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纪事》薄暮冰轮

79、三十八·挣扎（上）

　　三十八•挣扎

　　春天来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早，虽然还是春历初月的头几天，黑死沼泽外围的草地上却已经长满了青嫩的小草，远远看去是一大片一大片讨喜的翠色。
　　遥远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在暮光中显得温馨。

　　一个年轻的骑士一身黑色的紧身骑士装，腰间系着一柄长剑，他笔直地站在黑色沼泽外，身躯挺拔如同一棵铁杉。
　　暮色将他的倒影无限拉长，在这片黄昏的草地上显得格外孤独苍凉。
　　来自荒野的晚风送来了微薄的血腥味，秃鹫在沼泽上方盘旋，一切都像是预示着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或许……是屠杀。

　　骑士很耐心，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半天了，太阳从他的背后一直来到了他眼前的地平线以下，但是他像是一尊雕像一般纹丝未动。
　　他知道他不需要等太久了，他等着的人已经来了。

　　夕阳的余光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随着他渐渐走近，人影也清晰了起来。
　　血色的夕阳染红了他洁白的长袍，他身后遮天蔽日的绚烂晚霞如同在天际燃烧一般炽烈狂热，让这一刻的他如同从永熄灭的火焰深渊归来的恶鬼。

　　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晚霞与夕阳染红了他的长袍，而是鲜血。
　　他来到了骑士的面前，同样是猩红的眸子里没有骑士眼中那种冷静的情绪，而是茫然和空洞。
　　骑士呼唤了他的名字：“瑞伊。”

　　瑞伊抬起脸，下巴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维德逃走了。”他轻声说道，像是在梦呓，“珊朵拉用死亡禁锢的禁术打乱了我的领域秩序，让维德逃走了，而她自己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哪怕是巫妖也会因为禁术的反噬而死去，这是不自量力的代价。”

　　“我用冥火流星雨将整片营地轰成了废墟，然后用所有存在于那里的生物的鲜血洗净了神殿所遭受的耻辱。”瑞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而残忍的笑意，眸子里的深红色像是流动的火焰一般，折射着令人心惊的色泽。
　　“都结束了。”格雷特低声说道，用粗糙的拇指帮他擦去唇角的血迹。

　　瑞伊不动声色地往后一仰，躲开了格雷特的手指。骑士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最后默默地收了回去。
　　一种莫名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随着夕阳渐渐扩散了开来，沉默和冷漠相对的时候，一切都好像与从前迥异了。
　　“走吧。”瑞伊说，大神官特有的充满了禁欲气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暮色中渐渐弥散。
　　夕阳下他的背影透着陌生的决绝和狠厉。
　　格雷特垂落的手忽然收紧，他忽然觉得，他或许是失去了他。

　　在暮色中两人朝着升起袅袅炊烟的村落走去。
　　已经听得到人类活动的声音了，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或许这里是个不错的落脚点，可以借宿一晚。
　　村子口，有个熟悉的人站在那里对两人微笑着扬起手臂。

　　“许久不见了，我的朋友。”顶着东方巫者人畜无害笑容的比格博斯向两人问好。
　　“并没有太久，不久前您才在我的心脏里又添加了一点东西不是吗？”瑞伊冷冷地回道。
　　“真是令人伤感的冷淡。”比格博斯一脸受伤的表情，但是这夸张的表情宛如三流话剧里的蹩脚表演，令人浑身都不舒服。
　　“你来这里做什么，别告诉我就是为了来表达一下对友人的思念，这让我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瑞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不，我是来问你索要报酬的。”比格博斯微微一笑，伸出了他那只纤细修长的手，“一把钥匙。”
　　亡灵魔法瘟疫在王城蔓延的时候，比格博斯送来了一件礼物：亡灵魔法瘟疫病毒的抗性药水，他要的报酬是一把来自黑暗议会的钥匙。
　　它此刻正在瑞伊的手中。

　　“当然，没有问题，我的朋友。”瑞伊的指尖勾着钥匙上系着的绳子，这把普通的黄铜钥匙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比格博斯的眼神在夕阳中熠熠生辉，他欣喜地微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能遵守承诺。”
　　“信守诺言是一件美德。”瑞伊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友善的笑容，下一秒他的手指轻轻一勾，钥匙就这么回到了他的空间戒指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比格博斯的眉毛微微一动，他的声音很冷静，带着一些不悦的质问，无疑是在谴责瑞伊的毁诺。
　　“不过对于一个不怀好意的欺诈者，我不觉得我有信守诺言的必要，亲爱的比格博斯，为什么不告诉我钥匙的用途呢？”瑞伊微笑着看着比格博斯，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带着寒冰一样的温度，像是要将眼前的人冻成一尊冰雕。

