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29、遇陆翰元

　　他为这幅画上了两百年的香火，还是为他留下此画吧。

　　供桌上有一盘饱满晶莹的米粒，盘子后面一块锦缎上放了一只还能看出形状的草编的蚱蜢，木黎伸手拿起那只蚱蜢翻来覆去的看，她问：“好玩吗？”

　　“好玩吗，好玩吗？”苏炎的时光陡然又倒回许多年前，师父在三季荷花畔编好蚱蜢，送到他手中时笑着问他：“好玩吗？”

　　“师父！”苏炎突然在她面前跪下，嗫嚅着嘴唇悲声询问：“师父，您为何不肯认我这个徒弟？您是怪我当年没有看见杀您的凶手，还是我愚笨没能达到您的期望？”

　　木黎被他这一跪震的愣住了，不等她有所反应，苏南有些恼怒的责怪她：“我这老祖宗也两百多岁了，木姑娘你有什么话就干脆的说出来，让一个老人家跪地不起，试问你能承受得住这一跪？”

　　苏炎怒斥一声：“退下去，你们两个都退下。”

　　两个晚辈退下后，木黎终于控制不住也掩藏不下去，她扶起苏炎：“按理说我作为你的师父，确实能承受住你这一跪，论起年纪相貌，世人见了这一幕肯定会指责我居然让个两百岁的老人跪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炎儿，你说对吗？”

　　她浅笑吟吟的看着苏炎，此刻她的眉目与那画中人一模一样。

　　“抱歉，炎儿，我记不起过去的事了，你记了我这么多年，可是我始终想不起你是谁。”

　　他看见师父眼中转瞬即逝的悲伤，一句句念着：“师父，师父啊！您终于回来了，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只要我记得您就好，这两百多年，您都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跟你一样，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何事？那年我魂飞魄散，是我如今的师父离泉仙姑把魂魄温养齐全，我才得以重新降世，她让我下山亲自寻找答案。我有几个疑惑想问你！”

　　“师父请讲！”

　　“我今世已不再是你师父，就叫我木黎吧。”

　　“当年我也是在虞师伯的见证下对您行了师礼，怎么就不再是我师父了？除非您对我失望了。”

　　面对两百多岁的弟子，她实在端不出师父的架子，略微尴尬的笑道：“总觉得我占了你这老人家的便宜！”

　　“师父有什么要问的？”

　　“当年我认识的人，如今还有谁在世？”

　　苏炎呵呵笑道：“师父，你前世若是个平常百姓，问出此话，我一定会告诉您认识的人都死了，可我们是修仙门派，我资质如此愚钝尚且活了两百多岁。”

　　“人老就啰嗦了吗？”

　　苏炎笑道：“金师伯、宋师姑都活着。”

　　“宋师姑？”

　　“是您的师姐宋云岚！”

　　木黎愉悦的呼了口舒服的气：“真好，我下山之时以为世上仅剩我一个，原来你们都还在！”

　　“还有一人，他寻了您多年，受了许多苦楚。”苏炎虽多年没再见到那人，却一直听闻他至今还在寻找木明裳的踪迹。

　　“还有谁？”

　　“虞上闻，虞师伯！”

　　“他是谁？”

　　师父她连虞师伯都不记得了，不免为他叹息一番。

　　“苏炎，听你所说，紫鹿是我前世的灵兽？”

　　“师父资质聪颖，听师祖说您十四岁就独自炼出了神兽，法力强大。”这么大的岁数，提起师父小时候，眼中仍充满了崇拜。

　　木黎道：“前些时日我途径福海镇遇到险情，危急之中召唤出了一只紫色巨鹿，离开福海镇后紫鹿悄然消失了，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那只紫鹿现在何处？”

　　“一直在虞师伯处，师父您前世所有遗物都原封保存在虞师伯处。”

　　“又是他？”

　　木黎在苏府小住了六七日，师徒俩闭上后院的门谈天说地，苏炎替她回忆往昔，木黎听着听着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望着师父年轻秀气的脸庞，好像重新回到了两百多年前与师父坐在崖前垂钓看日落的光景，那时候师父变着法术哄他开心，时光易逝，现在望着衰老渐枯的双手感叹时间的无情。

　　苏炎面色凝重的问：“师父，这世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您前世记忆，找到让您殒命之人？”

　　重新与这个世间有了联系，感激曾经认识的人还活着，她听完苏炎这一问，脸上陡然浮上一层冰霜：“那人夺我两百年时光，让我不能送师父登仙，受魂飞魄散之痛，我不会放过他。”

　　苏炎道：“师父，您只要一声令下，徒弟我义不容辞竭力相助。”

　　离开苏家那日，苏炎亲自为师父打开院门，他从未像如今这般精神爽朗，又让苏家几十口来拜见他这位清冷年轻师父的尊荣，众人无不为这件奇妙的事情而震惊。

　　木黎指着苏府周围成片的松树问：“这些松树也是为我而种？”

　　“师父常带着我到天华洞后山的松林习武，练法术，有松树相伴也成了我的习惯。”

　　她回头望着苏家后辈儿孙，对苏炎道：“你把苏府弄的像个道观，小辈们可不一定喜欢，府中太过阴翳。”

　　苏南猛烈的点头，像在说：“木姑娘说的对，不，老师祖说的对！”

