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24、拥抱

　　风带起完全干涸的叶，天际是暗橙色，云间的光已经很黯了。
　　骆泫那句“挺好的”让两个人之间热度陡增，韩修毫不掩饰笑容，说：“吓我一跳。”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没那么冷苛，非常英俊，背后是晚霞拢光，骆泫看得稍微有点愣神。
　　韩修松开手指，垂眼看着枯叶落到地面，蹭到了骆泫的裤腿。骆泫也低头看了眼，没再和韩修对视了。
　　韩修的眼神，韩修的话，他接不住。
　　两个人散步式的围着操场走，不知道绕了多少圈，总之学生们都走得更差不多了。最后走到了单双杠跟前，刚好没人，于是他们就停在这里，骆泫稍微前倾，手肘抵着横杆，小臂和双手很自然地垂下去。
　　今天天气很好，冬阳即将西落，光很耀眼，平整地铺开在整个明蓝的苍穹间。云并不怎么飘动，轻薄处像极了雾，渗落下来的金色仿佛展开的翅，刚好笼在骆泫身上。青年稍微仰着点儿脸，半眯着眼看远处，这人的皮肤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白又透，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被韩修看清了。
　　骆泫状态放松，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今天没穿羽绒服，大衣的衣摆很飘逸，这样半趴在单杠上看天空，有点懒，也真好看。
　　韩修站他身边，一只手伸出去扶握着单杠。这姿势挺有趣的，如果角度恰好，骆泫看上去就在他怀里。
　　韩修轻轻地咳了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舞蹈的？”
　　骆泫想了想，说：“四岁。”
　　“那真的很久了，”韩修说，“你自己喜欢？”
　　“其实没有。”骆泫看向他，笑了笑，然后转开头看着操场上仅剩的几个男生练技巧，一边说：“那时候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呢。但我姥爷是做装台的，我妈妈是舞蹈演员，所以算是家庭原因开始跳舞。但是跳了一段时间就真的喜欢上了，而且越来越喜欢。其实一开始班上就我一个男生，学得很困难，周围也有很多不理解的声音，但就这么一路走过来了，到现在......”
　　他稍顿，然后笑着说：“已经离不开了。”
　　头顶飘动的云扯移阴影，骆泫站在光芒里，睫毛的阴影落在鼻梁边，小小的扇形隔几秒就稍微忽闪几下。韩修目不转睛地看着，稍微俯身，轻声说：“很羡慕你。”
　　“啊......”骆泫抿着嘴笑了笑，侧脸看他，问：“你羡慕我什么？你现在这么好。”
　　“好吗。”韩修的声音很低，这是骆泫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讲话，也不知道说话是陈述还是问句。总之他和骆泫对视着，缓缓地说：“我小的时候，基本只记得父母之间的争吵，后来他们分开了，我觉得这对他们挺好的，不过他们都不想要我。所以我得出来，因为在家里实在是多余的那一个。”
　　寒冷的风吹过去，骆泫保持着搭着单杠的姿势，沉默许久，最后对韩修说：“但至少你家里有人。”
　　风轻轻的，快要停下了。
　　“我母亲在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在我九岁的时候。”骆泫说，“所以我觉得......当然，没有谁比谁的苦难更重，但我觉得，我个人觉得，如果家里能有人的话，还是挺好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语速不快，情绪波动都含在眼里，韩修就这么看着这人慢慢地红了眼眶。九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失去母亲会成为一生的痛苦，而在母亲离开后的生活就是难以愈合的创伤。
　　无论韩修的原生家庭如何，在这样年少丧母的生命流逝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他终于明白骆泫的体贴和温柔来自哪里，那不过是被现实逼出来的善解人意和委曲求全。
