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10、懵懂情愫

　　虞上闻见明裳为自己挡了一击，慌忙收了阵法，回身就是一剑斩断了流儿的双臂，施法将地上的缠妖网展开，猛地向流儿抛去。

　　缠妖网在他手中无限增大，流儿来不及躲开，被网稳稳实实的捆在其中，撕不破挣不脱，困在网中不停的挣扎尖叫，越是挣扎，那网的粘性越大，紧紧的缚住全身。

　　虞上闻跑去扶起明裳，她左肩血肉模糊的伤口在月色下也十分醒目，惊慌的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塞到她嘴中，急切的叫唤道：“明裳，你可别死了，我奉师叔命带你下山历练，若死在此处，回去我怎么跟师叔交代！”

　　明裳并未昏厥过去，全身痛的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挣扎坐起后，扶着肩部的伤走到流儿面前，虚弱不堪的质问：“你又害了几条性命！”

　　流儿拽着缠妖网怒斥道：“这是什么法器，快放了我。”

　　明裳道：“这网是天蚕丝织就，用法术炼就四十九日，粘性十足，善能困妖。我见你妖法如此高强，不是一般的精怪，修行几百年不易，为何选择残害性命增加修为？”

　　被虞上闻一剑斩断的双臂鲜血淋漓，流儿举起血流不止的双臂突然笑了，她盯着殷红的血笑道：“这是血，如果不是你，此时我已成了朱小姐，会永远跟人一样流血、疼痛，享受人间的一切富贵。吸□□气是我能彻底变成人的最快捷径，你我同类，我不明白你为何帮着人来害我。”

　　明裳道：“你甚至连朱府都不能离开，怎知人间尽是荣华富贵。”

　　如此严肃的场合，虞上闻听她这么义正严词的来了一句，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发觉场合不对，又正了正脸色，大不似他平日清冷的模样。

　　“流儿，我给你两条路，打散你的修为做回你槐树的原形，或是我现在就杀了你。”明裳回头看了眼倒在园门旁的三个男子，痛心道：“你顷刻就夺了三人性命，若依然走在歧途上，死在你手里的人会越来越多。”

　　流儿冷笑道：“你这是两条路吗！”

　　虞上闻沉声道：“明裳，不要跟她多言，你退后，我来帮她选条路。”

　　明裳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

　　流儿试图用妖法打开缠妖网，那网吸附在她身上柔韧无比，却又结实如钢，无论怎么挣扎都打不开网的束缚，她看着虞上闻执剑一点一点摧毁了眼前的老槐，终于流泪哀求不已。

　　树枝轰塌断裂声震耳欲聋，撕破夜空，倒在地上的粗枝大叶弄的满园尘埃，漫天尘埃把顶头的皓月遮在轻雾中。凄惨的哀嚎声中，流儿的声音逐渐变小变轻，身体也慢慢消失，随着尘埃的落定，后园的一切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一条柔嫩的枝干躺在缠妖网中，明裳看见枝干末端渗出一点血迹，无奈的摇摇头。

　　朱府的老爷带着几名家丁跑来后园时，一切都已恢复平静。

　　槐树已被连根拔起叶落枝断，明裳把那个柔嫩的枝干扔给朱老爷道：“把这根枝条栽上，日后又是一处乘凉地方。”说完因重伤缓缓坐到地上，又沉沉倒了下去。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床边坐着背对着她的师兄，床尾趴着流哈喇子的苏炎，明亮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尘埃在那道光亮中飞舞。明裳动了动手臂，能抬能放，伤口愈合的挺快的，轻声开口道：“师兄，我想喝水。”没想到自己声音这么沙哑，又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我要喝水。”

　　虞上闻听见声音慌忙转身，欣喜道：“醒了！我给你倒水。”

　　明裳接过他手中的瓷碗，望着他颤抖的手，笑道：“一看师兄就是养尊处优的，连碗水都端的手抖，没用。”

　　他把手握成了拳，她真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她的性命，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责怪道：“这点伤竟睡两天，谁让你扑过来替我挡刀了？”

　　明裳赶紧跳下床跑到窗前探头看了下时辰，震惊道：“原来都两天了？”又忽然想起师兄对流儿下手时的冷漠，小心问： “如果我误入歧途，师兄也会毫不留情杀了我吗？”

　　她站在窗前那道耀眼的光芒中，浑身发亮，发丝被日光照的毛绒绒，轻柔的在风中摆动，模样令人怜爱。

　　他轻声道：“你不一样。”

　　那晚，她扑过来替他挡住槐树精的一击时果断而无所畏惧，令他十分吃惊。

　　两天功夫，朱府已将后园的槐树锯断拉走，树根留下的大坑也填平，在上面压了块镇邪的青石。

　　因不便打搅朱府，明裳准备带伤上路，朱夫人又用那红通通的托盘端出八锭金灿灿的黄金道：“几位仙长将我朱府的邪祟斩草除根，无以为报，只能略敬薄礼。”

　　两日前已收了四定黄金，在外云游之人带多了金银太过惹眼，明裳婉拒道：“把这些钱送给那三个家丁吧，因我的大意无端多了三条人命，实在过意不去，作为抚恤，请朱夫人把这些钱都交给他们的亲人。”

