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喜央

3、第三章

　　谢尔尔直到把头发吹了半干后，才开始认真打量面前坐着的人。

　　男生坐在那里，没玩手机也没干别的，就一直拿着球在陪土豆玩。扔出去又捡回来，一人一狗乐此不疲。

　　见谢尔尔终于把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后，男生抬起了头，同她对视上。

　　“你叫什么名字？”谢尔尔开了口。

　　男生坐在凳子上，腰挺的笔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阳光落在上面，像有很多颗碎钻在瞳孔间跳跃。

　　谢尔尔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感慨道：真是副年轻的面孔啊。

　　他说：“我叫周栩。”
　　“栩栩如生的栩。”

　　谢尔尔把这个名字在嘴里转了圈后，说道：“周栩？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周栩说：“我是隔壁黎奶奶家的周栩。”

　　经过周栩这么一提醒，谢尔尔总算是想起来了这号人。

　　周栩不是打小生活在这儿的，他就像是个空降兵，在谢尔尔高中那会儿空降到这座大山里的。谢尔尔第一眼见到这小孩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属于这座大山。

　　那时，他还是个只到自己脖子那儿的小屁孩。
　　一晃眼，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多的距离。

　　亲切感突然油然而生，她走上前踮起脚摸了把周栩的脑袋，脸上堆起笑：“原来是你啊，小屁孩。”

　　谢尔尔继续问他：“你现在上大学了吗？我记得你是比我小个五六七八岁来着？是么？”

　　周栩默默的把谢尔尔拨乱的头发给拨了回去，然后接着她的话给了一个答案：“七岁。”

　　谢尔尔点了点头：“我说的没错，七岁。”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你今年才二十一？”

　　周栩再次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谢尔尔惊愕了，以前自己年轻时，倒没觉得七岁有多少实质性的差距，只拿周栩当个邻家小弟弟，多照顾些就是了。
　　现在换成人家到这大好青春了，自己光是听到“七”这个数字就已经开始不适了。

　　谢尔尔拿了水杯开始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栩倒没在意谢尔尔脸上的细微情绪变化，他低头干咳了两声，然后说：“我以为叔叔阿姨在家，这些水果是我外婆让我送过来的。”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些水果，有些被摔烂了皮，露出了里面的果肉。

　　谢尔尔打着哈哈：“没事，摔坏的待会尽快吃掉就好了。”

　　周栩没说话了，点了点头，然后又拿起放在手边的球逗土豆。

　　谢尔尔见土豆也愿意亲近周栩，有些意外。她把手里拿着的毛巾搭在椅背上，边用梳子梳自己的头发边同周栩找着话说。

　　“土豆倒是挺愿意亲近你的。”

　　“嗯，我去上大学前，每天都会过来找土豆玩。”

　　“这样啊。”谢尔尔在脑子里飞快的筛选了无数个话题后，终于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这个年纪，明年是不是要毕业了？”

　　周栩突然抬头看向谢尔尔，点了点头。

　　“嗯，开学就大四了。”

　　谢尔尔不知道为什么，看周栩的时候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纯澈，也或许是因为..谢尔尔想起来了，周栩来这里后，她可没少仗着姐姐的身份欺负他。

　　倒也不是欺负，就是总会抢周栩喜欢的玩意儿。

　　周栩今天吃了个梨，她就抢过来咬大大的一口。
　　周栩今天玩了个玩具车，她就给人玩具车直接开泥沟里。

　　诸如此类，想到这，谢尔尔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侧了侧身，刻意避开了些周栩。

　　“我上次见你，你是不是才刚刚初二啊？”谢尔尔对这些陈年往事的记忆早已模糊，不过你要问她钱的事，她倒是精明的很。

　　周栩这回倒是没抬头，他一门心思的摸着土豆的狗头，想了想然后说：“不是。”
　　“你最后一次回来的那年夏天，我刚刚初中毕业。”

　　谢尔尔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喃喃道：“喔，原来我最后一次回来是夏天啊..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得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周栩抿了抿唇，没吭声。

　　谢尔尔又说：“诶，周栩，你记忆力这么好，成绩应该也不错吧？你在哪儿上大学呢？”

　　周栩终于肯放下手里那个球，球上沾了地上的灰尘，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后才放回到了桌上：“我在北京上大学。”

　　“北京？”
　　“嗯。”
　　“当时阿姨让你来接我，你没来。”

　　谢尔尔努力回忆着，周栩上大学那年，就是三年前。

　　那年，蒋春华好像和她提过一嘴这事，又好像没有。

　　三年前那会儿，她的事业爱情正都风生水起，她边在爱情的蜜罐里沉溺着，边享受着事业给她带来的巨大名利。
　　她早就忘了周栩这个人了。

　　谢尔尔在脑海里搜寻无果，她抱歉的对周栩一笑，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印象了。”

　　听到这话，周栩本来绷紧的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他也朝谢尔尔礼貌一笑：“没事。”

　　本来谢尔尔对这事没什么歉意，但周栩的这一句没事，让她的愧疚感直逼脑瓜顶。

　　她盯着周栩，发现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后又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来看他的表情。

　　谢尔尔说：“周栩..”

