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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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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宗刚入门的弟子是块万年不开窍的榆木。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在摇光山传开了。
“哪怕真的是块榆木,若是活上万年,也能修成个树精啊。居然真的有修行万年也没法得道的人,你不觉得反倒有些稀奇?”
“玉芝师姐不是还在那信誓旦旦地宣称找回来一个剑修的好苗子吗?”
“这回她是真的看走眼啦!摇光虽是剑宗,终究是个修仙的地界,身有剑意算什么,没有灵根,还不是白搭。”
“不如在山下找个江湖门派,练上几下子,日后说不定能当个女侠。”
“诶,说谁谁来,喏,咱们新来的小侠女——”
说话的人抬了抬下巴,引得同行者都往一个方向看去。
叶片有些发蔫发黄的翠竹下,盘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是一件显然偏大了些的道服,头发学着门中其他弟子的模样束在头顶,没有玉冠抹额,不够长的前发稀稀拉拉地垂在眼前,看上去有些磕碜。
“这不就是那个万年妹吗?在这里做早课呢?”
修行一万年也不可得道的小师妹,简称万年妹。
“这么用功?可惜,把劲头花错了地方。”
“你若是能像这位小师妹一样用功,怕是早就能突破金丹的境界了吧?”
“行了,说话小声点,人家都听得见。”
“怎么?我们说的话难道还怕被人听去不成,又不是造谣诋毁。‘万年而不可成仙’,这可是师尊亲口盖棺定论。”
“玉芝师姐这回可真是吃瘪了。”
闲逛至此处的几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地调侃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人声在人群后方响了起来:“你们说谁吃瘪呢?”
众人回头,杏目圆睁、柳眉倒竖的女弟子正站在后边山崖一侧的石阶上,一副气恼模样。不是姜玉芝是谁?
她气恼倒不是被这几名不懂事的弟子戳到痛处,而是替沦为众人笑柄的小师妹感到不平。
“好师姐,你就说是不是吧。”小集团中为首的弟子不慌不乱,笑着应道。
姜玉芝入门早,大多年少门人见了都得称她一句师姐,但因为人长得小,修为和功力也只能说马马虎虎,又是大大咧咧的糙性子,丝毫没有师姐的威严,这些年轻弟子们见了她少有敬畏的。
正如此刻,这群闲散弟子非但没有因为姜玉芝的出现而停止对安知知的嘲弄,其中一人甚至走到翠竹之下,伸手扯了扯她头顶那团可笑的发髻。
一直紧闭双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安知知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睁开眼,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护住脑袋。两边的手肘紧紧贴着太阳穴,将小脸挡了起来。
“哟!是活的!”那弟子笑了起来,“刚才看她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小家伙就这么坐化了呢。”
“你们给我够了!都是同门,竟然对新来的小师妹做这种事,像什么样子?”姜玉芝冲了上去,将安知知护在身后。
为首的弟子搭腔:“师姐,什么叫‘对小师妹做这种事’,我们做什么了吗?说得好像我们在欺负小师妹似的。”
“难道不是吗?你们看知知乐不乐意!”姜玉芝不满道,“真是的,天资好又怎样?就怕日后剑宗要败坏在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家伙手里。”
眼下的这些弟子都是有点灵根在身上的,这也是他们如此目中无人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像姜玉芝这种资质平平、入门早却修为滞后的前辈,他们面上糊弄,心里却是瞧不起的。
知知不知所措地躲在姜玉芝身后。
她其实想跟姜玉芝说不要紧的。比起被前辈弟子们捉弄,她更不愿意看到姜玉芝因为自己的事而受气。
但此时若是出声,又无异于驳了姜玉芝的面子,叫她下不来台。
安知知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恨不得地上能裂一条口子出来让她藏身。
姜玉芝还在和那几名欺负人的弟子争执,而安知知只觉得头晕目眩,已经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身后清风拂过,翠竹摇动。混沌不安之中,两个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玉芝那丫头,真是让人不省心。”
“哎,大师兄,今天吹的是哪阵风啊,你居然会主动去找玉芝姐?”
沙——沙——
两道白影自翠而微黄的竹叶后面出现。
乾坤朗朗,天清气爽。争执的声音一瞬间止息。仙人谪临,无人敢轻易冒犯。
“大师兄!”姜玉芝先喊出了声。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似的,一下蹦了过去,拉着左边那人的衣袖,委屈巴巴地告起状来。
“你可管管这群家伙,年纪都不小了,居然聚在一起欺负女孩子,像什么话。”
说着,纤纤玉手往地上一指。
严决的目光落到蜷缩在地的那一团小小的白色上面,眼神微动。
挑事的弟子虽然在姜玉芝面前肆无忌惮,但见了大师兄,一个个顿时噤若寒蝉,只有为首的那个弟子战战兢兢地出言辩解:“我们没有欺负小师妹,只是觉得有趣,想逗她玩玩而已。”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感到周围的空气蓦地变得冰冷刺人,叫人如芒在背。一滴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不等严决开口,他就先幡然醒悟,立刻改口道:“不对不对,是天友错了!晚生不该对师姐无礼,更不应该拿小师妹开玩笑!”
没有回应。
半晌,就在他开始怀疑时间是不是被冻住了的时候,一个听不出感情的声音才从头顶飘来:“知道错就好。”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身后的那些同行者也是如此。
他们虽然敢对姜玉芝出言不逊,但是绝对不敢怠慢严决。只是这位大师兄平日行事恣意,待人也随和,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一个眼神、不对,是他周身的那股气场,就足以令人感到巨大的威压,让人不住想要逃离。
自称天友的弟子躬身稽首,讨饶般说道:“若师兄无事,师弟告退。”
“等等。”
他呼吸猛地一滞。
“道歉。”
“什么?”
