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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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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知想,如果大师兄一直不醒过来的话,她依然可以把现在的生活继续下去。
等攒下足够的钱,她就去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这样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把大师兄藏起来。
说不定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久到她都已经变成了老奶奶的时候,大师兄会突然醒过来。
嗯……那时候,大师兄肯定认不出她,而她就可以谎称自己是偶然捡到他的善良老人。
于是,安知知决定将捡到大师兄的事情当成现在的生活中一个短暂的、即时性的小插曲,并反复告诫自己今后不应该再因此伤神。
吃完晚饭,她快速收拾好餐具,打算用一个热水澡冲掉脑子里那些混沌的念头。
*
虽然已经决定不要多想了,但是当安知知穿着起居服、用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第一时间往沙发的方向飘了过去。
那双交叠在胸腹部的手就在她视线落下的瞬间突然动了一下。
安知知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手里的毛巾甩了出去。
那毛巾在空中飞了一会儿之后,恶作剧般落在青年沉睡的脸上。
白布覆面,像是要让死者安息似的。
“!”
安知知一愣,继而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将毛巾从严决的脸上掀开——
墨色的双眸在橙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一种琥珀般的光泽,眼神似醉非醉,缱绻婉转,如水波粼粼,如琼浆潋滟。
安知知僵在原地,耸起双肩,头皮一阵发麻,好像满脑袋的头发都要炸开一样。
“……”刚刚苏醒的美人静静地望了她半晌,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安知知?”
被点到名字的人感到一阵十足的慌乱和惶恐。
“大……大师兄……”她像是挤牙膏似的,好不容易把这个称呼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原本就尚未成型的应对方案毫不意外地变得支离破碎,在她的脑中成为一地残渣。
下一秒,严决一挺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额头几乎要和安知知的脑袋碰到一起:“知知师妹,真的是你!”
那双墨一样的眼睛在安知知面前闪动着,就像当年她站在山崖的石阶上瞥见的那一眼。
眼神迷离,目光却无比清明。轻轻一扫,便涤荡了整个凡尘。
那时候他们隔得那么远,远得她的目光好像要好几个世纪才能抵达他的身边。而现在,他们居然靠得这么近。
安知知突然觉得眼睛好酸,鼻子也好酸。
真的是大师兄啊……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别人,也没有失去记忆,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大师兄,那个说受了欺负可以告诉他的大师兄。
大师兄现在就在她面前。是活生生的,叫着她名字的大师兄!
她脑海中那个毫无证据的十八年,在这一刻终于落地生根。
“知知,你怎么哭了?”严决看到安知知眼眶一红,眼泪混合着发丝上的水珠哗啦哗啦地在脸上乱流,下意识地扭过身子想帮她擦一擦。
但就在指尖碰到她脸颊之前,安知知猛一个下蹲,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她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声音,也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那张狼狈的表情。
严决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无奈地看着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小师妹——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日,在侧长峰的翠竹林下,她也像现在这样蜷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正如陈元松说的,看起来如同一只不知所措的小白老鼠。
他用手在安知知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受欺负啦?跟大师兄说说?”
明明许久未见,他却动作熟稔。
*
对现状感到茫然无措的人明明是严决,但实际情况却是,在搞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前,他不得不先好生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安知知。
知知埋头哭了五分多钟,终于偃旗息鼓,肩膀一抽一抽地,抬起了脑袋。
“大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她小声问。
严决垂眸,轻轻摇了摇头:“掉进了剑炉,醒来之后就是这样了。”
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知知,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安知知抹了抹眼睛:“我不知道。”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师尊、元松、还有玉芝,你有见到过他们没有?”
知知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我想……这里应该不是死后的世界。”她迟疑着开口,“我们还活着。这里是一个和我们活过的世界很不一样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但不是死后的世界吗?”严决突然轻笑了一下。
安知知觉得那笑意之中还藏着别的什么,让人觉得身上发冷。
她听严决接着说道:“看来上天不想拯救苍生,却不知为何,独独放了我一条生路。”
安知知愣住。
她虽然有些木讷,但不是傻子。严决的话意思很明显。她听得出来,但是不敢问。
考虑再三,她好不容易开口:“大师兄,你……为什么会掉进剑炉?”
