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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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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没几天我就执意要回那个小城市,父母无奈,只嘱咐几句贴心的话便放行。
离开班还有几天,我整日蛰伏在不到五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偶尔上网,天气好的时候便独自出游。去城市各处的书店去淘书,有关于饮食的,有关于巫术的,不过最多的还是关于爱情的书。
我一本一本地来回翻看,都是些青春无可避免的伤逝,最后被时光淘洗的渐渐明媚起来。那些有鲜活质感的情动,才是最惊人心魄的。
中间收到几次四月的短信,他说:“人间,我又在重新看你的故事了,即使没有我要的结局。”
他说:“姐姐,你知道么,我一个人躺着静静地听时间流过,总有茫然感。”
他说:“姐姐,为什么你那么惧怕爱情呢?”
他说:“姐姐,今天又有大把大把的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我就一直在想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她有黑亮的眼睛,纯真的笑容,仰望天空的姿式很美。”
每每这时,我多数都是沉默的。这总让我觉得像个审问,那个少年总用最纯白的姿态来侵入我自以为成熟的心。
这对一个作为情感专栏写手的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我不能拿对成人的态度去劝慰他。又或许我早已被他对爱情的真诚所吸引,因为我心里的确有难言的悸动。
他的每句话,他羞涩的笑,他在看到阳光时眯起的眼睛,我一遍遍地重复在脑海想像。他就像病毒一般在我身体里面无限复制,他的质问也成了我的自我检讨。我越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困兽,而他只是个认真地观察困兽的孩子。对他,我无可奈何。
后来的某一天我把那次写的故事发给他看,他说:“人间,我把最后的结局来来回回的看了一下午,这是你所有故事里我最喜欢的一个。那宽大的落地窗像一个梦,无关爱情。”
我呆呆地注视着最后四个字良久,午后的阳光从窗口蔓延到我桌子的一隅。我想,真的如同他所说,爱情终究是太过复杂的事,并不是一个故事就能诠释的。可我却乐此不疲地将它缩放在我的故事里,我想我自以为是的懂得也不过如此。
三月初的一天,我接到了北北夜的电话。他说来我在的这个城市办事,想约我出去见个面,我欣然应约。
那是一个傍晚,我下班后便急急去了他指定的地点,远远地便看到了一袭黑色风衣的北北夜。
他比以前更显英俊,他笑着对我招手:“女人,女人……”
我坐下后骂他口无遮拦,心中却为有他这般的朋友而感到开心。
他认真地瞅着我,目光热切到我不敢回视,良久,他才说:“女人,你比以前好看了,真后悔当初没追你。”
我听了心跳的像擂鼓,却仍旧佯装着不动声色地说:“我可不想自己单纯的恋爱史里有一朵烂桃花的痕迹。”
他听了大笑说:“你的嘴依旧狠毒。”我大大咧咧地迎向他的目光,自豪地说:“那是……”
一个多小时后他便离开了,其间我并没追问他的婚姻生活,他也只字未提。只在最后和我挥别再见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现在的生活过的很安心,女人,你要的感情生活太纯粹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给的起。”
我听完朝他绽放了一个弧度美好的笑容,然后说:“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会和男朋友陪你一起吃饭。”他听了点头:“嗯。”
我在餐厅门口站了很久,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汇入茫茫人海。就在我刚想转身离去时,四月的电话便不期然地来临。
他说:“姐姐,我喜欢的女孩子在和别人约会呢。”
我听了一时无言,找不到适合的话去安慰,只能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对,好像是在告别。”
我因他孩子般的狡黠‘噗哧’笑出了声,他也跟着笑。后来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道了再见。三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凉,不过已不再是冬天的干冷。路边的枯树陆续发出了新芽,蓝黑色的天幕美的像一个童话。
我依旧过着同往日一般的生活,唯一多出来的便是四月的短信和电话。多数都是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有时只是廖廖几句。譬如:‘午饭吃了什么,又写了怎样的故事。’我每次都告诫他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息,他便乖巧地答应。
每当这时我心中便是说不出的明亮,笑意会忍不住爬上唇角。有同事打趣地问我:“你是不是恋爱了?”我总笑着应付:“我是无爱的感情专栏写手。”她们总会不相信地摇头,我也懒得再去辩解。
转眼便要临近四月,最近杂志社的气氛好像有些紧张,主编开始频繁地旷班,人人自危。流言便是在这时又一次的乱飞起来的,有的说主编的儿子已被下了病危通知,有的说主编把杂志社卖给了别人…
我听了总是无奈地避开,我也不想去考究它的真实度,只是由衷地希望主编能坚强挺过这个难关,我佩服那个女人身上的韧性。这是那些为爱情奔波来去的红尘女子终其一生都体会不到的生命。
三月的最后一天主编找我,她说:“小然,你也听说了一些事吧?我不再细说了,只想问问你对这个杂志社有没有兴趣?”
