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53、池塘惨案

　　“师伯，让我来结果了她！”

　　木明裳闭着眼睛，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像来自梦境中恍恍惚惚的声音。

　　老仙师道：“她服了仙药，先不要杀她，容我吸了她的精气。”

　　明裳还剩下一口气，她知道自己一旦被吸走精气可能会重新变成一棵枯蒿的丹木，再也成不了人形，穷途末路这一刻才有了时间想起那个最想见的人，“师兄，你在哪里？我可能见不到你了。”

　　她费力地翻过身体向草丛爬去，往苏炎的位置爬去，每爬一下，都将手指紧紧的抠进泥中，借势想快些离开这里，身后留下蛇一样弯曲的血迹。

　　透过野草的缝隙好像看见了苏炎，他摊开四肢趴在草中一动不动。“炎儿，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除了双臂，已经感觉不到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若不是背后致命那一剑刺来引起强烈的剧痛，明裳以为自己已经濒死。

　　一柄银白的剑从她腰椎再次穿过身体，将她向前爬时微微抬起的身体狠狠地砸进地里，这是把蓄着法力从高空直刺下来的一剑，带着莫大的仇恨刺穿她的腰骨。

　　明裳不再挣扎了，摊开双臂趴在湿软的草泥当中，身旁有一棵槐树，清风乍起，摇落一片叶子，飘飘悠悠落到她的眼前，一只黑色爬虫飞快的躲进叶子下面。

　　“师兄，我只是来找你，却把命丢在这里了。我听人讲过，遇到危难之时总有路见不平的侠客出现，我以为你会出现，你不是常来白云山看荷吗，今日怎么不来了？”

　　“师兄，我不知道杀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服了仙药后会不会死，可是我现在连喘息都难，师兄，你到底为何食言？”

　　“你会为我查明真相吧！”明裳动了动指头，她已经不想耗费一丝力气去支配全身的骨骼，那会让她千疮百孔的身体更疼。

　　就在她闭眼晕倒这一刻，此生从未有过的痛楚从全身袭来，这疼如油煎火烤，如扒皮抽筋，生生将她从意识模糊中拉回清醒之状，她手臂上的经脉鼓起、涌动，向一个方向涌去，皮肤痉挛撕裂，这种痛胜过身上无数的剑伤，是老头在吸取她的精气。

　　明裳撕心裂肺的惨叫，痛苦的呻吟一句：“放过我吧！”

　　白云山的荷花依旧清香扑鼻，树上一只鸟婉转啼鸣，叫声悲伤。清风抚过池塘，盛开的荷花婀娜多姿，藏在荷叶底下的渊泽叹息的摇头道：“可惜了，多好看的姑娘，居然魂飞魄散了。”

　　老仙师吸取木明裳的精元后用掌力震碎她的神魂。

　　启明山逍遥的小地仙躺在一摊潮湿的污泥中，浑身布满血迹，身体千疮百孔血肉模糊，手中握着一把断掉的松木剑，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条条细密的血痕，又有几片树叶随风落下，落在她的发丝间。

　　很久之后，白云山的清晨又安静下来了。

　　一条小银龙悄悄钻出水面，化成人形落到岸边。他站在木明裳的尸首旁，低头俯视着惨不忍睹的姑娘，与昨夜救治他的姑娘真不像一个人。

　　这姑娘确实救了他，尽管药效甚微。他捻诀施法，将木明裳消散即将归于大地的魂魄重聚在一起，虽只是掌中这么一小捧，却是暖和的，他召唤出紫鹿，将残魂置在紫鹿口中，命令道：“去北海离山，找离泉仙姑。”

　　紫鹿并不相信眼前的人，他转道去了燃灯道人处。

　　渊泽重新化作一条巨龙，冲向苍穹，向北海方向飞去。

　　***

　　明裳慢慢苏醒过来，幻境中的折磨和重新感受到的痛苦好像全部又附加在身上，全身瘫软麻木一动不能动，双目呆滞的盯着眼前的虞上闻。

　　虞上闻跪坐在地紧紧将她拥在怀中：“那些你看见的体会到的，都是两百多年前发生过的事，你现在好好的，你重新感受一下，会没事的。”他拼命搓着她的胳膊，哪怕是一点点的温度都能暖起她冰凉的身体。

　　从未哭过的木明裳突然在他怀中轻轻抽泣，她所受的痛和委屈想要哭出来，想要有人去理解，抱着师兄的身子哭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停了很久，洞内滴答滴答的水声映衬着她悲伤的哭泣，四周幽静无声，终于，她抬头问：“当年你为何食言，没去启明山？”

　　虞上闻沉默了一会，双手紧搂着她的身体，声音干涩的回答她：“我被师父惩罚，在床上躺了数月。都是我的错，我想养好伤，以一个清朗神秀的样子见你，是我错了。”