严决沉默了一会儿,将一缕乱发别到耳后:“陨星坠落,打破了摇光山的封印,衡九生出世,祸乱天衍。剑宗上下虽合力抗击,仍力有不敌。宗门被毁,我本欲殉死——”
“所以就跳进了剑炉?!”安知知睁大了眼睛。
严决又笑了一下,但那个表情在安知知看来似乎有些扭曲。她第一次在总是自信满满的大师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我信誓旦旦向师尊保证,说定会护我摇光上下,没想到却落到那种局面,怎么还有脸一个人活下去?”
知知哑然。
严决虽然轻描淡写,但她却觉得心中像是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
剑宗被毁,她固然震惊,故人亡去,她也固然悲伤。可大师兄呢——对她来说,摇光是五年的人生,对严决来说,那里可是他一百二十多年的全部啊……
过了半晌,她才又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兄,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知知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否合时宜。她害怕听到大师兄要再一次赴死,但更害怕大师兄在她浑然不觉时离开。
没想到的是,严决用手指梳了梳被血块粘在一起的头发,叹了口气说:“既然老爷天不肯收我,那我虽然死皮赖脸,也只能活下去了。”
字句间,是与方才迥然不同的随性和淡然。
大抵因为和想象中的回答大相庭径,知知的脑筋一时没能转过来,傻傻地瞪着眼睛,艰难地解析着大师兄话语的意思。
“怎么了啊,知知师妹觉得我应该去死吗?”严决看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和往昔别无二致。
那些要将人吞没的悲伤仿佛就像一场幻觉。
“不是的!”知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大师兄这么说,我好高兴!”但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又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大师兄想要活下去,这固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但是……欧冶子师父,莫揶前辈,还有玉芝师姐、元松师兄,那些人,她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了……
大师兄呢?大师兄打算怀着怎样的心情活下去呢?
她飞快地用擦头发的那块毛巾在脸上抹了一下,用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师兄,正好我明天请了假,我、我带你去外面转转吧?”
“好啊。”严决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的。
他看着安知知那潮湿的、泛红的眼尾,忍不住用拇指抹去那上面残留的一道泪痕。
他说过要护好摇光上下,原以为摇光已烟消云散,才打算自绝性命。没想到,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小师妹。
哪怕要守护的只剩下一个人,他也会践守誓言。
——现在你我就是剑宗上下,就是摇光。从此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他将这话藏在心里,秘而不宣。
*
安知知哭完了,用手掌一搓脸蛋。
严决指了指自己一头乱糟的发,说要沐浴。
知知便像个老师一样,一板一眼地教了他水龙头和莲蓬头的用法,又将洗发水护发素和沐浴露摆到他眼前,一瓶瓶地进行功能讲解。
把浴室门关上之前,知知下意识地问了句饿不饿,说完才想起严决早就辟谷,于是悻悻地走开了。
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了一套连体的小恐龙居家服——这是当初房东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严决身量大她不少,这恐怕是家里唯一能让他穿下的衣服。
她将小恐龙摊在从浴室出来一眼就能看见的桌子上,又从柜子里找了一套未用过的褥子,吭哧吭哧把被单套好,抱到外面的沙发上。
她本想等着大师兄沐浴完再交代点事的,但大概是被刚才那番情绪耗了太多力气,坐在沙发上等了还不到一分钟,就小脑袋一歪,然后整个人连带着栽进被窝里,失去了意识。
严决上下裹着毛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桌上形制和配色都散发着古怪气息的连体衣装,以及从它上面散发出来的“穿我”的气息。
第二眼,则是沙发上那蜷成一团的被子。
他不出声音地走到沙发边上,好不容易在被子的细缝间找到了安知知的脑袋。
看着那颗潮漉漉乱糟糟的脑袋,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