“做错了事,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他忍不住用袖口擦拭了一下差点就要淌进眼睛的汗水,连声道:“对不起,大师兄。”
“对不起,大师兄。”跟随着他一同前来的弟子们也附和道。
然而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冰冷了。
“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吧?”
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头抬起了一点,看见站在严决身边的姜玉芝正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而被他们嘲弄的安知知在边上缩着肩膀,垂眼看地。
大师兄是要他们,向这两个人道歉?
他默不作声地咬了咬唇。
一个是资质欠佳的拖油瓶,一个是新入门的小叫花,他堂堂剑宗金丹弟子,竟要向这样两个人低头道歉?
他心中不服,视线一飘,猛然撞上一道刀子似的寒光,不由得一个哆嗦,当即将手聚过脑袋,弯着腰对姜玉芝和安知知连连作揖:“师姐、小师妹,天友错了,向二位道歉!”
身后众人也立刻随着他的样子:“向二位道歉!”
“这还差不多。可以走了。”严决的话像敕令一样降了下来。
众人像是得了赦免似的,一溜烟地消失在来时的路上。
“大师兄,你可真威风呀。”见寻衅滋事的家伙已经离开,姜玉芝半是奉承半是调侃地对严决说道,“幸好你来了,此事才能安然收场,否则呀,我就算违反门规也非要将他们几个痛揍一顿。”
“原是这样。早知如此,我便不出声了。”严决戏谑道。
“玉芝师姐,大师兄是被你抓住了什么把柄吗?不然今儿个怎么会亲自来侧长峰找你?”和严决一同前来的陈元松从一旁冒了出来。
姜玉芝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瓜:“啊,大师兄是想见见我带回门里的新弟子呢!正巧,不用我给带过去了,人就在这里呢。”
说着,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子推了出来,推到严决面前:“喏,新晋的小师妹,安知知。可爱吧?”
她伸手从后面帮安知知理了理被刚才那帮弟子弄乱的头发。
安知知低着头站在那儿,身上觉得一阵阵发冷,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座巨大的庙宇中,面对着垂目俯视人间的神佛,心中满是畏怖。
“是挺可爱的。”陈元松凑了上来,“是叫吱吱吗?像小老鼠叫唤似的。嘿,小家伙人也像只小老鼠。”
“她胆子小,你别挨这么近,会吓着她。”姜玉芝又忍不住站出来护着安知知。
“……知……的知……”
空气中响起一个蚊呐般的声音。
陈元松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安知知在说话。他将手作听筒状放到耳边,“什么?”
“是……知足的知。”安知知像是花了毕生的勇气,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陈元松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哦,安知知吗?知足的知,知道的知,知道而知足,真是好名字!”
姜玉芝一手护着安知知,一手去拉严决,俨然将陈元松排除在外:“都别傻站在这里了,去竹林里那间茶室吧,我还想听大师兄讲讲这趟除妖的见闻呢!”
而陈元松毫不气馁,厚着脸皮跟在三人后面一起去了茶室。
茶室位于翠竹林的深处,少有人往来,是个清净的地方。四面墙及屋顶皆由竹竿排成,阳光穿过竹子之间的缝隙落在室内,刻下一道道利落的光斑。
四人在茶炉边围坐,坐下时,姜玉芝看了一眼严决的腰际:“大师兄,你的无我剑呢?”
严决头也不抬:“斩妖时磕碰了,在剑墟修理,得花上些时日。”
“还没有找到同无我剑合得来的铸剑师吗?”陈元松顺着话题问了一嘴,“把剑交给不称意的铸剑师,也是在消磨剑的灵气啊。”
“没关系,无我剑若灵气不足,我自可以补上。”严决气定神闲。
“嚯——”陈元松调侃起来,“真是羡慕啊,千年一遇的天灵根,在嫌自己灵气用不完呢。真想看看你的气墟是什么做的。”
姜玉芝还在期待大战血妖的故事:“能把无我剑给磕碰坏了,看来这个妖怪有点东西。”
陈元松搭腔:“毕竟是有千年修为的老妖嘛。若眼下不除,假以时日恐怕又是下一个六妖。”
“噫,好可怕!幸好有大师兄出马!”姜玉芝虚空比了个剑指。
“可不是?”
两名年轻弟子坐在严决一左一右,唱戏似的,一搭一和聊得热络。
严决看了一眼对面的安知知。
还没长开的女孩子,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梳着乱乱的头发,困惑不安地坐着,两只手绞在一起,刚好有一块光斑落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捧着这世间最为稀奇的珍宝,又仿佛是剑锋上反射出来的一道金光,让人移不开眼。
和他归来那日在四方坛上看到的一样。
山道的石阶上,明明就站着那么多穿着同样衣服、梳着相似发髻的弟子,他却仿佛受到冥冥中的某种指引,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师尊说的没错,她身上没有灵根,只残留一缕剑意。
然而……这缕剑意对他,却是极好的。
“以后若是还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他突然开口道。
热聊中的姜玉芝和陈元松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两人迟疑了片刻,才确信严决是在对安知知说话。
姜玉芝先回过神来,在安知知的肩上拍了两下:“太好了,知知,有大师兄罩着,以后可以在摇光山横着走了。”
“真好啊——”陈元松感叹,“倒不知是该羡慕大师兄,还是该羡慕小师妹。”
安知知却仿佛受了惊吓一样,把头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