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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涧底 ...

  •   第6章、涧底

      玳来这里的第一年算得上风调雨顺,可自第二打春起开始,老天爷便开始和人过不去了。春起开始便哗哗的下雨,一下好几天,然后阴上数日便又开始。丛看之惊心:“春起便下这样的大雨,怕是不及夏,便要涝了。”

      涝吗?玳眼神眯起:“若一旦涝水发洪,那么今年不只是收成没了,伤人怕也要无数了。”

      丛深叹:“确实如此,有莘临大河,水患向来是最要紧的。三五年便要来一次,每次都要淹死许多,然后因没了收成,一进冬便要再饿死冻死好些。”

      “民人艰难啊!”

      “是啊!咱们有莘虽良田多,可气候却最不好。三五年发一次大涝,余下的日子便是旱日多,平日少。我听阿母讲,外祖辈上曾有家产,后来便是因为连年大旱颗粒无收导致欠下重税,后一场洪水便更是冲得什么也没有了,只得卖身为奴。”

      “这么惨吗?”

      “吾家还算好的。一家虽为奴倒全留下了性命,可外祖村落却有半村人全让那场洪水冲走了。后来听说都死了。”

      许是想起了旧事,丛连着好些日都不开怀。玳也不扰他,相反一天到晚地钻在药房里,等巫医再回来时,便见玳捧着一匣子黑乎乎的药丸子给他。

      “这是何意?”

      “我见天一直有雨,便想着若是外头亦如此,便易生涝。涝后必有疫。如此,便做了这些。若一旦发现有人腹泻呕吐便让附近的人都吃上一丸,总能顶上一阵。”

      巫医怔怔看着眼前的小姑。比起初来时的瘦小枯干,如今的玳已经有些少女的模样了。虽不经保养风吹日晒,却眉眼明丽可亲。她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留下倒也无大碍。虽将来干的事可能遭心些,但总归康会给她一个象样的归处。可偏偏,她竟是那么一个来历。他并不想拉她下水,然,大势面前,他只是个办事的罢了。

      思而再思,终是下定决心:“你说得没错。外面情形确实已经不好。你和丛今日便将要用的东西皆收拾起来,明日随我下山。”

      “另,以后称我梼。”

      *

      梼说到做到,第二日天色还未亮便带着丛和玳下山了。方向与丛他们进山时完全相反,虽看着往是往山里越行越深,但天色擦黑时便已看到了远处的星火点点。

      不知出了何事,远远的便听到了大呼小叫之声。等梼他们行到近前后,便看到那山脚下原本有一座村落,可如今却是被山洪从中直接冲开,一分两半了。老人哭孩子叫外,略壮实些的都在拼命从水里救人。

      梼脸色大变,一路跑过去便是逮到了其中一人:“康可无恙?”

      那人看到梼亦是大喜:“康无恙,可母缗受伤了,梼你来得正好,赶紧随我去看。”

      梼自然拔腿便走,可走了两步,却想起了身后二人,便停下指了二人给旁边一人:“这是吾的两个小仆,也会些医药。若还有伤者,玳,你去医治。”

      “诺。”

      之后会有些混乱。梼在此地似乎颇有威望,他说玳可医治,那些人纵使瞧她只是个小姑,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而玳干起活来,也干净麻利。断了四肢的直接摸骨捏好后用木条捆好,受了外伤的清理伤口上药,若遇上伤口特别大的,直接让丛将烙铁烧红后削完坏肉直接烙了下去,此法此处似乎无人用过,吓得无数人尖叫,可原本汩汩往外涌的血口也终是止住了。

      “你这小姑,好生……厉害!”忙碌大半夜,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便有村人过来送饼。玳已经累瘫了,靠在丛的肩上正准备睡一会儿,便让饼塞醒了。睁眼,便见是一个圆头圆脑的青年,看她醒了,便冲她一笑:“我叫楸,你刚才用烙救的那个人是我哥哥椿。听说你叫玳,是吗?”

      “是。”

      “你既救了我哥哥,那便是我家的恩人了。梼这会子忙得不行,你二人便到我家住一晚吧。”

      楸的家因设在半山腰上,所以未被洪水所冲。可如今家里却也挤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村人。所幸玳也不讲究,随便寻了一处便靠着丛睡着了。竟是累得连饼也不吃了!

      楸看得好笑,不过让他更兴味的则是同玳一起的这个丛。玳一晚上辛苦,他前后帮忙又抬又扛的也很累,可这人倒好。玳睡了,他却还睁着眼睛。

      “你不困?”