我听了先是惊讶,而后便知她何意,点点头说:“嗯,我很喜欢这里的工作。”
她疲备地点头,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她鬓间的白丝。后来她又说:“小然,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有半刻的不解,随即她又说:“是私事。”我认真且肯定地点头说:“好,主编,我能帮到的就尽力去做。”她叹了口气说:“谢谢。”
再后来我便被带到了这个城市的最边缘,那里靠着海,景色很是秀丽。那天下午的阳光很足,夹杂着海水的腥气扑面而来,我突然就想到了四月给我描述的那个很大的落地窗,我想那大把大把的阳光也不过如此。
主编的车子在一幢别墅面前停了下来,我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屋里的摆设很简单,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落地窗,天哪!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落地窗!这就像一个玻璃房子一般。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惊讶,解释道:“他喜欢的,作为母亲的我也只能尽量满足。”
我刚要说话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住了:“妈妈,是你回来了么?”
声音如此熟悉,我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便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色睡衣的少年。一切的一切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刹那,我从没想到过当声音同实物重合时竟会有这样的效果。内心波涛汹涌,却相顾无言。
主编不知何时早已退出房间,如今只剩下我同那个洁白的少年。沉默良久,才是他先开口:“人间,姐姐,我是四月。”
我不可置信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走过来轻轻拥住了我。我的身子一瞬间便僵硬了下来,他装作毫不知晓,在我耳边轻轻呢喃:“我第一次在母亲的杂志社见到你,也是这么好的阳光。”
我像错身在另一个世纪,原来这个少年暗恋的人竟是我!震惊之外还有些许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后来他说:“对不起,我本来不打算见你的,是某一次突然睡着了,你的照片忘记收起来,被妈妈发现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对他说:“你身体不好,就该好好休息。”
他听了对着我明朗的笑,他说:“姐姐,我不想再睡了,我怕再也醒不过来。”
我心里发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揉他的头发,这是我无数次想做的动作。他很乖巧,最常有的表情就是微笑,这总让我想起圣诞节的那束玫瑰花。
后来主编告诉我说:“他的日子可能不会太久了,你陪陪他吧,我想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了。”我的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带着哭腔说:“好……”
之后的日子便是我与他的独处,他很长时间都在睡觉,到中午才会醒来。他每次醒来见到我的第一个表情就是微笑,他说:“我想让你记得这个笑容。”
我听了感动,许他一辈子都记得。有时阳光好时便会同他去海边散步,他再也未提喜欢我,只是凝望着我的眸子越来越深。就像眼前这海,我只想拼命给他最后的温柔,无关爱情,更像是亲人间的情谊。
他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后来的几天便一直躺在床上。他讲我写的故事,我说你喜欢看那我以后就多写。他笑着看我,然后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脸。最后他说:“进了四月天以后,日子越发的如同流水。小然,我是四月初一的生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匍匐在他床前放声哭泣,然后抬头时对上了他母亲一双血红的眼睛。
他的葬礼是在四月二十号这天举行的,那时我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叫夏泽。他母亲像早已哭干了眼泪一般,只用极度疲备沙哑的声音说:“医生告诉我,先天性心脏病活到这个年纪已是奇迹。”我只是落泪,并无话可安慰。
后来,她把杂志社卖了出去,说是要出国散心。她走的那天我去机场送她,她朝我挥手说:“小然,你有空多去陪陪小泽。”
我点头,再无泪可落。再然后我辞掉杂志社的工作,独自一人去了南方,父母一再追问,我只说过两年便回去。
我依旧过着同往日一般的生活,写稿,看书,上网。不同的是每年四月总会回到曾经的那个城市去看‘四月’。两年之后我在那个城市遇到了晴明,说来也巧,一天三次偶遇,到最后一次时,相视而笑。我信这是命定。
人间四月芳菲尽,又一年四月,我已成晴明的妻。某一天的下午阳光大好,我正在写稿,便没来由地来了灵感,写下一首不是诗的诗:
是什么
让你头顶的天空
乍然掠过
一条有关于爱的虹
是什么
让你冰雪的眼眸
照亮世间凄黑的迷雾
燃一盏灯
祈祷一万个未说出口的萌动
若不是情潮翻涌
哪里去寻心痛的理由
愿为你
剪一缕风
吹万千冷暖过境
当苦乐交织作茧自缚
你的眼神
是神祗的光明
偶然交汇的目光
是我人海里几万次的修行
再回首,我已不是人间,你也不是四月。人间四月天短暂的就像一个美好的梦境,回忆便在时光的侵蚀里变得越来越长久,长久到再无人能替代那份迷人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