　　然而都到这个时候了，骆泫竟然还加入了中和的话。他说“没有谁比谁的苦难更重”，因为他不是在否认韩修的苦，他们不是在比惨，只是在这场黄昏里打开一点点心门。不愉快的童年难以修复，但很庆幸他们现在都是强大的存在。
　　骆泫遥远地盯着远处树梢间的阳光，就剩一点点了，光的边沿浅得发白。他眼睛难受，想抬手碰一下。
　　然而韩修的手先扳住他的肩，带着他轻轻地转了个身。然后韩修迈进一步，抱住了他。
　　这是个实打实的、亲近的拥抱，韩修环住骆泫上身的手臂很有力，按在骆泫后心的手是带着力度的。两个人身高差出六七公分，此时韩修微微俯身，这样骆泫半张脸都埋在他肩头，他们胸膛相贴，隔着冬天的厚衣服，骆泫还是能觉出这人的热，还能很深地闻到薄荷味道。
　　触感是暖的，气味又是凉的，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骆泫身上僵了，脸上有点烫，但他被箍得动不了。
　　也不想动。
　　夕光敛消在天际，穹顶是一片低沉的蓝，无叶无芽的树枝在人间的风里沙沙响。有几个学生笑闹着从咖啡厅出来，在路过他们的时候都噤了声。
　　就这么过了很久，久到骆泫已经闭上了眼，然后他听到韩修说：“你家里以后也会有人。”
　　这是一个无比鲜活的承诺，带着温馨的画面感，完美地填补到骆泫的所需。韩修的声音很低沉，就在骆泫耳边，他说话的时候热气轻扑，嘴唇很轻地蹭到了骆泫冰凉泛红的耳廓。
　　太阳已经完全西落，天空是干净的暗色。骆泫没睁眼，抬起双手，往韩修的腰上搭了一下。
　　韩修感觉到了，随即把他扣得更紧。骆泫轻轻地笑了一下，两个人借着这个空儿，很自然地站直了。
　　韩修的手从骆泫的颈后撤回来，没有任何掩饰地稍顿，指节刮了下骆泫的侧脸。
　　他还低着头，几乎要碰到骆泫的额头，沉声说：“记住了。”
　　骆泫抬起目光，他的眼睛已经不红了，很明亮地看着骆泫，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拥抱把两个人之间一直以来半热不冷的氛围推到了目前为止的最高点，从说出的话到伸出的手，每一种表达每一下触碰，甚至连天空和风也令人回味。
　　所以这天晚上两个人打了挺久的电话，韩修打给骆泫的，问他心情好点没有。然后就聊了挺久，得有四十分钟，具体也不知道聊啥了，没有什么禁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韩修说得多，在外人面前那么高冷的一个人，话多起来也挺可爱，还给骆泫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儿。骆泫主要负责听着，但他没走神，时不时回一句，证明韩修之前说的他是真的都听见了。
　　最后挂断是因为骆泫实在困了，呼吸听着跟要睡着了似的，于是韩修就放人去睡觉了，也没来得及问第二天什么安排。虽然是周末，但骆泫多半有演出。
　　挂了之后两个人握着发热的手机都笑了，多大的人了，跟青春期小情侣似的煲电话粥。但是暧\\昧是什么，就是这样分开了也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儿，还有刚才和自己在一起的人，这才是真正让人心痒的地方。

　　第二天骆泫的确有演出，但白天没什么事儿。他接到韩修电话的时候还没起床，被铃声吵醒，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他眯着眼滑开屏幕，说：“喂？”
　　他这一声是真的迷迷瞪瞪，鼻音挺重，一听就是没睡醒，软乎乎的。这和平时那个清冷挺拔的骆泫差太多了，韩修举着电话就愣了。
　　电话那边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出声，骆泫依然没醒透。
　　“嗯？”他觉出了自己声音哑，清了一下嗓子，说，“韩修？”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没睡醒的劲儿还在，这一声名字叫得可太黏糊了。声波震动，过了耳膜就往脑子里钻，然后就得有画面，没原因，韩修就是觉得那人会裹着鼓囊的纯白的被子，云朵一样的，柔软，干净，纯洁。
　　嘶，人家纯洁，他这思想可太不纯洁了。
　　韩修也清了一下嗓子，说：“是我……你还没起床？”
　　“没，”骆泫这边终于把眼睛完全睁开了，他问，“怎么了？”
　　韩修说：“我在你家小区外面。”
　　“啊？”骆泫这下全醒了，“你，那我......”