　　谢尔尔的话还没说完，周栩便打断了她：“真的没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现在重新认识也还来得及。”

　　—

　　蒋春华和谢庭两口子直到饭点才回来。

　　他们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红发女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边磕着瓜子边看着电视。

　　谢庭一下没认出来自己的亲生女儿，差点抡起院子里的铁锹就冲进客厅。没想到一转头看向他们的，竟然是顶着一头红发的谢尔尔。

　　谢尔尔依旧保持原状，冲门口凄惨地喊了句：“爸妈，我饿了。”

　　许是太久时间没看见自家女儿了，两人一下子就两眼泪汪汪了，连手里的包都没来得及放，就往沙发那儿冲去。

　　“尔尔啊，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就回来了？”蒋春华捧着女儿的脸，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得了个结论：“瘦了。”

　　谢尔尔从母亲的手中挣脱出来：“哎呀一点没瘦，你看我这腰我这腿。”

　　蒋春华借着机会指使谢庭，去厨房给女儿下了碗加排骨加鸡蛋的面条。

　　拉着女儿的手寒暄了一阵后，蒋春华才发觉出不对劲。

　　按照谢尔尔一贯的性格，是不会这样突然不打招呼回来的，毕竟她的工作那么忙。

　　蒋春华皱紧了眉头，突然话锋一转：“谢尔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北京闯什么祸了，回家躲避风头来了？”

　　谢尔尔拿瓜子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习惯性的打着哈哈：“我能发生什么事？回来当然是想你们了呗，谁让你们不肯跟我去北京。”

　　“谢尔尔，你不对劲。”知女莫若母，蒋春华一下就猜出来了，她试探的问谢尔尔：“泊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谢尔尔垂了眼睫，不说话。
　　“你们吵架了？”
　　谢尔尔摇头：“没有。”
　　“我们分手了。”
　　蒋春华有些吃惊：“你提的？”

　　谢尔尔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只是摇了摇头。

　　谢父做的排骨面谢尔尔还没吃上，就先回了房间。

　　听到肖泊亦的名字，她忽然就没了胃口。虽然他们分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谢尔尔好像还是没有习惯。

　　她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肖泊亦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还停留在两个月前。之前有关于她的朋友圈已经全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删掉了还是隐藏了起来。

　　书桌上的小台灯亮着微弱的光，照在谢尔尔愁容满面的脸上。

　　她打开相册，调出他们的合照。

　　那些照片，谢尔尔还没舍得删，从他们一开始认识到现在的所有照片，她都还保存着。

　　谢尔尔看着照片上，搂在一起，笑的连眼睛都没了的人，一瞬间她觉得那段时光好像离自己真的太遥远了。

　　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一声。

　　谢尔尔把手机盖在桌面上，回头看过去，是谢父端着排骨面进来了。

　　搪瓷碗上空还飘着热气，没等走进，面的香味就扑鼻而来。谢父把面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了谢尔尔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尔尔，我刚刚都听你妈妈说了。”

　　谢尔尔低着头不语。

　　在自己父母的面前，肖泊亦称得上是一个在他们心中堪称完美的女婿。

　　他们在一起两年多那会儿，谢庭陪着蒋春华去北京看了趟病，顺道着来北京看下女儿，考察了下肖泊亦。

　　那几天，肖泊亦把所有的日程都空了下来，专门陪着他们在北京好好的玩了几天，比谢尔尔这个当女儿的都要安排的更周到更尽职。

　　他们两口子自然是对肖泊亦满意更满意，回到老家后便明里暗里的催着谢尔尔抓紧结婚。

　　她那会儿还打趣肖泊亦：“你是用什么办法让我爸妈对你赞赏有加的？”
　　肖泊亦搂着她，得意洋洋的说：“用爱感动他们。”

　　想到这，谢尔尔鼻头一酸，眼泪“啪嗒”一声就落在了衣服上。

　　谢父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尔尔啊，虽然爸妈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分了手，但..感情这种事还是得你们自己做主，我们当父母的，不了解其中缘由，只能做你们最坚强的后盾。”

　　“泊亦啊，是个好孩子，我们尔尔也是啊，分开了只能说是你们没有缘分啊..”

　　谢尔尔不能明白这句话，为什么明明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又会是没有缘分呢？

　　谢父站起了身：“回来的话，就在家好好散散心，正好住咱家隔壁那个黎奶奶，她孙子放暑假回来了，多和年轻人接触接触，说不定一下子就想开了。”

　　谢尔尔自然知道黎奶奶的孙子回来了，她不仅知道，下午还已经碰上面了。

　　她点了点头：“不过爸，当年黎奶奶家的孙子去北京念大学时，我妈真有让我去车站接他？”

　　谢父站在原地回忆了会儿，毕竟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想了会儿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吧，结果你是没去？那孩子也是老实，在车站等到了晚上，你还没来他才自己走的。”

　　谢尔尔小声嘀咕：“还真有这回事，这小屁孩记那么清楚不会是怀恨在心吧？”

　　谢父没再多说，让谢尔尔尽快把面吃了，不然就坨掉了。谢尔尔随口应了下来，但满脑子都是下午和周栩的对话。

　　那天晚上，谢尔尔梦里竟然意外的没再出现肖泊亦。

　　她梦见了周栩。
　　梦里的周栩对她说：“尔尔姐，我说我们现在开始认识还不晚吧？”

　　谢尔尔从梦里挣扎了很久才醒过来，醒过来时天阴沉沉的，刚刚微亮，窗户外像是蒙起了一层薄雾。

　　她坐在床上，敲着脑袋：“这是什么离谱的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