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谣》殷彼若

1、桔梗谣

　　“以上几点大家都清楚了吧，如果没有其他疑问，那么，现在散会。”

　　一阵短暂的骚乱声结束后，空旷的会议室安静的诡异。一身黑色的西装很好的衬托出桔梗都市白领女性的干练和知性气质，利落的收拾好资料夹，不经意间，一片桔梗花瓣做的书签飘然落地。桔梗愣了一下，看着那片花瓣发了一阵子呆，最后捡起揉成蓝蓝的一小团，扔进废纸篓，这才离开会议室。

　　一片桔梗花瓣做成的书签，勾起林桔梗无限的思绪。

　　那片花瓣，是老纪送的。确切的说，是老纪送的花，她摘了一片做成了书签。其实老纪并不老，但桔梗就是喜欢叫他老纪，就像他喜欢叫她桔梗，而不是她的朋友们所叫的“小桔”。

　　那年，桔梗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运气好，没费吹灰之力就在一家广告公司谋到了一份总监助理的职务。说好听的是助理，其实也就是个高级打杂的，桔梗心理对这份工作如是腹诽。

　　总监是个美女，总是很忙，连累着桔梗也忙的要死，尽管，她只是个小助理。那天，天气不太好，下了一天的小雨。桔梗依如每日，倒计时算着下班时间，最后三秒钟，她已经拎起皮包准备向外冲了，老纪，就硬生生的闯进了她的视线里。

　　桔梗见到老纪的第一反应：今天又要加班了。

　　桔梗冲了咖啡端进总监办公室，看着老纪和总监谈笑风声的样子，桔梗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在咖啡里下泻药。后来，桔梗和老纪说起当时的想法时，老纪拽着桔梗的耳朵问她还敢不敢再想着给自己下泻药。桔梗捂着耳朵大声讨饶，说再也不敢了。老纪这才得意洋洋的放开手，桔梗眼泪汪汪的瞪老纪，像极了一只可怜惜惜小狗。

　　公司接了个大Case，桔梗三天两头的跟着总监往老纪的公司跑。这才知道，老纪竟然是个身价过亿的老总。桔梗撇嘴，她还没忘记老纪害她加班的事。

　　其实，真正让桔梗和老纪熟悉起来，还是因为桔梗的朋友小容。小容和男友分手，在酒吧里喝了个烂醉，桔梗很尽朋友职责着守着不停的吐酒后真言的小容，偶尔“嗯”“啊”的应几声。其实，她和小容并不熟，只是大学同学，还不是一个专业的，更别提一个班了。在学校时也是见面一点头就过的交情，只是，毕业后两人同在一个城市工作，到是亲近了一些。

　　酒吧永远不缺喝醉的人，小容就是一个。小容身高一米七零，尽管她已经很瘦了，但让身高只有一米五七体重只有四十二公斤的桔梗把已经烂醉如泥的小容背起来，还是很困难的。

　　“需要帮忙吗？”正在桔梗一愁莫展的时候，老纪的声音如同天籁。

　　“需要！”什么女孩的矜持，什么淑女礼仪，统统见鬼去吧！这种时候，什么都比不上一个免费的劳动力来的重要。

　　老纪开着他的奔驰车，桔梗坐在后面，小容倒在桔梗身上，睡的死死的。

　　“你朋友？”老纪的声音很轻，状似不经意的问，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两人从最初的寥寥数语，到最后天南地北的胡侃。下车的时候，桔梗说了句：“老纪，其实你这人挺好的。”说完才发现竟把自己在心中对老纪的称呼给说了出来。当下后悔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以前，她可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叫他“纪总”的。

　　“老纪？”老纪笑了出来，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女孩叫“老纪”，老纪觉得挺好笑的，也挺开心的。

　　桔梗跟着美女总监一起做老纪公司的广告企划案，整整三个月。等这个企划案结束的时候，桔梗已经和老纪熟的就差称兄道弟了。。那一年，桔梗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老纪四十三岁，正是一个男人的成熟魅力处在顶峰的时期。不期然的，桔梗恋爱了，爱上了风度翩翩的老纪。他们第一次约会，老纪就送了桔梗一束桔梗花，告诉她，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情。桔梗心理像吃了蜜一样甜。那是老纪第一次送她花，也是最后一次。桔梗摘了一片花瓣，做成了书签，夹在书里，随身携带。

