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的前一天》七月三十九

246、掩卷而笑

　　在父亲回家参与葬礼的当晚，我夜里做了两个梦。梦里我还在开车工作，慢吞吞的速度让人不由得想要睡觉。我的脑袋昏昏沉沉，耷拉着眼皮，缓缓闭上，然而再想睁开却睁不开了。

　　直到出了事，我开着车压死了人，听到车辆剧烈的晃动，我才变得慌张，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但我发现自己睁不开眼睛了，眼前一片黑暗，有人不停叫我的名字，叫我醒来……我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因为玩了12个小时的游戏而疲惫不堪，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还有一个梦是我打开家门，遇到了我姐，心想：“我怎么会见到她？”她向我搭话，我置之不理，只想赶紧离她远点，再也不想见到她。

　　父亲回家吃中饭，向我说了葬礼上的事后。我笑着问他：“还有谁哭了？”他说：“爷爷也哭了，二爹爹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笑嘻嘻的又问：“我哥哭了没？”父亲说：“没有，人家只是去灵堂看了一眼二爹爹。”“那大大大妈哭了没？”我扬起愉悦的笑容问道。“没。”父亲回道。“那我姐哭了没？”我得意的笑道。“雅姐也哭了。”听了父亲的话，我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惊讶万分，失声道：“谈雅洁居然还哭了？”不相信的语气尽显无疑。母亲却说：“她跟着别人装样子的，谁都会，你也会。”

　　“那你哭了没？”我笑着询问父亲。他沉默不语，脸上疑云密布，闭口不提这回事。我笑呵呵的拍打父亲的肩膀，连连追问道：“你哭了没？你到底哭了没？”母亲打了个圆场，说：“他肯定是没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呢。你没听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么……”

　　我之后把能叫出的人名都叫了个遍，问道：“还有谁哭了？”父亲说：“人总会死的，只要还有一口气活在世上。可不是你说得这么容易。”“葬礼上请了和尚来念经？”我问父亲。他答道：“有呢。”我笑道：“居然还信鬼神轮回之说，现在都讲科学了。”

　　昨天也做了梦，梦中一群学生坐在集装箱里嬉戏打闹，我坐在原地。其中有人被他人欺负，后来我跟他聊过，发现他被欺负的原因是他的两颗眼珠子能随时随地挖出来，像玻璃珠镶在眼眶里一样。他当场在我面前展示了这吓人的一幕。我看完反而心生疑惑，按理来说，他是盲人，用这种眼睛不可能看得见东西，那么他现在又是怎么看得见的？

　　昨天只用上下午班，我下班要走的时候，父亲用对讲机喊我过去，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非要叫我去，“我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我看离下班还有一会，就来到他车前，说了声，“来了。”

　　父亲下车后，往我包里塞了一条烟，并用其他东西遮住这条烟的存在。我还以为又是领导找麻烦。

　　今天早晨，父亲开车咳嗽不止。我想也是，他一根烟后接着一根烟抽，迟早会患癌。开会的时候，他依旧还咳嗽。

　　我向父亲打听到了金叶妈妈跟咱家是什么关系。爷爷跟她的父亲是亲兄弟，所以她算父亲的堂姐。有趣的是爷爷叫“世华”，而二爹爹叫“世维”，那问题来了，她的爷爷叫什么？三爹爹又叫什么？总之关系好乱，父亲还拿我姐以后的孩子跟我的关系举了个例子。

　　大概是昨天，父亲在楼道停着的电瓶车被移动过了。下雨天气，雨淋湿了车，父亲发现之后暗骂一声。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不久前南京的居民楼失火，死了15个人。社会影响极其严重，我们小区的业主也引起重视了，贴了告示，说是电瓶车停在楼道会爆炸，引发火灾……防患于未然么。

　　母亲说今天夏天的暑假，管彤彤会来看望我，说是她放假会来江都找工作。

　　母亲不由感叹和我同龄的人都晓得赚钱了。我姐准备在家读书考大学，我哥写作赚钱……后来，她说到我们村里有个男生娶了媳妇，男的不工作，女的上班养活他。两人还生了孩子。这个男的以前当过保安，现在人家不要他了，保安谁都能当，他什么都不会，只能在家呆着了。

　　母亲说笑，打趣我道：“你怎么不像他一样，也找个老婆养活你？”我骂了声“滚蛋”，随即说：“那是人家好欺负，她要是有主见，也不会这样了。”