　　“没事。”韩修听着那边的声音，知道骆泫大概是坐起来了，他笑着说：“抱歉，没提前和你说一声。我昨天忘记问你今天有没有演出，所以就早上过来了。”
　　其实也不是很早，已经过九点半了。
　　“不好意思，”骆泫也笑了声，“你稍等，我马上下去。”
　　“不着急，”韩修靠在车边，说，“慢点儿，一会儿见。”
　　骆泫哪儿好意思真让他久等，洗漱换衣服下楼也就十分钟，在等电梯的时候忽然有种大学时候早功迟到的错觉。
　　等他出去的时候韩修还是背部靠着车的那个姿势，跟平时一样穿了一身黑，但这回是牛仔裤，还蹬了双系带的矮靴，右腿稍微弯曲着放在左腿前面，莫名地就散了痞气。骆泫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愣了一下，觉得韩总还真是一人多面。
　　韩修看见他的时候就站直了，笑着挥了下手。骆泫朝他走过来，还真的穿了件白色鼓囊的羽绒服。
　　跟云朵一样。
　　韩修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骆泫就到面前了。
　　韩修说：“打扰你休息了。”
　　“没，”骆泫的发梢还是湿的，他说，“不好意思。”
　　“没事。”韩修又简单解释了一下，最后说：“只能一大早来，想见你，但是怕你不在。”
　　他在骆泫面前从来都是直接说出想法，而且不吝啬说“怕”这个字，没有大男子主义也没有努力维持的面子。分明在人前是那么高调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私下的反差就是最可爱的。
　　骆泫轻轻地笑了笑，说：“我在。”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打量着人，韩修稍微迈进了一步，问：“怎么？”
　　“没，”骆泫抬起脸回答，“没见过你这么穿。”
　　韩修问：“喜不喜欢？”
　　他没问好不好看，那不是他能问得出来的问题，但他问骆泫喜不喜欢他这样穿。
　　骆泫又看了眼他的矮靴，然后点了点头。
　　回答暧昧，两个人离得也近，韩修心里软成一片，没忍住伸手碰了碰骆泫的头发，问：“冷不冷？”
　　“不冷，”骆泫稍微歪了下头，“你冷不冷？”
　　韩修说不冷，然后打开后车门抱了什么出来，说：“圣诞快乐。”
　　递到骆泫面前的是玩偶也是抱枕，不算太大，但拎着拿着都费劲，得抱。一只小鹿撅着屁股趴在那儿，很软，又短又细的毛摸着非常舒服。
　　骆泫是真的没料到韩修能送他这个，太少女心了，不符合霸总成熟稳重的气质。所以他接过来的时候神色讷讷，嘴张开了就没能闭得上，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其实送个玩偶也对，俩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合适韩修送贵重的，不然骆泫成什么了。所以就送个难忘的，反而很有意义。
　　韩修问：“喜欢？”
　　从小到大就没人送过骆泫这样的礼物，他本来想客套一下，但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韩修的眼神，于是话到嘴边改了个音儿。
　　他说：“第一次收......这种。”
　　韩修摸了下小鹿的头，还是问：“喜欢？”
　　骆泫抿了抿嘴，说：“嗯。”
　　鹿得抱着，正好在两个人之间。韩修轻轻地张开双臂，歪头看着骆泫。
　　“昨天我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他说，“现在能光明正大地抱一下吗？”
　　骆泫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昨天也是光明正大。”
　　韩修也笑了，说，“那再抱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刚好今晚平安夜，明天圣诞，各位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