　　桔梗从来不会主动给老纪打电话，她知道老纪有个漂亮的妻子，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也知道老纪不只有她一个情人。有时想老纪想的厉害，就对着老纪的照片发呆，等见到了老纪，就拼命的告诉他她有多想他。这时的桔梗很孩子气，而这种带点任性却又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任性，正好满足了男人愿意扮演保护者对女性宠溺却又不会惹上麻烦的心态。老纪是男人，所以，他也是爱极了桔梗这极有分寸的任性。这样的桔梗，像小兔子一样可爱，又不会因为太娇弱而死缠着自己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总之，桔梗是他所见过的，最让人放心的情人。

　　虽然老纪说，她是他人生中最特别的，但桔梗明白，这句话的前提是，她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她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虚缈的话，就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和他的妻子相提并论。他们之间差了二十岁，便注定要错过一生。

　　人总是贪心的，每个第三者在最初的时候都会说：“我不要求什么”，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不自禁的想要更多，更多！尤其是当他们难得聚在一起约会，老纪的妻子打来电话，说一句孩子病了或要他回家吃饭什么的，老纪就会立即撇下她，乖乖回家陪老婆时，那种想要更多的心情，就会愈加强烈。

　　桔梗的心，空洞而寂寞。小容说，爱的愈深，心能容下的其它东西愈少。桔梗不知道自己有多爱老纪，她只知道，她的心，满满的，装的都是老纪。他的一颦一笑，他手指混着烟草的香水味，他不经意间对自己的宠溺……这一切的一切，都把她的心添的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桔梗知道，这样下去，他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可事，偷情这种事，就像伊甸园里的禁果，明知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去品尝它的味道，既危险又充满诱惑。禁忌之恋，总是悲凉的迷醉人心。那种危险又刺激的味道，是最毒的罂粟，一旦迷上，就无药可救。

　　小容鼓励桔梗和老纪的妻子摊牌，桔梗却知道，真的摊牌，她毫无胜算。但，知道归知道，心理，总还是抱了一点期冀的萌动的。

　　桔梗和老纪在一起整整三年，从一个牵手都会脸红的女孩子蜕变成雷励风行的商界女强人，唯一不变的，是每次单独和老纪在一起时那无论说多少次也说不够的“我想你”。无论怎么变，她依旧是老纪最放心的情人。她从不曾让老纪为难，却一直在为难自己。三年，桔梗先后打掉过两个孩子，为了老纪，为了老纪的家。

　　每当看着镜子里自己逐渐老去的容颜，桔梗总是在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自己在一天天的老去，她为老纪付出的，不仅是青春，还有健康。两次堕胎，几乎剥夺了她做母亲的资格。最后一次堕胎，医生告诉她以后她很难再怀孕了，就算怀孕，也很容易流产。轻抚自己的小腹，透过手掌传来的温度，干燥温暖，那里，曾经孕育过两个孩子，两条生命。桔梗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杀人犯一样可耻，虽然堕胎并不犯法，却不能掩盖她曾亲手扼杀两条生命的事实，而且，那还是她自己的孩子。

　　今年的生日，老纪依旧借口出差陪她过。多么可笑，他要去他妻子那里，就可说理所当然的说要去陪他妻子。来陪自己，却要告诉他的妻子出差，伪劣的借口，心虚的笑脸。这就是情人和妻子的最大的不同，连最起码的认同都得不到。有时候，桔梗也会厌倦这样的生活，谁会喜欢像鼹鼠一样，只能生活在地下，见不得一丝阳光的日子呢。

　　烛光晚餐，摇曵的烛光里映出桔梗略渐憔悴的容颜，烛泪一点点滴下，像血，像桔梗心头的血。那点点星碎的烛光，就是那让她痛不欲生的爱情，日日夜夜煎熬着她的心。今天，桔梗是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和老纪说的，关系着他们的未来和爱情。鼓起三年的时间所积攒下的勇气，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

　　“老纪……”话还没说出口，老纪的电话响了。桔梗知趣的闭上嘴，耳边传来电话里不甚清晰的声音。是他妻子打来的，这个声音，桔梗很熟悉。耐心的等老纪和妻子情意绵绵的打完电话，还没等再开口，就见老纪站起身，掏出金卡，一边招呼服务生买单一边扔下一句“我得回去一趟”，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桔梗就那样呆呆的看着老纪消失在视线里，心中的那一团热火，就这样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其实，她想告诉他，她又怀孕了。这次，她想留下他们的孩子……

