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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树精流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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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夫人请几位落座后,把女儿近一年来的状况向他们粗略地讲述了一遍。
床上这个叫朱悦的姑娘才十四岁,本是个调皮伶俐的孩子,一年前突然性情大变,沉默寡言,目光空洞无物,身形也日渐消瘦。朱夫人给女儿请了七八个大夫都没诊断出是何疾症,也服了多少滋补调理的药物,一点效果都没有,以可见的速度慢慢瘦了下去。
一个月前,朱悦突然摔倒在书房再没能站起来,如今躺在床上已有月余,这几日连续昏睡一直没有醒来,所谓病急乱投医,朱夫人听从邻居的建议,正打算请方士为女儿除邪、叫魂,不期正好来了两个缺钱的仙长。
虞上闻听了朱夫人的话后道:“朱夫人,朱小姐已病了一年,不急于一时,我等三人可能要在府上小住几日,容我们对小姐的病因观察一番才能下判断。”
朱夫人见他们不是立时就能做法事,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只要不耽误悦儿的病情,什么都好说。”
虞上闻:“朱夫人请放心。”
朱夫人又想起左邻右舍在她面前神神叨叨的说起朱悦可能是魂被吓走了,或是晚上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担忧的问:“敢问我的悦儿是何病症,或是真的招了邪祟?”
明裳知道虞师兄一定是看出了端倪,故而对她保证道:“夫人放心,我家这个仙长最能拿妖,保证还你一个好好的宝贝闺女!”
朱夫人惊的险些从座上滑下,道:“妖,真的是妖?”
夸漏了嘴,明裳赶紧辩解:“我没说朱小姐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是说我们这位仙长很厉害,反正,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帮你摆平此事。”
明裳走进朱家为他们准备好的客房,里里外外看够了才说:“旁边客房那么多,让我们三人挤在一屋。”
苏炎放下包袱,替师父倒了一杯茶道:“师父,我们这身装束,朱夫人肯定以为您和我都是男子,你看,屋里有两张床。”
“师兄,你从朱小姐身上看出了什么异常?”
虞上闻已睡倒在一张床上,疲惫的回道:“先歇着吧,天黑了再说。”
入夜后,一轮朗月高悬在空中,入秋后的夜晚十分清冷,明裳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薄被,正想着师兄会在朱小姐身上看见了什么异常,突然听见窗外一声轻柔而模糊的声音在唤她:“姐姐,你出来呀!”
明裳悄声坐起向窗外看去,窗前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形。她立刻拿上松木剑追了出去,那女子的脚步在月下显得轻盈而柔美,带着她在朱府内绕来绕去,终于来了后院的荒园。
后院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明裳被这声凄冷的声音吓了一跳:“难道是鬼魅?”
荒园挺大,里面杂草横生,略显空旷荒凉,借着月色她看见几株粗壮的大树和堆砌在拐角的一堆破旧物,四下寻找那女子。
“姐姐,你过来!”明裳立即转身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从一棵高大的槐树后走出一个纤细的女子,面色清冷苍白,容颜秀丽,不像个平常人,明裳厉声问:“你是何鬼魅?”
女子掩面轻轻笑道:“姐姐,我们是一家人,怎么会是鬼魅呢?叫我流儿!”
明裳走近流儿,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问:“谁跟你是一家人,朱家的小姐和你有关系?”再细瞧,吓得明裳突然松开她的手,眼前流儿这张脸分明又是朱府的小姐的面孔,她惊问:“你究竟是谁?”
流儿围着明裳慢慢地转了一圈,上上下下细腻的打量一番道:“你好像更合适!”
明裳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等流儿把圈转够了,开口道:“还不打算说吗?”
流儿像只蝴蝶一样扑过来拉住明裳的手道:“姐姐,你们进府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你的清香,太熟悉了。烦问姐姐一声,你用了多少年得了这副身躯?两百年还是五百年?”
明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流儿说的同类是这个意思,那么她也是个精怪,心里顿时矛盾又欣喜。
她顿了好久才问她:“你在人烟密集处还能修成人形,实属不易,为何要祸害朱小姐,朱家若是请了别的法师来,你岂不是自讨苦吃?你赶紧变回你的面容。”
流儿用袖子遮住脸转了个身,换回原来的面孔,感激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伤我。朱悦是朱家的掌上明珠,模样也俊秀,一年前她来这后园,与我连结了血脉,我即是她,她亦是我。”
明裳道:“什么意思?你要占据朱小姐的身躯?”