　　母亲看了眼我的脸，笑道：“你这脸多少天没洗了？右边这一块这么黑……”我才懒得理她。心想：自己怕是永远也不想洗脸了，至少我这几年都没碰过洗脸的毛巾。

　　父亲劝我别玩手机了，防止眼睛看瞎，他说自己一看手机眼睛就疼。我劝他多休息，多睡会就没事了。

　　一天繁忙的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父亲对我说：“你要不加会班吧。郭（领导）说了，你家孩子再不加班就不要你在这继续工作了……不加班不行……”他低声说着，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我，像是要吃掉我一样。

　　我沉默不语，在想以前是怎么应对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不禁脱口而出：“那你给我买方便面！”

　　父亲一口答应。我说：“你先买，我再加班。”他却说：“食堂里的桶装方便面太贵，下了班我给你买……你不会以为我骗你吧？”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这时周（领导）过来问道：“你加班不？”我依然不出声。父亲面露难色，周看向别处，无关紧要地说：“他要不加班，那我晚上就要留在这了。”我听后没什么表情，父亲却着急了。周脸上的讥讽之色一闪而过，转眼便是一副笑呵呵的神情，伸手拍了下我的肩膀，对我说：“不就是加个班吗？也就个把小时。”父亲说：“你在这还能多赚点钱。”随后，两人都不说话，紧紧盯着我，我只好哦了一声，他们才喜笑颜开地走了。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准备换车继续工作，因为旧型车太慢了。此时天色渐晚，夕阳西下。我心里一点也不想加班。在上班的时候，我想下了班回到家就玩游戏，度过幸福的时光。可就是这样渺小而又简单的愿望也被剥夺了。

　　心中激愤难受之情如滔天巨浪般袭来，一瞬间就吞没我了。我恨不得自己早点死掉，现在也不迟，只需过马路直接不看车就会被车撞死，酸楚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很快我就想到最适合我的死法，但很快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一定非死不可？

　　说起来，现在我可以把一包纸嚼都不嚼直接吞进肚里。可那样我会很难受，一旦联想到自己捂住肚子满地打滚的场景就不敢这么做。我怕了，然后就选择了妥协。可是，我转念又想，因为不想加班就宁愿去死岂不是要笑死人？

　　你让那些加了班的人怎么想？他们加班还活不成了？我也太矫情了吧？上厕所非要去厕所解决，可一天去那么多次……

　　总之我得想好就算加班得加班到什么时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他答应的方便面一定要买。我追上父亲，道：“你那一箱方便面现在就买，不然我下班就走，你拦不住我。”

　　“那网上买就行了吧。”父亲飞快挑选一箱方便面。我言不由衷道：“挑便宜的买。”24袋方便面一共是24元。“好了。”他说完，我立刻说道：“我就加一个小时班，到六点半我就走。”

　　父亲皱眉道：“你加到七点，一个小时20块钱，好算账……”我怒道：“我就加到六点半！”不一会，父亲下车说道：“我跟领导商量过了。你加班加到七点半，人家算你两个小时。明天你就上下午班。而且你跟车，从沙房跟到下游堆场就行，防止安保部来查。”我点头应允，5点半是下班时间，我们等到6点半以后，平板车才能上路。5点半，我上了车，足足坐在车上看了一个小时的书。

　　等我6点半下了车，天色已黑，几盏路灯黯淡无光，因为那天星期六，领导休息，有的路灯未亮，晚上想看清路况只能靠拐角处正常运作的路灯。

　　将近七点半，我骑车赶回家，路上差点被车撞死。骑车过马路速度太快，还好刹住了车，惯性让我骑车差点摔倒。飞速驶来的轿车看到我了也不减速，反而死按喇叭，吵死人了。

　　回到小区，我提着包，来到电梯前。电梯门恰好此时打开。迎面走出来一个妙龄少女。她穿着粉色的羽绒服，俏脸艳若春桃，戴上圆片眼镜，手上提着红色的塑料袋。我看向她那张精致无暇的面孔，发觉她小麦般的健康肤色透着一抹芙蓉似的红润，而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瞧着我，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脸色。就在这时，我奔向电梯，朝她的方向急冲。她惊叫一声“我靠”，刚出电梯就往旁边闪开。我擦身而过，回到电梯内，飞快按下楼层，关上门，并不理她。

　　我闻到电梯内漂浮着一股味道，是辣条的香味。联想到她手上的红色方便袋，我猜她出门是为了解决吃完辣条遗留的垃圾。从小区门口便利店内购买辣条，店主会给你打包，用的就是那种红色的方便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