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他的神使》一轮满月

2、长袍人

　　蒂蓝一时失了神，那人许是感受到蒂蓝的视线，不轻不淡瞥了一眼眼前的蛇人，伸手把兜帽拽下来，姿态高傲，与蒂蓝擦身而过。

　　蛇人族的上将一怔，那点尚未察觉的惊艳瞬间被对方那轻蔑的一眼扑灭。

　　蒂蓝抹把脸：“果然，人不可貌相。”

　　所罗门并不知道蒂蓝刚经历了什么，他一心想着去武器铺里看看，但见蒂蓝不动，疯狂地用漆黑的眼神盯着蒂蓝。

　　蒂蓝被盯得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拍了一把所罗门的手臂：“成，别盯了，走吧。”

　　武器铺里竟然还能保持海因克斯一如既往的白，这令蒂蓝惊讶不已。

　　所罗门跑去挑选周围的武器，蒂蓝撑在柜台上和老板搭话。

　　老板并不是一个打铁壮汉，看起来颇文静，就是嗓门略大。

　　蒂蓝顺手捏了个柜台上的摆件在手里转：“老板，刚才出去那个，什么来历？”

　　老板向他摊出手，示意他把摆件还回来。

　　蒂蓝从善如流。

　　老板一丝不苟地把摆件放回原位，抬头看了一眼蒂蓝，淡淡道：“不认识。”

　　蒂蓝：……
　　“咳，所罗门，看上什么了？”

　　那边那条黑色的蛇举起挂满武器的双手。

　　蒂蓝摸摸下巴，财大气粗颔首：“继续挑，挑多少，我买多少。”

　　而后转头向老板眨眼睛。

　　见钱眼开的老板一改冷淡，热络地捧出一个笑：“真不认识那人，拜托，要是认识有这气质的人我还在这儿卖铁？得了吧。”
　　“不过，他就挑了一把剑。”

　　蒂蓝：“什么款？”

　　老板细细回忆：“我们店里最好看，最不经用的……那一把，咳咳……”

　　蒂蓝：服了……是个傻子？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人不简单，他的理智告诉他，不不不，就这么简单。

　　两米多的所罗门抱着垒得比蒂蓝还高的武器走过来，珍而重之地把一堆铁放在柜台上：“老大，这些……”

　　“我们都不要！”蒂蓝飞速接话。

　　随即把头上的兜帽往下一拉，拽着所罗门的小臂，发挥蛇人的移动速度，生生拖着大黑蛇溜了出来。

　　大黑蛇：……
　　我挑了这么久的，老大……

　　蒂蓝略显愧疚地看着眼前满眼悲伤但啥也不说的所罗门，艰难直起身拍拍他的背：“好吧，看在你一直很听话的份上，准许你用我的鞭子……嗯……一天。”

　　所罗门眉目微抬。

　　蒂蓝：“两天。”

　　所罗门沉稳的声线略微上扬：“好。”

　　蒂蓝：……
　　对不起了亲爱的鞭子，希望你不会被所罗门摔裂。

　　俩蛇继续往前走去找没影子的阿西尔和薇薇安。

　　一条街上人很少，虽然战火尚未波及到这方地界，街上寥寥的行人依旧愁眉不展。

　　蒂蓝慢慢走，才能听见压得很低的言语。

　　那些把自己打扮的反光的海因克斯人在说。

　　“蛇人真的靠谱吗？”
　　“现在还能靠谁？那些三天退守几十公里的海因克斯军队？”

　　“如果神还在就好了……”
　　“是啊……”
　　“神还在就好了。”

　　街上四处都是低低的喟叹，祈求神的存在。

　　对于荒海大陆的人民来说，神是他们几千年来的信仰，他们在神的庇佑下繁衍生息，甚至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活着，就是为了信奉他们的神明。

　　然而神明开始陨落，就在一年以前。

　　蒂蓝记得，第一个陨落的神祇是风神，那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神，他的子民悲恸了一段日子，却没引起荒海的恐慌。

　　随即是第二个神祇，花神。

　　那是大陆第二美丽的神祇。

　　然后是第三个，春神，第四个，巫神……

　　曾经的天一个接一个地垮塌，一点点破碎，荒海终于开始慌乱。

　　半年前，众神之父，父神道格拉斯陨落。

　　三个月前，世间最后，也是最强的两大神祇，火神加勒特，幻神裴斯，陨落。

　　一年里，大小三千神祇全数陨落，没给荒海子民一点征召，一点预示，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这几乎是荒海有历史记录以来最灰暗的一段日子，人民浑噩度日，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哪怕天光明亮，前所未有的风调雨顺，众生的脑袋上也总飘着乌云。

　　蛇人族的蛇女陨落时，所有的蛇人哀嚎痛哭，举城白衣素缟，直到现在，依然有不少的蛇人不愿脱下丧服。

　　蒂蓝从来对神没什么崇拜的心思，那些高高在上的生物，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凭着前人的描述和神使的传教就对他们信奉到了骨子里，蒂蓝做不到。

　　但既然生在以神为重的荒海大陆，他不得不装成爱神的人，世间的法则就是这样，求同存异。

　　此时听着海因克斯的人民对幻神的呼喊，觉得心酸的同时不由得有些失望。

　　离了那个本就不重要的神祇，真的活不了吗？

　　蒂蓝和所罗门在街上晃荡了半下午，实在没找到走丢的两条蛇，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也不怕蛇走丢，直接打道回府。

