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不妖君

32、白莲血潭26

　　小丫鬟更加不解，她是知道夫人院子里有一方小池塘，里面栽了莲花，但因为常年不开，很多人都快忘了。小丫鬟单纯且心善，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莲花，但这是他向自己提的第一个请求，只要是能做到的，小丫鬟都不会拒绝。。

　　对着这个必须依靠自己生存的少年，小丫鬟有一种保护欲，而对应的就是一定程度的纵容。

　　小丫鬟将自己私藏的一对珍珠耳环塞给了夫人院里的守门婆子，婆子一脸嫌弃的掂量着珍珠耳环，让她晚膳的时候再来。今日府上宴客，主子们要去前院陪客人，后面看守会松散一些。

　　小丫鬟拉着少年偷偷摸摸钻进院子里，一时被四周精致惊呆，松了手，而少年直冲冲的往那光秃秃的池塘边走去，蹲在池塘边不知看什么。

　　少年伸手探进水里，身形一晃，小丫鬟急忙上前将他拽回来。见他神色有异又是一阵担忧。

　　两人来的匆匆去的匆匆，而后每隔一段时间，小丫鬟都会想方设法和少年来池塘边呆一呆。守门的婆子见他们老实，也不怎么拦着。

　　盛装打扮的夫人得知自己的丈夫流连秦楼楚馆，没了外出逛街的兴致，怒气冲冲折回来，撞见了傻站在池塘边的两人。

　　夫人厉声道：“谁放你们进来的？”

　　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少年表情依旧呆滞，被小丫鬟拉拽着跪在地上。

　　守门婆子被推出来，急忙求饶道：“夫人饶命，奴婢看他们什么都没做，这才，才让他们进来。他们就是看看，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夫人饶命！”

　　“看看？”夫人拧紧眉头，“看什么？看我可怜吗？看我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一个两个贱货都敢爬在我头上是不是？”

　　守门婆子开始呼天抢地，小丫鬟抖如筛糠，夫人也知自己是在迁怒，索性迁怒到底，冷笑一声，道：“不是要看吗？我就让你们好好看看。来人，把这几个东西给我扔下去！”

　　“不，不要！”守门婆子被人堵住嘴，拖死猪一般拖到水边，扔了下去。“咚”的一声溅起大片水花，直接浇在小丫鬟的头上。小丫鬟完全吓傻了，直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才想起要逃跑，但在她动作之前，身边的少年被人一脚踹了下去。

　　踹人的正是之前将少年碾在地上的小厮。小厮对小丫鬟有私心，不可能真的让小丫鬟下水，但对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傻子就没那么好心。

　　见人很快没了顶，小厮立刻一脸谄媚的跑到夫人面前说了一番好话，夫人一怒之下连杀两个人，自觉晦气，又下令把人捞起来，免得脏了这池子里的水。

　　说到栽种的莲花，夫人又是一顿气闷的道：“什么狗屁仙人，说这是多子并蒂莲，只要用心照顾我的肚子就会有动静，这都两年了，别说开花，一片叶子都没看到。看着就糟心。给我找几个人过来把水下的东西清掉。”

　　仙人？池子里的肉身莲是有人卖进柳府的？叶无妄一时不知这所谓的仙人知不知道自己卖的不是普通白莲。

　　花辞不在身边，叶无妄想不明白。

　　那守门婆子年纪不小，受了惊吓外加不会水，打捞上来后没多久就病死了，少年则依然是那副神魂不知的样子。叶无妄猜测，这人掉下水将身体借给肉身莲，是否指的就是这次意外。

　　小丫鬟细心照顾，时不时坐在床边抹泪珠子，既想劝少年离开，又不舍少年丢下自己。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少年醒了过来，眼中忽然有了神采，见到小丫鬟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这是已经被肉身莲附身了。

　　之后的发展就如柳萋萋的记忆中所呈现的，少年醒来，性情大变，对谁都不假辞色，若被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但用石头砸死了企图欺负小丫鬟的管家，更是将那踹自己下水的小厮摁在水缸里，直接溺毙了。

　　而这一切都是藏在身体里的那个魂魄一步一步教肉身莲做的。

　　肉身莲出生灵智，学习能力非常强，但天生无情，经常在小丫鬟看不见的地方自言自语，转换成两种语调神态，自己与“自己”说话。

　　“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

　　“你讨厌的人。”

　　“什么是讨厌？”

　　“讨厌就是你想让这个人消失。”

　　“哦。消失是指，直接杀死吗？”

　　“杀死有很多种办法，比如你今天用石头砸了一个人的头，那个人被砸后倒在地上不会动了就是被你杀死了。你还可以像我一样，将你讨厌的人扔下水。”

　　“我不讨厌你。”

　　“但你想杀我。你想吃了我。”