      丛不擅言辞,只摇了摇头。楸之后又问了几句,见这人竟是个闷瓜,便不再问了。

      玳一口气睡到了第二日下晌,醒来时丛已经从村人那里取了热汤过来,二人分食后,丛刚要说什么,便见楸急急进来了:“玳,梼叫我带你们过去。”

      *

      梼所在的也是一所半山腰上的屋子,比起楸家气派好些。大屋大梁不说,居然还有前后院。楸见她好奇,便道:“此处是村正居住。”

      原来如此。玳随着楸一起进了正屋。屋里竟是躺了好些人。一个个脸红发热?

      玳眉头拧起来了,梼见她来了,便赶紧招手:“你过来看看,此病可是哪里有异?”

      面色潮红发热,肚腹却是一个个鼓了起来,可按这却未见有腹水吐出,也不见疼痛,但一个个却是捂着头哀叫不止。玳挨个儿把了脉,眉头也未解开。

      “可是此症与常疫不同?”

      玳点头:“是有些不同。按理讲疫症并不会头痛。敢问这些人是何时病发的?发病前在做什么?”

      这个梼并不知,倒是一边的楸清楚些:“昨日一大早突然一股山洪冲来,这些人都是村中壮勇,一整天都在忙着捞人救物。晚间时却突然一个个倒了下去。村正怕是疫,便将人全搬来了此地。倒下不久便开始发热,然后便头疼。”

      “那梼用了何药?”

      梼带玳去看了他的药鼎,玳看了看点头,药无错。那么推算下来的话,那只剩那一项了。

      “请给我备一些竹筒,半尺高便可,一边封底一边开口,另外我还要一根针,一只油灯,还有一些干草。”

      这要是东西怎的如此古怪?楸不解,梼也不知但却直接摆手让他办去了。不多时东西便备妥了。然后便见玳行到了一人边上,叫丛把此人的上衣解下后翻过来压在了地上。这招已经古怪,可偏她接下来所作之事更加前所未见,竟是捏起那人颈后皮肤,连扎数下惹出血来后,将干草引燃扔进了竹筒后,反手一扣直接压在了肉上。

      “啊!”

      惨叫之声立起,被压下之人忍不住挣扎,丛到底年岁不大,气力不支,得楸上来帮忙才压了下去。联想昨日以烙封血的方法,楸心口不住的啧舌。然,这法子虽瞧着恐怖,但见效却是快。不到一刻工夫,地下趴着的那人头便不怎样疼了。

      梼大喜:“此法可行。楸,赶紧叫人来帮忙。”

      如此,一通忙乱,直到天色大黑时,堂里躺的这十几个壮汉便再也不用满地打滚了。热退了,头也不再那般疼。若真有受不了还在疼的,便顺着上次拔过火筒的地方往下,再拔一记。再多也不过拔上五六次便再也不痛了。

      期间自然还有其它病患,大部分玳都能对应得了。可待第七八日的头上居然有一家妇人要生孩子?

      梼直接看了过来,玳吓得赶紧摆手:“不行不行,这个我不会。”

      “汝是女子,学医怎的不会生产之术?”

      玳欲哭无泪:“我真的不会。”

      梼气乎乎只得自己去了。

      虽出了这样的意外,但半月下来此处的人皆已经接受了这新来的二人,而村正更是要情势缓解后与梼讲:“如今情形不同以往了。这才入春便有涝,夏日怕是不会少。你还是从山上下来住在这里吧。”

      梼抿嘴想了想,终是点头了。只是:“这二人呢?”

      “自然与你住在一处。”

      *

      就这般,玳与丛还有梼便在此间留了下来,村正给三人寻了一处屋子,在村子东边的最高处。只有一间正屋一间厨屋。所以在确定今后要在这里住后,丛和玳便马上开始了盖药屋的工作。

      丛的原意是垒石而建,就象屋里多数的房子那般。可莘玳却觉得:“咱们住的这般高,若是一块块石头全要搬过来盖,累也累死一个了。”

      “那怎么办?不加石,如何稳固?”

      “你听我的便是。”

      玳不喜欢这里的石屋,冷冰冰的,所以她新建的这屋子只有地基是石块堆砌而成的,再高一些处便砍了竹子扎在地基里外。一共砌了三层,然后将里面灌上了泥土和石子。如此一来,速度比盖石屋快了一倍不止不说,因屋子的内壁皆是竹板,所以竟是比石屋又干净又严密,一丝风也漏不进来。

      屋子弄好了,梼来看了一圈直点头:“此屋不错。玳,那正屋也不甚结实了,不如你干脆推倒了也重修一番。”

      还有这样的?

