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39、她真没死

　　鼋怪浮在水中静止不动，他们才敢凑近看它的躯壳，江水从慢慢浮出水面的龟壳上滑下，露出坚硬如铁的黑色龟壳，它的头可能垂在水中。陆瀚元没看见符咒对它施下的致命伤，稍稍从空中落低了一些方便查看。

　　在几名弟子击掌庆贺、陆瀚元有些疑惑之际，这只浮在水面上的怪物突然像只吸水的鲸，“哗”地腾空翻转，灵巧而迅速，与之庞大的体型十分不符，这个翻转卷起一阵大风、拍打出数层水花，把余下两只小舟都打翻在水中，落水的几名弟子在水中扑腾挣扎时，鼋巨大的前掌又重重的拍了下去，两团小小的殷红从水中晕染开。

　　陆瀚元受到那阵大风和水花的波及站立不稳，即将落水时果断翻身跃至妖怪背上，随着它继续翻滚的身体忽而沉入水中忽而露出江面，几乎被淹个半死。

　　岸边围观的人群发出高呼呐喊声，为鼋怪在水中难得一见的翻腾技巧而高呼。

　　陆瀚元紧紧抠住鼋怪壳间的缝隙，反复被浸入水中无法施术，紧闭着眼睛暗想：“姓虞的你为何还不来搭救。”

　　就在他上气不接下气抱着龟壳无奈之时，两个绿色身影从岸边向江心飞去。二人以老鼋为中心，分南北两处立于半空，同时捻诀布阵，四道金光由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从半空直射江底，四道金光又分散出细小光芒如网一般把鼋怪紧紧封在其中，这是天华、九鹤的玉瓶阵。

　　玉瓶阵的范围越缩越小，阵中的鼋怪发出痛苦的哀嚎。

　　木黎喊道：“师兄，玉瓶阵若再缩小，你那位朋友该怎么办？”

　　虞上闻又念了咒从阵中抽身道：“明裳，你撑住。”他迅速唤出赤炎剑，双手握剑高举，对着阵中挣扎的鼋怪凌空劈下一剑，赤红色的剑气有开山之力，震天的巨响声中，怪物的头被利索的斩下。

　　巨大的头“嘭”的坠沉在江水中，鲜红带着腥气的水朝四面八方喷溅开，躯体在水中抖动支棱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红色的江水慢慢平息下来。

　　木黎收了阵轻轻落至怪物的背上，伸手一把拎起在水中泡了半死的陆瀚元，嘲讽道：“没用。”

　　虞上闻也落到怪物的背上，拍了拍陆瀚元的脸把他打醒，他刚醒就催促：“怪物刚吞了我两个师弟，快剖开肚子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虞上闻示意水中两个扑腾的玄林派弟子做这份脏活：“你们陆师兄救了众人，怪物腹中的两个可能还活着，快些动手。”

　　两个弟子邀功似的朝怪物的躯体游去，终于能拿出点本领来了。不一会就从水中拖出两名浑身黏稠肮脏的男子，浇上几捧江水后都慢慢苏醒过来。

　　陆瀚元缓了一会就来了精神，清点了一下几个弟子，指挥道：“你们共八人，拍死两个在水中，从肚子里拖出两个，还差两个，再钻进去找。”
　　几个师弟唯唯诺诺面有哀色：“苏醒的两个师弟侥幸被鼋怪情急活吞下去，而最先连舟都吃下去的两个，都只剩下……剩下些残肢了。”

　　木黎以怪物的躯体作舟慢慢驶向江边。锣鼓声比之前更响，震的人头皮发麻耳膜嗡嗡跳动。众人围住小山似的巨型老鼋，发出连连感叹声，有哭喊着要偿命的，有上前击打龟壳的，有要撬下龟壳想法赚钱的，甚至还有虔诚下拜的。

　　只见陆瀚元在热闹的人群后高声斥责几个年轻的师弟：“学了点鸡毛大的功夫就来降妖，到这里就下阵，阵法薄弱的跟蝉翼似的，回去再多多修炼吧。对了，回去跟我那老掌门说，就说是他弃徒救了你们。”

　　虞上闻对木黎宠溺一笑，道：“不错，我只教了你玉瓶阵布阵口诀，没想到你学的挺快。”

　　“那是，得心应手，可能心底还记得当年的本领。”她又看着鼋背上的纹路，叹息道：“绝对活了千年了。”

　　就在木黎挤进人群跟着大伙看热闹时，虞上闻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虞师兄！”

　　刚回头，一个纤细高挑的女子猛地扑到他身上，担忧道：“我来迟了，伤了没？”

　　宋云岚前后左右拽着他的衣服细查一遍，衣服只沾了些怪物的污血，松口气道：“我和瀚元两日前到此地，他骗我说明日除妖，原来今日就动手了。”

　　虞上闻稍微退了半步，道：“妖怪已除，这里已经平静了。”

