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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奈何 ...

  •   阿嫣似乎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白,呆若木鸡,半晌才弱弱地“啊”了一声。

      “哼,你不说也没关系。”高个鬼差终于收拾完了明火,抱着狼牙棒大步走来:“看你年纪轻轻,又不愿承认自己是他养在外头的外室,多半——”

      “多半是父女吧?”路长惟打了个响指。

      大鬼差被人抢了话,十分不悦地看了路长惟一眼。

      路长惟却纳闷道:“但我却从未听说乐正宿有个女儿?不不不,何止女儿,九洲皆知乐正宿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早年克死正妻不说,后来续弦也因为难产去世,其他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更是接连去世。”

      “......命数将近,膝下却无一子半女,想来就算位高权重的大能也会心生惶恐不安。所以,乐正宿前前后后才会娶了十三房姨太吧?”

      “‘惶恐’?‘不安’?就凭他,也配!”阿嫣突然恶狠狠道。

      “像他这种抛妻弃子、无情无义的人渣,断子绝孙算什么?!就算千刀万剐、碎尸万段,都算便宜了他!”

      阿嫣握紧双拳,死死地咬着牙关,眼中不知是悲是愤。

      路长惟叹了一口气:看来的确是父女了,多半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你、还有乐正宿手上的刺青,也是家族共用?”

      阿嫣险些要把一口银牙咬碎:“若不是师尊拦我、说些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屁话,我倒是希望将这玩意割掉了事!”

      路长惟曾听闻乐正宿拜入三千道门之前,只是某个凡村中生活困苦的刺青匠人,每日为一顿饱饭而四处奔波劳碌,似乎也曾有过娇妻幼子。然而某日撞见下山游历的宗门长老,后者见他根骨奇佳,便要他拜己为师。

      后来的经历就十分俗套了:贫民青年为自证道心,于雷暴之夜持剑杀死结发妻子与一双儿女,从此仙道通达,荣华富贵。

      路长惟道:“莫不成,当初那个被他抛下一对儿女之中,便有阿嫣姑娘你?”

      阿嫣咬牙切齿,一道清泪从腮边滑落:“我哥哥,替我合上地窖的门时,还笑着对我说,让我别怕........我娘亲的血从板门缝隙里渗下来,一滴一滴,滴在我脸上,眼下,可我连哭都不敢出声。”

      她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左手,路长惟这才发现她缺了一根小指:“因为害怕,因为答应了哥哥、在他替我挡刀时我一定一声都不能出,我只好将手指塞在嘴里、活生生咬断它。”

      路长惟不语。

      两个鬼差皆面露不忍之色。

      阿嫣却已然平静下来,露出一种死灰般的寂容:“后来我侥幸逃出生天,自寻机缘,才得知这个贱-人、他居然、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将我们抛之脑后!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忘记他背负的这一身血债、继续心安理得地生活?”

      路长惟叹了一口气道:“期待无心之人的愧疚与补偿,却是对自己的折磨。阿嫣姑娘,如你所说乐正宿确实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你若要将之手刃、报仇雪恨,也不过分。”

      阿嫣冷冷道:“我说了我没杀他。多年前我第一次得知他下落、拼了半身修为闯进水镜楼十八重守卫,却正撞见他同他那新纳的十三姨太卿卿我我时,我没有杀他;之后他对我避而不见、甚至买凶杀我时我也没有杀他,如今他阳寿已尽,将渡奈何时我更不会杀他。”

      “那你来此地究竟为何?”路长惟道,“先前,我在门外听见有二人争执,想来也是阿嫣你的声音吧。”

      阿嫣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听见了。”

      又是冷笑:“就是本姑娘,那又如何?他欠我娘亲、我哥哥两条命,更对我不起,就算他一人身死魂消,那又如何足够?!我来此,就是想听听,他对我们,是否有丝毫的惭愧和内疚?!”

      话说到后来,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却又不愿意在外人前落泪,便狠狠吸了吸鼻子。

      房内一室寂静。

      半晌,路长惟才道:“那你同他争执之后,发生了什么?”

      “乐正宿冥顽不灵,我气不过,便走了。”

      “走便走了,如何又回到此处,还被鬼差发现?”

      “我的‘甜甜’丢了。”阿嫣吸着鼻子道,“我本想直接出城算了,反正那老家伙不出三个时辰就要喝孟婆汤、入轮回了。我师尊说过,等乐正宿的魂魄过了奈何桥,今生他同我的缘分就算尽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不该再执着于这些凡尘情缘里,自扰道心。”

      路长惟心道你师父倒是个冷心冷性的性子,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烈火似的脾气。

      一旁的鬼差听得糊里糊涂:“谁是‘甜甜’?”

      阿嫣哭过了头,开始打哭嗝:“就、就是我的、我的宠物蛇。”

      蛇?