　　嘴里咸咸的，原来她还有泪。

　　再见老纪的时候，是在夜里，老纪打来电话，叫她赶快去医院。桔梗火急火燎的跑到医院，慌急之下，穿着一只拖鞋就跑了出来。

　　在医院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看到了狼狈、憔悴的老纪，老纪仿佛真的老了，再没了平时的风度翩翩、谈笑风生。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脖颈上似乎还有几道血痕，平时整洁的西装外套也变得脏兮兮的，随意的团成一团扔在一边，白衬衫上的扭扣被人拽掉了一颗。

　　“老纪……”桔梗轻叫他的名字，生怕吓坏了他。见到老纪的那一刻，她乱成一团的心，也总算回到了肚子里。还以为是老纪出了事，他没事，太好了！

　　老纪靠在桔梗怀里，颓废的像个孩子。桔梗抱着老纪，一手搂着老纪，一手轻捋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呢喃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显然，桔梗温柔的安抚很快就让处于狂燥状态的老纪安稳下来。

　　桔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躺在急诊室里的，是老纪的妻子。她不会问老纪发生了什么，只会等他愿意开口告诉她，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养成的默契。就像，她从不问他离开的理由。

　　“知道么？”许久，老纪才开口。

　　“嗯”，桔梗淡淡的应一声，静静的等着老纪下面要说的话。

　　“一出事，我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就是你，这样的悲恸，我只想和你分享……”下面的话不需再说出口，对老纪而言，桔梗也许没有他的妻子重要，但这不影响他爱她，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在他身边默默的陪了他三年的女孩儿，这个最让他放心的情人，无论他曾经或现在有过多少情人；所以，在最危急的时候想到她。可他们之间，终差着二十年的光阴，不可逾越的二十年光阴。也许，这对桔梗来说不公平，但，这样的感情，从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桔梗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做的那么完美，才让他那么放心。

　　“念生！”尖细的女生，在走廊上回响。

　　“念生、念生……”桔梗梦呓般的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老纪的名字，那么熟悉的老纪，却有个这么陌生的名字。桔梗从不曾叫过老纪念生，她一直都叫他老纪。时间久了，竟有些忘了他本来的名字了。

　　“你来干什么？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美萍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纪不由分说的甩了面前的女子一巴掌。

　　女人的尖叫声、老纪的怒骂声惊动了医生和护士，直到医院的保安把暴怒的老纪拉开，桔梗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老纪离开了她的怀抱，就像她永远不知何时老纪会彻底的离开她一样。

　　来的女人是方锦，老纪的情人之一，他们在一起有一年多了，老纪口中的美萍是他妻子的名字。方锦去找老纪的妻子摊牌，伤心的美萍一气之下和老纪吵了起来，盛怒之下跑出家，却在路上出了车祸。很老套的巧合，老套的让桔梗有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桔梗忘了那天她是怎么离开混乱的医院的，第二天，桔梗便去医院堕了胎。然后，转去住院部去看了老纪的妻子。她没有进病房，只是远远的，隔着门玻璃看老纪跪在地上，拉着妻子的手忏悔。她有些庆幸生日那天没有把她想做他的妻子这句话说出口了。

　　桔梗辞了职，退了租来的公寓。自从那次医院一别，老纪再也没找过桔梗。收拾了行李，订了飞往另一个城市的机票，飞机临起飞前，桔梗给老纪发了一条短信，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联系老纪。她已经习惯了傻傻的等着老纪的电话，做老纪听话的情人。拿起手机，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思考了一会，终于，千情万语，只汇做简单的一句：我们结束吧！

　　桔梗不知道老纪看到这条短信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长久以来，两颗血肉相连的心，被自己硬生生的撕裂，血肉模糊，肝肠寸断。但也因为撕下了另一颗心，心头长久以来的重担终于卸下，痛，却也轻松。

　　透过飞机的窗户看不清外面的天空，刚刚登机的时候天正下着雨。那么雨过之后呢？也许不一定会出现彩虹，但，总会有晴空吧！

　　桔梗想起曾经，老纪送她的那束娇艳的桔梗花。当时，老纪告诉她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情！这许多年后，她已知道，桔梗的另一个花语：无望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