“这么晚了，吃面容易不消食，阿宁姑娘若是不想吃要不还是……”

　　她话没说完，后面的话不必再说清楚，在场三人都知道。

　　阿宁只是阿宁，并非真正的长宁，今日是长宁的生辰却多半不会是阿宁的生辰。

　　知春摇摇头：“王爷说，这是长寿面，生辰这日是必须要吃的。”

　　阿宁垂下脑袋不比划也不吃。

　　商如兰觉得气氛有些不妙，她小心翼翼道：“这生辰也是昨日的事……要不，姨娘就吃一口？”

　　知春却忽地转身去将门关上，回身来时笑道：“听人家说，长寿面需得主人同意外人才能吃，否则便是要抢别人的寿，若命格好，抢过了便能长寿，若命格不及别人，反而会短寿。”

　　她端起碗拿起筷子：“长宁是西姜公主，天生贵命，我当是抢不过了。”

　　话音刚落，她便替阿宁吃起那碗长寿面，快速地，大口地吃面。

　　商如兰连上手去将她手中碗筷抢走，知春苦笑：“王爷说了，生辰这日必须吃长寿面。”

　　这个面碗今夜必须是空着出这个门。

　　阿宁起身将面碗接过，手腕一翻，刺啦一声，满地陶瓷碎片与面条，混乱得很，她比划道：“空了。”

　　知春咬着下唇，商如兰啊呀一声，“姨娘忙活一夜，手酸得都拿不住碗了，知春你帮姨娘洗漱更衣，我来收拾。”她把知春往阿宁面前推，自己则转身出门去。

　　房中仅有两人时，阿宁又比划道：“世间与长宁同日生辰的人千千万，人人都不如她高贵便人人都会将寿分给她吗？什么命格什么短寿都是骗人的，我看你是长寿之人，会长命百岁。”

　　知春或许知晓些许裴执的安排，但按照裴执的性格必然不会完全告知她。

　　她已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全力帮助她了。

　　知春望着地上一团乱叹气，低声道：“若是王爷问起，你一定要说吃过了。”

　　阿宁颔首。

　　更衣时知春才又低声同阿宁讲话：“你今夜不在，张管事带着人将院里的丫鬟都拉走了，没一个回来的，明日院中或许会有新的人来，你不必觉得奇怪，下毒的事情王爷会查清楚给你个交待的。”

　　阿宁蹙眉，交待不交待的她不在乎，重点不在这。

　　她比划道：“商姐姐有被拉去问话吗？”

　　知春摇头，“她底细干净，近身的人叶侍卫和张管事都是查清楚了的。”

　　阿宁的心跟着放下来，还好没有审问商如兰，否则便可能将她暴露，若当真暴露了，那她只能解释那人是长宁了，至于裴执信不信……只怕是有些悬。

　　躺下来时窗户纸已有了些微透亮，外间天快亮了。

　　折腾这一夜，不过是因为裴执想给长宁过生辰。

　　躺在床上，阿宁忍不住想要推翻自己的猜测，或许裴执并不是为了羞辱长宁？若是单单要她知道自己是长宁替身，也不该有这一遭，她既然是长宁替身，自然最清楚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外人来提醒。

　　即便要提醒，只需拿命威胁她便好，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阿宁想不清楚。

　　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裴执。

　　他们明明没有见过的。

　　次日醒来已过晌午，裴执没有单独要求过她这些，知春几人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是活的就行。

　　阿宁让知春去打听了，楚婉还没有被放出来。

　　反倒是穆苏，听闻昨日是她生辰，连让遇夏过来给她补上贺礼。

　　“穆姨娘说，宁姨娘都懂的，多的话她便不说了。”遇夏满面笑意，如之前一般一身素色，只是这次腰上突兀地挂着一个蓝色荷包，阿宁注意到了，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她没有点出来。

　　穆苏的意思她也知晓，这一切都是要做给裴执看的。

　　如此看来，穆苏是真的只想活着，并不想去做先皇交代给她的事情，她也因此活得很好，她能明白的道理，楚婉怎就没能明白呢？

　　又过了两日，张管事才带着几个人来了阿宁院子中。

　　“见过宁姨娘，您院中的人不懂事，王爷让我重新给宁姨娘挑了几个，今日送来给姨娘过过眼，若有合眼缘的便留下，若不合适我再去寻合适的。”

　　他对阿宁说话时只稍稍垂眼，算不上温柔与多尊敬，只是转身对后面那两排人说话时却显得格外冷漠，“头抬起来。”

　　两排人选皆抬起头，视线朝下，规规矩矩站着等候阿宁挑选。

　　两排人一个个上前来给阿宁行礼过眼，等她挑选。

　　本只是些“不必在乎”的人，阿宁却在这群人中一眼看见了特殊的那个。

　　算不上太突出，穿着打扮与其他人无异，只是她腰间系带的系法是琅州士兵统一使用的系法，这系法外间自然也有人用，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阿宁不信这是巧合。

　　可琅州军中所有女将士她都认得，这人的脸她没见过。

　　会是裴执的试探吗？

　　阿宁垂眼有些犹豫。

　　“姨娘可看好了？”张管事出声提醒她。

　　阿宁颌首，从左到右点人，最后一指指向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