      脑中一年忽如游光飞电。

      路长惟返身抓起桌上那只断手,那道圆形的水波刺青因为浸泡在血污之中,加之年岁久远,显得黑灰不清,然而圆形之上,两个小小的、针眼似的小孔乌黑发亮。

      ......那两个点,不像是刺青,倒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的牙齿咬过似的。

      厢房内妖侍对时无虞的小声禀报、乐正宿断手上奇怪的咬伤,阿嫣丢失的宠物蛇“甜甜”——

      灵光一闪而逝。

      路长惟突然转向阿嫣,肃然道:“阿嫣,你还想不想再见一次乐正宿?”

      “......我想,他如今应当就在忘川河边。”

      ......

      路长惟的轮椅立在漆黑岩浆石铺成的大道边。

      原先她撞见断脚鬼的路旁,歪歪斜斜插着一根木桩,上头不知用红漆还是猪血涂了五个歪歪扭扭大字:残疾鬼专道。

      大字恶臭无比,路长惟捏着鼻子,果不其然在一溜歪瓜裂枣里找到了之前挥舞着断脚同别的鬼影争吵的断脚鬼。

      结伴而来的鬼差上前一步,亮出身份牌:“冥府巡查!”

      那断脚鬼缩了缩脖子:“干、干嘛啊!你们鬼差难不成连我吵个架都、都要管啊!”

      鬼差张开乐正宿的画像:“问你话!今日是否见过长这样的、但是右手断了的中年男人?”

      断脚鬼的上半身蹦跳了几下,在昏黄路灯下凑近细看几眼。

      “哦!确实有,排在我前面几步远呢。我当时瞅他就奇怪,手臂上还滴着血呢,又一声不吭,怪吓人的——啊,他就在那!”

      路长惟还未说话,视线便被抢先一步的阿嫣挡住了。

      她看着少女纤弱消瘦的背影,却极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到乐正宿面前。

      阿嫣挡住了乐正宿的脸,因此路长惟也看不清他们谈了些什么,面上又是如何表情。

      只见片刻之后,乐正宿递给阿嫣一只通体淡蓝、串在银链上的哨子。又用那只完好无缺的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弓着背走近早已等候多时的汤锅边,举起汤碗,一饮而尽。

      路长惟推着轮椅,走到阿嫣身边时,她还在仰头望着永夜天穹上一条肖似极光的光道。

      但凡有一个魂魄入轮回,前世今生的恩怨爱恨、诸般因果都会化为消散的光束,投映在暗黑无边的天幕之上。

      “他说他以为那条毒蛇是我放的。”阿嫣讷讷道,“他没想到‘甜甜’只是走失、又因为陌生环境受了刺-激,才见人就咬。”

      “他说他知道冥府戒律森严,有罪者也需由阎王殿审判,任何动用私刑之人皆要受罚。他才砍下自己一臂,装作无事发生模样,想要尽早投胎。”

      路长惟心想,事情同她想象的差不多。

      阿嫣因为家仇不甘,得知生父即将渡过忘川后便来见他最后一面,只想要他一句道歉;而乐正宿依仗自己的生身之恩,自矜自傲,二人谈话崩裂,阿嫣怒而离开。贴身的宠物毒蟒却在匆乱之中被丢下,受了惊后一口咬伤乐正宿。

      而乐正宿,兴许是迟来的骨肉亲情终于在他铁石心肠的心间发挥了作用,又或者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第一次决定担当起父亲的责任,在误会是亲女儿要毒杀自己后,决定用自己的死亡隐瞒“真相”、包庇“凶手”,斩下手臂以延缓毒性发作,并赶在枉生城主清点城内人员时抓紧渡过奈何桥,从此前尘了却,再无牵挂。

      ......倒是白白给路长惟一干人添了许多谜题和弯饶。

      身后鬼差不屑道:“乐正宿今生冷血无情,又富贵享尽。窥天机最是公平,下辈子定然给他安排一个做牛做马、猪狗不如的恶命。”

      路长惟一哂,心想若是当真天道有目,今生便当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何至于等到来生?

      何况人心难测,本就无法如秤砣一般,轻重衡量得分明清白。

      阿嫣低头拭泪。

      路长惟知晓她如今心中激荡不平,本应该给她时间平复,但事急从权,她不得不问:“......方才,乐正楼主给你什么东西了?”

      “哦,这个啊。”

      阿嫣张开蜷着的手指,掌心里躺着一片薄薄的灵哨:“乐正宿、他说他也没什么好留给我的了,这玩意,我愿意拿着便拿,若是不想要他的东西,扔了也可以。”

      她皱着眉看了一眼,迅速别开眼:“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无论金山银山,他的东西,我都不想要。”

      路长惟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阿嫣姑娘你若是不嫌弃,可否送给在下?”

      水镜楼云鲸灵哨!

      还是囫囵个完整的!

      她就要发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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