　　明裳看着他的眼睛，有悲伤和自责，他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看清楚是谁没有？”虞上闻等她平复下来才开口问，他查了两百多年的真相未果，比谁都急切。

　　“是个老头，我不认识他。”她出神的看着破碎的龙珠碎块，重新回想幻境中的老头的模样，“他是仙门之人，戴莲花冠，身着白袍，手中的拂尘应该是他的法器，厉害无比。我从未见过他。”

　　“他为何杀你？”

　　“我无意间撞见他在山间隐秘处杀婴，碰见他时，他正处在癫狂嗜血的状态中，可能走火入魔了，明明是仙门正派却用此歪门邪道的方式修炼，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只得杀我灭口。”

　　“杀婴修炼？”虞上闻紧锁眉头，婴儿乃纯阳之体，精元至精，他确实听过许多灵根愚钝、修炼无望者会用些极端的办法增进修为，如此惨无人性的办法一直为仙门唾弃，“按你描述的年纪相貌，此人好歹也是个数百年的修者，若他常用此下作的办法修行，可能早就被别人发现，很有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恰好被你撞见，恼羞成怒。你们在打斗中，他没有透露过一点来路？”

　　明裳摇头，又想了会道：“他挣断了缠妖网。缠妖网是我师父送的法器，能大能小，绝没有挣断的说法，他应该见过缠妖网，知道它的用法。”

　　法器是拂尘，懂得缠妖网，虞上闻突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立刻把这不详的预感压了下去，望着有些暗淡的洞穴想：我和师妹在此待的太久了，神智有些迷糊。

　　“我有一种感觉，当时一定有两人在场。”

　　“是什么意思？”

　　“我身中数剑趴在地上拼命求生，好像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女子！”

　　“她说了什么？”

　　明裳努力去想幻境中她意识不清时听见的声音，可能真的是个幻象，不一定是真的，“我要她的法力……”这句话确实是发自那女子之口。

　　明裳感激两百多年前无意救过的渊泽将军相助，帮她找回前世记忆，来日方长，时间无限，只要他们还活着，她一定亲手为自己报仇。

　　躺在石头上恢复精力后，她慢慢站起来查看渊泽住了两百年的洞穴，道：“你说巧不巧，我与渊泽将军居然有一面之缘。”

　　“你见过他？”

　　“就在莲花池畔，我被杀的前一晚。渊泽腹部受了重伤躲在莲花池下，他认为我和苏炎打搅他清净，跳出水与我争辩，逞强一番后他体力不支才作罢，我赠他一粒你们九鹤洞的丹药，又老老实实重新躺进池底。没想到后来躲到此处潜灵养性，做起妖怪来了。”

　　难道苏炎所说的龙就是渊泽，还有他身上的伤挺久远，“即使过了两百多年，他的伤势也没有好痊，方才我与他打斗时伤了他的腹下才仓皇逃走。我们可按着他逃走的方向找到出路。”

　　明裳突然道：“师兄，我想回趟启明山。”她神色黯然，语调有些悲戚。

　　虞上闻轻声安慰：“渊泽又伤了，他的计划可能没那么快实施，如果你想回去，出了这洞穴我们就走。”

　　明裳点点头。

　　“为何突然想回去了？”

　　“我想师父了。众弟子中他最疼我，想起曾经跟在他身后云游四海，听他讲山下稀奇古怪的异事，为我求丹药永保肉身，心里突然堵的难受。师父他是因何羽化登仙了？”

　　虞上闻道：“师叔闭关修炼，日期到了还未出关，金云霄进八峰洞探视才发现他已仙逝一年，想必是寿元已尽。”

　　“师父未能成仙，躲不过轮回，不知他已投胎至何处，如今又成了什么样的人？罢了，我们先找出口吧。”

　　二人沿着渊泽逃出的方向小心往漆黑深邃的洞摸过去，洞越走越狭窄，走到尽头时只有碧绿的一池潭水，水面荡起的水纹还未消失，水泡一个接一个炸裂，明裳蹲身望着深水之下：“又要下水了，这里一定通往平玉山外面，我们走。”

　　潭面太小，虞上闻先跳了下去，明裳憋着一口气紧随其后，他们在漆黑无光的水中先下潜，平行游了漫长的一段水域，终于望见高高的水面上朦胧摇晃的光亮，光线越来越足，他们拼命的往上游，“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平静的湖面上猛然钻出两个人，在地下漆黑的洞穴和水域里压抑这么久，再看见外界的花草树木、山水虫鸟，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相视一笑，庆贺般的击了一掌。

　　明裳拍着水面笑道：“若是晚上无光看不清湖面，我们是不是就要在水中游到天明？”

　　“大概如此。原来渊泽藏身之处的入口竟在平玉山这涧水里，我们从海陵城后山而入，绕了偌大一圈。他一定使了什么障眼法把此涧水隐藏起来了。”

　　“师兄，你确定渊泽又伤了无法行动？”

　　“他伤好之前，足够你在启明山住上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