　　帐篷早就搭好了，就住一晚上，也没什么好挑剔。

　　只是作为蛇人，本性难免畏寒，白天气温稍高的时候大军都被冻够呛，遑论温差不小的晚上？

　　蒂蓝的帐篷没点火，把收到的炭火全分给将士了，而且主帅的帐篷就他一条蛇，想跟别人抱团取暖都做不到，他挨了一晚上冻，差点被冻进冬眠状态，尾巴尖都冻直了。

　　好不容易捱到白天，几乎是天光一破晓，蒂蓝就爬起来指挥大军开拔前线了。

　　开玩笑，走起来好歹产热，总比干坐着强。

　　紧赶慢赶，大军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前线。

　　前线战事吃紧，他们几乎不做停歇，蛇人大军刚一到就加入了战场。

　　亚特城打仗惯用火器，现在已经是海因克斯的境内，火本不该在满是冰晶的世界燃烧，但亚特的火像是长了脚，四处蔓延。

　　蒂蓝终于明白为什么海因克斯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火……好像永不熄灭，放佛神祇在为它们蓄着能量。

　　更神的是，这些不长眼的火舌爬到亚特人身上时还会自动熄灭。

　　令蒂蓝气急的是，海因克斯先前并没有告知前线会是这样的境况，否则蒂蓝不可能毫无防备地领着他的将士们冲上阵前。

　　海因克斯完全是在蒙骗着援军。

　　蒂蓝火气上头，气势汹汹地扯开嗓子吼：“海因克斯上将？将军！靠！”
　　“你之前没说这仗是这么打的！”

　　海因克斯的上将在战场稍前方回吼：“他妈的今天是他们第一天这么打啊我靠！前几天真不这样！”
　　“还有啊！我叫罗伊德！”

　　火球的攻势越来越猛。

　　周遭都是士兵被火舌缠上后的痛苦哀嚎，蛇人动作快些，被火击中的概率小一点，但火球的攻势太猛，终究还是有蛇人被砸中，鳞片被烧得炸起。

　　蒂蓝一尾巴抽飞一个冲过来的火族士兵，朝旁边挥着属于蒂蓝的鞭子的黑蛇喊：“不行，这不对劲，这火的命比我命还长，半天不带熄的靠！”

　　所罗门无限包容半天说不到重点的老大：“嗯。”

　　蒂蓝躲过一个飞来的火球，被火球带起的风吹动头发糊了一脸：“嘿！亲爱的头发，你在干什么？”

　　于是那头蓝色的发非常自觉地把自己绑在了脑后。

　　蒂蓝终于说到重点：“所罗门，去找薇薇安，叫她放她的宝贝们去那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所罗门应下，飞快地游走了。

　　蒂蓝一边挥着手中的剑一边后退，扯着嗓子叫另一头的海因克斯上将：“那个什么……罗……罗伊德将军！你们这么多天都这么挨打吗？”

　　真是条会说话的好蛇。

　　罗伊德舞着一柄长枪冲到蒂蓝身边：“怎么可能！蛇人族的上将，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和亚特有什么仇怨，你们一来，这火球的火都不灭了！”

　　蒂蓝闪身躲过一剑，挥起尾巴给了那名冲上前的亚特士兵一个大嘴巴子：“怎么会是我们——”

　　他猝然瞪大双眸：“我的天呐！”

　　罗伊德直接给干傻了。
　　“我的个老天鹅！亚特人疯了不成？”

　　眼前一片密密麻麻的火幕，天上的火球连成片，甚至要把天空都遮盖。

　　周遭冰冷的空气被迫升温，热浪袭来，在场所有士兵都不可能逃开，哪怕亚特城的士兵不会被被火烧，难说不会被一堆球砸死。

　　这几乎是令人绝望的一幕，你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球在天穹划出弧线，坠落到你身上，被烧灼，窒息，然后死亡。

　　蒂蓝身处火网最中间，完全跑不了，蛇人族的上将，难道最后死因是变成一条烤蛇？

　　太丢脸了，哪怕生死关头，某些蛇还在乱想。
　　我带出来的几万士兵啊……

　　这么多鲜活的生命，就算下了十八层地狱几万年，怕是也还不清……

　　所有人都在绝望仰望天幕时，那些高速滚动的火突然凝滞在空中。

　　一阵急冻的风吹过，蒂蓝的头发没能坚守住阵地，挡了蒂蓝的眼。

　　扶开眼前发的瞬间，蒂蓝只看见一个身着长袍的男人停在空中，双手摊开，背影都透着不耐。

　　所有的火球在他面前停下，他右手一打响指，所有的火焰应声熄灭，下一刻，坠落在他身前。

　　这身银丝滚边长袍太熟悉，不就是武器铺那买剑看外貌的傻子吗？

　　但这时蒂蓝脑中只剩了一句话，看吧，我就说他不简单。

　　那白袍人单手向上一挥，身侧凭空凝起无数冰锥，再轻轻向前一挥，所有冰锥携万钧之力破空而出。

　　霎时，对面惊呼与倒地声不绝。

　　那长袍人转身，兜帽被冰锥带起的风吹开，露出一张被精雕细琢过的冷脸。

　　眉眼深邃，皮肤冷白，银色的发，银色的眸子，色调单一，古井无波，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所有的海因克斯人诚惶诚恐匍匐下跪，高呼“神！幻神！”
　　“神明大人！”
　　“幻神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