　　“那是因为，因为我饿了，我很久没吃东西了，很饿。”

　　“你可以吃掉那些你讨厌的人。就算你不这么做，别人也会的。”肉身莲在懵懂时期，被类似的话语灌输了太多扭曲的事实。甚至于身体里面的那个人还会教导肉身莲什么叫“生气”，怎么样做才能让别人怕自己，以及有些人是不能“吃”的。

　　精神层面被一分为二的少年看着小丫鬟忙碌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个人你就不能吃。如果没有这个人你就不会遇见我，只能一直在水底下。这是你欠下的‘恩情’，在偿还完之前，你都不能吃她。”

　　“我什么时候可以还完？”

　　“在离开这里之前，这份‘恩情’就会越来越多，你永远也偿还不完，因此你需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去到外面。”

　　就是听了这些话，肉身莲主动找到城郊外的一群贼匪，不但透露出柳府的信息，而且还出谋划策，让贼匪们找到机会，扮做工匠潜入府中。

　　贼匪头子凶神恶煞，冷眼睨着面前瘦弱无力的少年，迟疑道：“你与柳家的人有仇？”

　　少年摇摇头，用最温顺的神色说出最险恶的话语，“你们需要一条活路，而我想给他们一条死路，只是顺便而已。”

　　纵使是杀人无数的贼匪头子都不由为之胆寒，随后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这一晚城郊彻夜欢腾，宴席上贼匪头子一边磨着刀口，一边问少年道，“柳府中有没有哪个人是你想留下的？”

　　篝火在少年白净的脸庞上跳跃，任何光都渗入不进那双漆黑冷漠的眼眸，少年的脑海里想起了小丫鬟的身影，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肉身莲的想法很单纯，既然自己欠下恩情前无法“吃”掉那个人，那么借别人的刀让那个人消失的话，这份“恩情”是否就可以消失了呢？

　　有的时候，最无知的孩童才能怀揣最大的恶意，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没有是与非善与恶对与错，只有想不想，愿不愿意。

　　肉身莲被教导成了最纯粹的邪魔。

　　莲池花开，夫人喜得千金，柳府大宴宾客，而后女婴落水，淤泥下的死人被一具接一具的曝晒在阳光下。那群守在郊外的贼匪寻到了最合适的机会，假扮工匠潜入柳府，大肆屠杀。

　　小丫鬟自以为是自己毁了容貌才能侥幸活命，却不知是贼匪看她一直跟在少年身后，以为两人相熟这才刀下留情。

　　贼匪头子被胜利与财富膨胀的越发猖狂，虽说没打算过河拆桥，但少年的存在让他十分不舒服，便出了那个让两人搬运尸体填满池塘的主意。

　　而这正合肉身莲的意图。

　　小丫鬟强忍着恐惧，问少年道：“你不害怕吗？”

　　少年想说不害怕，但还是改了口，示意了下远处的贼匪道：“你乖乖听话，他们就不会杀你。”

　　小丫鬟根本不信，却不得不逼自己相信，柳府就是人吃人的地方，小丫鬟原本就是生活在长久的恐惧下，经此大难不死更加离不开少年，更何况柳府毁灭后，她也无处可去。

　　身体里的那个声音教导少年如何获取柳凝儿的信任，如何获得周围人的赞扬，又如何被胡家“认领”回去，得到“胡怀恩”这个讽刺的名字，一切的一切都在操控之中。若说的上唯一出人意料的事情，那便是小丫鬟想要找回亲生母亲的踪迹。

　　小丫鬟裹着肥硕的大斗篷，道：“每一个人都是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的。我只是想知道我来自哪里。”

　　“哪怕你明明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是的，我明明知道这个人早就不在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我可以恨任何人，唯独不能恨她，如果我连她都恨，那不就是相当于在否认我自己吗？”

　　胡怀恩无法理解，只能询问身体里的那道声音。

　　“母亲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胡怀恩就问，“我有母亲吗？”

　　“你没有。”

　　这是自灵智初开后，肉身莲第一次被否认。

　　也就自这次开始，胡怀恩与身体里的声音发生了分歧，学会了质疑与反驳，学会了自作主张，特别是在他日渐了解外面的世界后，逐渐与母体分离，变成独立的存在。

　　胡怀恩套上光鲜亮丽的人皮，在人群中谈笑风生，外人只知他如何儒雅俊美，风光月霁，却不知他如何将胡家人赶尽杀绝。

　　将胡家不知第几个少爷扔下池塘，胡怀恩身体里的那道声音道：“这些人可以掩藏住你的身份，你如今全部杀光，你很快就会被人怀疑。”

　　“胡夫人不是我的母亲，我讨厌这些人。”胡怀恩直接顶撞。

　　那道声音消失了。但胡怀恩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