　　离开朱府后，明裳发现手中的松木剑跟泡了水一样软耷耷的，只能以虞师兄的剑当拐，一步一步往前挪，咬着牙坚持道：“师父只给我一年时间下山，我可不能把时间花在养伤上。”

　　毕竟是别人的剑，用着很不顺手，赤炎剑越来越沉，她奇怪的问：“师兄，我总觉得背上的松木剑有些怕你？平时在我手中又坚又勇，自从遇见你，它是又软又无用，我想拿它当个拐都是弯的。据我所知，九鹤洞和天华洞没有御火这道法术，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师父说松木剑怕火，难不成给你吓的？”

　　这么多问题，他只回答了一个：“可能吧。”

　　苏炎用矮小的身躯扶着他师父，真是步步生汗，虞上闻实在看不下去，道：“伤还没好，何必早早就上路，你看看炎儿走的比你还吃力！”

　　来到一处林中，明裳疲饿交迫，摸着干燥的嘴唇先提出要休息，依靠在树根捂着咕噜噜的肚子感叹道：“真想吃口热乎的面，再卧一个雪白的鸡蛋。”

　　苏炎舔着嘴唇道：“师父，我也想跟你吃一样的。”

　　虞上闻见远处有农家的炊烟，吩咐两人道：“你们寻棵大树藏好了，我去给你俩找吃的。”

　　明裳拎着小鸡似的苏炎飞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施法把周围的树叶都拢了过来。苏炎第一次登高，惊讶的又跳又摇，明裳笑道：“你这样跳我们还如何藏身？”

　　苏炎道：“我们为何要躲起来？”

　　明裳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你师伯让我们躲，我们就躲。”

　　小孩子无忧无虑，睡起觉来也很快，上一刻明裳还看见他伸手摘树叶，再一回头已睡了，她也准备小憩一下时，突然有人声从树下传来。

　　扒开树叶低头见树下站着一男一女。女子柔情似水娇滴滴的，男子虽穿的朴素些，却也粗壮周正，只见那女子满眼含羞莺声说了些什么，传进明裳耳朵里的也是些只言片语，比如“我喜欢你”“日日夜夜都想你”，男子温柔的搂过女子肩膀言语温存，进了明裳耳朵里的是些“我此生非你不娶”“等我”之类的话。

　　欲要听的更清楚，她又扒开一些枝叶，对那女子口中的“我喜欢你”一句话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喜欢的感觉好像是面纱之下模糊迷蒙的轮廓，惊喜于掀开面纱那一刻的真切，她又觉得喜欢是那夜虞师兄布阵时锋芒专注的眼神，也是倒在他怀中时感受到的暖意，或是他守在床边两夜未睡的身影，胡思乱想一阵，她忍不住自个儿也笑了。

　　又听见树下女子警觉的说声：“有人来了，我们走吧。”那对男女匆忙逃离了树下。

　　片刻之后，虞上闻不知用何种方法把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面端来了，装在两个粗糙的大瓷碗里，连汤带面满满两大碗。明裳边吃边说：“谢谢师兄。”

　　苏炎也跟着说：“谢谢师兄。”

　　虞上闻拍了下他的头道：“胡闹，叫师伯。”又对明裳道：“不必谢我，这是朱府的赏钱买的面，谢你自己。”

　　明裳搅着面，翻出碗底雪白滑嫩的蛋，一口咬下去好像立即就驱走了傍晚的寒意，全身都舒服多了，她一边翻着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师兄，我喜欢你！”

　　虞上闻的心明显地颤动一下，侧着头盯着她，仿佛在确认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出自她的口中，灼热的目光看的明裳口中那面咽也不是嚼也不是，她猛的咽下面把碗递过来问：“你要吃？”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

　　明裳点头道：“知道，就是喜欢你在我们身边，刚才被你吓跑的女子就是这么跟她心上人说的，还说日日夜夜都想他。”

　　虞上闻笑道：“你不懂，好好吃面吧！”

　　他知道自己方才心乱了一瞬，吞了口气又重重的呼出。

　　明裳突然又问：“师兄，那晚我斥问流儿为何做坏事，你怎么笑了？”他又想起那晚明裳一本正经的反问槐树精“你怎知人间尽是荣华富贵”时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道：“我是笑你一个刚下山的人，居然跟个百年老妖谈人间的荣华富贵，你才走了人间几条路？”

　　“我经历的不多，但是师父和金师兄跟我讲的多。”

　　吃完了面，虞上闻把两个碗拿去河边洗了干净，放在一块浆洗衣服的石头上，回来时发现明裳已靠在一棵树根下睡了。这一觉一直睡到天黑，他守着眼前的师徒二人，替他们盖了一层薄衣服，远远地坐着，借着篝火的光亮盯着明裳睡着的脸看了许久，火焰昏黄的光在她半边脸上轻轻跳跃，另一侧藏在阴影中，像尊不能亵渎的神像。

　　他又想起那株丹木拂过耳边的缥缈之声：“师兄你为何总是独来独往满腹心事，我变成人陪你好不好？”从不知情愫的他面红耳赤对着一棵树垂下眼眸，又甩着衣袖愤然而去。

　　天佛晓时，明裳捂着肩部的伤痛醒来，坐在林间打坐运气，借天地灵气温养伤口，苍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深秋清晨的太阳照进薄雾弥漫的林中时，她又恢复了平日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