　　“好，那我就让他们自行减去些松柏。师父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一路走来漫无目的，便以除妖为己任，徐徐向西南而行，从你这我知晓许多前世之事，下一步就直接去启明山。”

　　“我愿随师父同行！”

　　木黎有些同情的望着苏炎，幸亏记不得他幼时模样，否则这颗同情心又该重了几分：“我怕路途长远，你的身体吃不消，留下吧，若有用得到你的地方，第一个就来找你。”

　　苏炎笑道：“师父这是嘲笑徒弟无能了。”

　　苏炎目送着师父消失在松林尽头，与师父重复的喜悦更甚当年他在荆平县找到祖籍。

　　***

　　离开荆平县后，木黎又徒步走了几日，浑身疲乏不堪，在野外寻了个树林歇脚，有棵大树下恰好有块稍微平整些的石头，想是走远途的人常在此休息。

　　人闲下来就想找点消遣，荒郊野外没吃的也没看的，木黎就萌生召唤紫鹿的念头：走路实在太累，何不让紫鹿直接带我去启明山。

　　她口念法诀，往艮宫位上按下手掌道声：“紫鹿！”觑着双目朝空中巡视，没有鹿的踪迹，又高喊一声：“紫鹿！”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唯有头顶树枝上立着一只叫喳喳的鸟雀，她见自己这副窘境被一只鸟看在眼中，不耐烦的撵道：“走，走，别处叫去。”

　　突然头顶上一声“哈哈哈哈”传来，木黎大惊，慌忙跳出丈外朝树上看去，一个玄衣男子拍着大腿笑的依旧没个停。

　　“你是谁？”木黎“呼”的一下就把青玉剑唤到手中，此人藏在树端悄无声息大半日她竟然没有发现，心惊的质问他。

　　玄衣男子从树上飞下，吊儿郎当的朝木黎走来，笑道：“居然跟一只鸟置气，太有趣了。在下陆瀚元，玄林派的弃徒，敢问姑娘芳名，从哪里来？”

　　木黎见是个散修，收起剑抬手行礼道：“在下木黎。”

　　陆瀚元正打量着她，突然看见她右手掌心被火烧一样的疤痕，吃了一惊：“是我伏妖符的灼伤？”这次轮到他紧张的提防着她：“你是谁？”

　　这世间人真是奇怪，谁都要不厌其烦的问她是谁，木黎懒得搭理转身就走了。

　　“喂，站住，你怎么会中了我的伏妖符，你不是人？”

　　木黎迅速转身以迅雷之势向他扇去一掌，为他的出言不逊，也为他给了恶人伏妖符。

　　陆瀚元反应极快，把头一侧绕开这一掌，突然抓着她要落下的手腕半笑不笑的问：“挺厉害，你既然是妖邪，就莫怪我多事，我对脸长得好看的妖精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木黎猛的抽出被他钳住的手腕怒道：“拿我？我做了什么你要拿我？”

　　“我的伏妖符向来只卖给好人，你手上的伤一定是要害人才留下的，你——有害人之心！”他指着木黎义正严词。

　　“既然你承认是你的符，那也好说，我正愁找不到人。”

　　握剑在手，气势陡增，青玉剑在这正晌午的光线下仍泛着寒光。

　　亮灼灼一把冰凉的剑堵在眼前，把陆瀚元吓了一个激灵，这是从哪里冒出这么个火气大的妖邪，看来今日有的打了。先来试试这妖邪的本领，很久没有动手，也没碰到特别的精怪一类，他展开双臂先预热一下懒散没劲的身子，又是跳又是拉伸。

　　木黎不清楚这人到底要干什么，方才准备干它一架的气势变成了好奇，看傻子一样盯着他。突然，那男子迅速闪至她跟前，手中纸扇像把利刃，锐气十足向她腹部刺去。

　　“又是偷袭！”木黎十分气恼，赶了几天路程，终于寻了僻静处想安静的休息半日，却来了个二话不说就要对她拔剑的偷窥狂。

　　她将腰一弯避开偷袭来的扇子，迅速格开他的手腕，也在格开他手的瞬间左手拎剑自下而上划了过去，一声刺耳的金属声，剑刃从他手中的扇子上划过，原来是把铁扇子，伸腿就是一脚从下盘将他踢倒在地。那人展开的扇面上写一个大大的“弃”字，这个厚颜无耻的人，生怕人不知道他被赶出了玄林派。

　　木黎的速度比他快得多，眼见他从地上爬起，一个扫堂腿腿，她跃起从空中翻了半个身，一只手按在陆翰元的肩上，将身落下狠狠踏在他的膝盖上，“咔”一声骨头脆响，从他嘴里传来闷哼的吃痛声，想是忍的很辛苦，脸都憋红了。

　　又一声巨响，陆翰元连人带剑被木黎狠狠地掀出数丈外。

　　木黎站定后奚落他：“你是因为坏事做多了，才被赶出玄林派？”

　　制伏就要彻底，不给姓陆的生气或酝酿的时间，她急斩下一剑，一道蓝色流光直奔陆瀚元咬去，流光之速快如闪电，姓陆的凌空一连三个转身才躲开剑气，还未落地，发现那道流光一分为二两面夹击过来，终于躲闪不及，右臂被这股强势的力道击中，他听到手臂骨折的声音，又是腿又是臂，真是阴狠手辣的精怪。

　　陆翰元捂着双臂小心的躲离木黎数丈远，高喊道：“我跟你开个玩笑，你还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