　　“那日你突然离开奚尾山，至今已有三个多月，都去了什么地方连一点音讯都没有。”宋云岚语气里有些责备抱怨的意思。

　　经她提醒，虞上闻这才想起明裳，平静的说道：“宋师妹，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一定想不到。”他转头向人群中寻去，木黎一身竹绿的衣裳在热闹的人群中十分显眼，正抱着臂气定神闲听众人对妖怪的议论。

　　宋云岚顺着他的目光向人群中望去，并未发现令她有兴趣的东西，又转头盯着他，眼中尽是温柔和笑意。

　　许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从九鹤洞来的同宗师兄虞上闻起，宋云岚就喜欢他。虞师兄修为高深法力深厚，在两派的众师兄弟中超尘拔俗，他身上环绕着耀眼光芒，有逼人的气势，清冷的性子里又不失温柔，每回去天华洞，连师弟们见了都欣喜若狂，围绕在他身边问东问西。她年少时对师兄的喜欢若是像初开的花蕊般羞涩，带着点娇憨，那如今对他的喜欢，早已沉淀在秋日的果实中，只等着师兄咬上一口。

　　自从小师妹死后，虞师兄变了，眼中的冷漠拒人以千里之外，温和的性子也罩了层冰霜。宋云岚常望着镜中的面孔，一张十分秀美的脸，她不再惧怕镜中这张脸长满皱纹渐渐老去，不再惧怕自己与虞师兄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她默默守护、陪伴着他，借着师妹这一身份长期留在奚尾山，哪怕他眼中只有溪边那株丹木她也不在乎，只要能见到他，她就坚信自己一定能撼动他多年来对那株丹木的执着。

　　宋云岚还记得，当她把木明裳的一件旧物交给虞师兄时，他醉倒在溪边，半截身子都泡在清澈的溪中。宋云岚抱着师兄，让他躺到自己的腿上，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庞，她用湿润的唇轻轻触碰了无数次他的额头。那一夜很短暂，因为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沉睡至天明，让她有了一种拥有他的错觉。

　　“你好像很开心，杀了这么大一只妖确实挺让人兴奋！”宋云岚注意到虞上闻的表情与以往不同，微微翘起的嘴角把整张平静的脸衬出许多笑意，“许多年前我和金师兄来此封印过它，对它也算有些熟悉。你们为何不等我来一起动手？”她有些抱怨。

　　“是玄林派先动手，瀚元可能来不及知晓你。”他脑中还在想着如何让明裳和云岚见面，生死相隔两百多年，同门师姐妹见面一定唏嘘不已。从当年把明裳送去天华洞那天起，云岚就担当了明裳长姐的身份，饮食起居和生活技巧都是她在教导，二人同气连根形影不离，听说明裳小时候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

　　“云岚，你看见人群里穿绿裳的姑娘没有？”

　　宋云岚再次把目光转到人群中，终于看见了着竹青色衣裳的身影，就在那人转身回首刹那，她感觉脚底的岸堤在破裂下沉，惊恐的睁大眼睛，江水好似要向她狂扑而来。

　　“可惜她已经不记得前世，不一定能记得你。”虞上闻的声音虽不大，还是钻进了宋云岚的耳中，她为之一振，问：“不记得是什么意思？那人是谁？”

　　“是明裳，她死过一次把什么都忘记了。我们先离开江边找处清净地再叙吧。”虞上闻刚要往人群走去，云岚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把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攥的通红，眼中有泪，脸色十分惨白，“她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虞上闻见她脸色不对劲，忙问：“你不舒服？”

　　“不，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害怕。虞师兄，你确定是她吗？她都死了，当时那么多神仙在场也没能救回她，怎么可能？”

　　虞上闻安抚道：“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通，你们见面相认了再慢慢问个清楚。”

　　宋云岚抓着他袖子的手仍然不肯放开，呆立在原地望着绿色身影出神，双脚似陷在泥淖中，没有一丝力气向前迈进。她把虞上闻当成稳妥的靠山，如今这靠山终于找回他多年来要找的人，刹那间感觉全身无力，背后因惊悸流出的汗水被江风一吹，凉的她一哆嗦。

　　“我不要见她，为什么要见她。”宋云岚出神的摇着头低声嗫嚅，脚步一点一点往后退却。

　　“隔了这么多年，你们都认为明裳死了，她突然出现确实令人费解和惊奇，你不敢见她也属正常。”虞上闻转身走进人群要拉出明裳。

　　他的转身对宋云岚而言，冷酷决绝，她在奚尾山陪了他两百年，她对他的爱人人都知道，他都视而不见。

　　“明裳不记得前世，究竟是不是真的？”

　　木黎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迎着走过来的虞上闻，道：“我听江边这些人说，要把鼋怪卸成小块拿回去辟邪，一边怕它是妖，一边又要剁成块镇宅，这是什么道理？”

　　虞上闻笑道：“这是千年修行的妖怪，其妖力强大，放在家中镇着，能吓退小精小怪，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去北郊国吧。”说着就要召唤紫鹿。

　　虞上闻忙阻止道：“别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师姐妹要重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