　　“这并不在交易的内容中，我有权拒绝无聊的窥探。”比格博斯冷冷地拒绝了。
　　瑞伊笑了笑，他后退了一步，将钥匙收在手上把玩，他的模样很认真，可是却又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傲慢，是的，傲慢，这种由绝对力量带来的傲慢使得他的周身充满了压迫和侵略性。

　　“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完吧，以此证明我不是一个窥探者，而是一个知情人。”瑞伊将这把看起来像是由黄铜制成，但是实质上却坚固得任何物质都难以撼动的钥匙在比格博斯眼前晃了晃，“在《诸神之黄昏•罗生之门》中有一段提到了混沌之神与大地女神的谈话，讲述了一道传说中生与死的界门——罗生之门，每一个死者都会在死后前往那里，穿过罗生之门，然后到达死亡的国度，在那里死者将渐渐失去力量，最后彻底消失在那个世界，那是一个亡者的世界。而这把钥匙就是罗生之门的钥匙，一旦用钥匙关闭了罗生之门，那么一切的秩序都将毁灭了，生与死的秩序，到了那时候，这个时间的一切都将被两个交错的世界摧毁，一切都将分崩离析。我亲爱的比格博斯，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吗？”

　　“相信我，我远没有那么无聊。”比格博斯淡淡地笑了起来，东方人特有的温润笑容看起来十分友善，“毁灭对于我来说没有价值。”
　　“那我有幸成为你远大理想的聆听着吗？”瑞伊问道。

　　“是我们。”比格博斯肃然地纠正道，“这不仅是我的理想，更是殉道者联盟的共同信念。”
　　瑞伊做了个请说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你的猜想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点你却没有弄明白。我们要的不会毁灭，而是永生。”比格博斯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狂热，“人类的世界和亡者的世界被罗生之门分割，这并没有错误，它们就像是两个相同磁极一样，在罗生之门的作用下相互排斥着，这是两个永远不会相交的位面，永远不会，巨大的排斥力使得这两个位面成为了迥异的世界，一个属于死神，一个属于生命女神。你知道为什么亡灵通过罗生之门之后会渐渐失去力量而消散吗？”

　　瑞伊摇了摇头，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的解答。
　　“因为人类世界的存在。死亡的国度和人类世界一直像是一个轮回，死者的力量被剥夺，通过罗生之门返回到人类的世界，于是人类的世界有了新生的能量，有了新的生命，有了新的秩序，有了不断繁衍的力量，但是这种生命力却是建立在死亡国度的不断消亡之中，活着的人死去，将能量带回亡者的国度，然后失去能量，消散，而能量再度回到人类的世界，然后再死亡……这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轮回，所以没有人逃得过死亡，哪怕是魔神，在进入死亡国度后也逃避不了被吸尽能量灰飞烟灭的结局。”

　　“这样很好，我并不觉得死亡有什么不好。”瑞伊说。
　　比格博斯诡秘地笑了笑，他摇着头说：“不，你错了。永生并不是不可能达到的。”
　　“哦？”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关闭罗生之门，切断能量通道。一旦罗生之门关闭，人类世界和亡者的国度就会像是两个相异的磁极一样疯狂地靠拢，最后重叠在一起，那时候旧的秩序就会毁灭，生与死的界限将不在，所有的人类都会变为亡灵，然后永远不会失去他们的能量，也就是说，他们以亡者的方式得到了永生。”

　　“听起来真是疯狂。”瑞伊打断了这个狂想者的演讲。
　　“不，这是可行的，至少从理论上没有任何错误！我曾经得到过一本亡灵圣经，里面有相应记载：在死亡国度和人类世界没有分开的时候，那时候的世界是属于神祇的，没有能量流失，近乎永恒的生命，那才是最完美的生命形态！而神创造了这个世界，最后又摒弃了这个世界，他们担心这些永无止尽的生命体会妨碍他们的超然和强大，所以让这个世界陷入生与死的轮回中。”

　　“如果失败了呢？”
　　“那就让这个混乱的世界陷入毁灭吧，实践总是需要代价的。”比格博斯满不在乎地说道。
　　“真糟糕，你似乎也是实践中很可能被毁灭的一员。”瑞伊提醒道。
　　“牺牲在所难免。”
　　“包括你自己？”
　　“当然。”

　　瑞伊低低笑了起来，带着一点嘲讽的笑声让比格博斯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瑞伊伸出两根手指说道，“第一，夹起尾巴乖乖逃走；第二，永远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