流儿道:“她这副凡人身躯又何用处,不过数十年命数,与我连结血脉后,她就无所不能,面貌、钱财、手段。”
明裳皱眉嫌恶道:“朱悦还小,你蛊惑她,利用她年少调皮?你一旦占据朱小姐的身体,她就是死人一个,我不许你做这害人性命的事。”
她走至槐树下,摸着粗糙的树皮,仰头看着落了一半树叶的枝干,道:“流儿,这棵树有二三百年了吧?我不阻止你的修行,但你要放了朱小姐,否则我不饶你。”
“姐姐你是如何有了这副身躯?我化成人形只能坚持几个时辰,你告诉我方法?”她用纤细的手指在明裳光洁的手臂上摩挲,那亲昵的触感使明裳很不舒服,她抽出手臂又质问一遍:“不能害人!”
流儿顺从的从怀内掏出一枚黑色的丹丸,递到明裳手中:“这是我分出来的一半内丹,你明日给朱小姐服下,我与她就无关系了。不过,明日是月圆之夜,还请姐姐明晚来此处与我再叙叙体己话,我这这里寂寞了多年,总算找到了同类。”
明裳抓紧内丹点头道:“那我明晚这个时候来找你。”
流儿退至槐树边渺然不见了。
服用了内丹的朱悦很快苏醒,像是从深渊里刚爬出来,眼神迷离,对着父母唤了声:“爹,娘!”眼角的泪簌簌的流下,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明裳问她是否知道自己中邪的经过,她摇头一脸无知,什么都不记得了。
思虑到流儿的修行不易,明裳并未跟朱家讲诉朱小姐的病因,只说是招了邪风。
朱家用红艳艳的托盘捧出八锭金灿灿的黄金,感激道:“我女儿能留得性命全仗两位仙长好本事,这是薄礼请笑纳。”
明裳不认识金元宝,转着眼睛在下人们手中寻找夫人口中的“薄礼”。
虞上闻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八锭黄金抵得上你千贯铜钱,收下吧。”明裳受宠若惊,颤巍巍伸手拿了四锭道:“这些就够了!不过,我们今夜还要再此打搅一宿。”
朱夫人道:“有仙长在此,我们倍感心安,住个一年都行。”
回了下榻处,虞上闻开口问:“你打算如何处置后园的槐树精?”
明裳道:“师兄都看见了?”
虞上闻道:“昨日看朱小姐的面色,就知道她被妖邪侵身。那精怪引你去后园一定不怀好意,我打算今夜拿了她。”
明裳阻止道:“她已分了一半内丹出来,并没有害人,你不能伤她,我今夜会劝她离开此处。”
虞上闻冷冷的问:“劝她去往何处?荒山野岭?他们必然有欲望才要化成人,成了人后经不住诱惑乱了心智,无一不做伤人害人的事。”
“那我呢?我是因何欲望而生?”
虞上闻顿时愣住了,明裳的出现确实是因他的痛苦、他的欲望,那些年若不是他承受着难以言明的痛苦,明裳还会来到这世间吗?他怕她看出心中的秘密,冷淡的说道:“我们结伴而行不过才几个月,对你,我还一无所知。”
明裳需要的是他人对自己是精怪一事的评价是肯定的,而不是人人听了都要避而不谈的态度,虞师兄这是忌讳提起她是精怪一事吧,她赌气带着苏炎去了后园。
还未到深秋,朱府的后园已荒芜颓败,院角有几株粗藤,藤蔓下有张石桌和石凳,曾经此处肯定常有人休憩闲谈,如今只剩凋零。明裳拉着苏炎的手也没能环抱住那棵老槐树,她想:“大白日的流儿也不敢现身,还是等入夜了再问她今后作何打算!”
虞上闻从院门也走进后园,看了眼木明裳后径直走开,掸去石凳上的灰尘坐了下去,二人并没有开口讲话的意思,明裳觉得无趣,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师兄对我一无所知,就请回你的青遥山吧,免得日后各仙门嘲笑你和一个精怪结伴同行。”
虞上闻看着她小孩子心性,又好气又好笑。
晚饭时,朱家为表谢意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招待木明裳和虞上闻,席上明裳问朱老爷:“朱家后园废弃多久了?”
朱老爷见提到后园,略犹豫一下,道:“大概有四十多年了。”
明裳问:“后园那么大,凉亭、假山石都有,为何要弃用?”
朱老爷把凳子往桌前挪了挪,声音稍微低了些,神神秘秘的说道:“我有个兄长,十七八岁那年突然死在后园,先父未防睹物思人,索性把后园锁了,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过去。”
虞上闻皱着眉目问:“冒昧问一声,朱老爷还记得您兄长的死状?”
朱老爷见旧事重提,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若有所思的盯着一盘菜不吭声,片刻之后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道:“脸色青黑,双目圆瞪,似被惊吓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虽只看过一眼却难再忘记。”
朱老爷见那年轻的方士没继续问下去,小心翼翼问:“难道我家后园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