      丛愕然,可玳却笑着应了。不过她并没有推倒。只是以糊以泥在墙上,然后用竹排在屋内裹了一圈。因泥之故,原先那些漏风的地方自然是全堵上了。而就在梼,甚至包括丛在内,都以为这样便可以时,玳居然用剩下来的石块在屋中地上砌起了一个低台。九曲十八弯的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反正待做好后,屋中一半的面积全是低台不说,一角竟是砌起了一口灶?

      “你在屋中砌灶干什么?”

      因梼是老者,丛和玳又还皆年幼,所以村正便常派人来帮忙。楸便是其中来得最勤快的一个。对于玳的所作所为,他是半点不懂。但那个丛却是不管玳说了再离谱的事,他都照做。似现在,他便搬了一堆柴来,在屋里烧灶?

      “你不嫌呛啊?”哪有人在屋里烧灶的?

      可事就这般的怪了,那个灶明明就是垒在屋里的,柴还有些半干不湿,但柴火进去后,屋子里却是一点烟也没有。而更古怪的是,那烟最后竟从屋子的另外一角出去了。

      楸不懂,便拉了梼来问。梼也不懂,但他装高深,一言不发。

      但梼也不是只会装高深,他每日都会进屋来几次,然后很快便发现了。那些湿墙干了,地台干了,甚至连屋顶都干爽了。

      “唔,此法不错。以后晾药草不必有日,在屋里这般熏着也能干了。”

      梼给出了解释。可丛却把脸低下了。原先他也不明白玳这么做是为什么,直到低台干透,玳带着他睡在上头后,丛终于知道了此地的好处。“这地台最大的好处就是可取暖。往日到了冬日,咱们便是守着火堆睡也冷得慌。皮毛再多也是死物啊。有了这个,以后便是大雪天,只要往里面塞上柴,咱们也不用再怕冷了。”

      药屋建好了,丛和玳便一趟一趟地把旧屋里的药草皆背了过来。晴日时便在屋外晾晒,若天阴了便在屋里烘烤。另外,因屋子不如原先大,玳便让丛按照她说的法子,用竹子编了许多竹匾,然后一层一层的将药草架了起来。这样一来,屋子虽比原先小了,但是装的东西却比原先多了。

      因梼是医者,所以他的吃食住度一向是由村里供应的,并不用他们耕种如何。可玳却是个闲不下来的,她在院子东边的角落里扎了一个篱笆,然后将丛抓回来的稚竟扔进去养了起来。不出一月,便有蛋可吃了。中间楸还送了两只兔子过来,本来是给他们加餐的,却不想这个玳竟连它们也养了起来。然后不出三个月便是下出了一窝小兔子。

      楸为此哈哈大笑:“村里何曾缺过你们吃的,你做这些是干什么?”

      “治药!”

      兔子和稚也能入药?楸不信,便去问梼。梼彼时正舒服地躺在檐下晒着太阳,对于楸的提问,他只有一个回答:“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之前,吾从未见梼叟你这样做过。”

      这话就更好笑了。梼斜眼看他:“没见过的便是不能?吾又不是圣人。”

      楸讶然,梼这是自认他不如这玳了吗?回去便和兄长讲了。兄椿听了也惊讶,从他们懂事起眼中所见最厉害的医者便是梼了,往日只见别人治不了的病症求到梼这里的,如今竟是这样了吗?

      因心中生奇,便借机去医屋去看。结果还未进院,便听得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声正在和梼说话:“快把这个吃了。”

      “吾不吃。别以为吾不知道你这药是拿什么做的?你竟拿了兔脑和兔肝才治药,吾才不吃。”

      “你这老叟,怎的这样不听话。你的眼疾已经越来越厉害了,再不治是要瞎了才做数吗?况且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养的,别人并不知道你到底吃了什么。所以乖一些,快些吃了。”

      梼这才松快了些,只是这碗里的东西看着着实恶心:“你不是甚会烹调嘛,就不能做得好吃些?”

      玳给他翻白眼:“若不是怕毁了药性,倒是能做得好吃些。可那样一来,哪有那么多的原料给你天长日久的吃?病情也耽搁不得啊。赶紧吃了。我在厨里做了菽糕,一会儿拿它压压嘴里就不苦了。”

      “菽糕?”梼大皱其眉:“吾不爱吃菽。”

      “我配了别的,饱管你吃不出来。别一会儿嫌不够吃。”

      既是玳这么说了,那味道想必是极好的。梼痛快地把这一碗药尽吃了,然后再吃点菽糕,果然味道好极了。不过说来怪了:“怎么不见丛?他又去打猎了?”

      “是啊!最近山里的河溪多大,我便和他讲,能不能捞些鱼回来。若能得些鱼,晚上我熬鱼汤给你喝。那个对你的眼疾亦有好处。”

      梼唔了一声,似在吃糕,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话:“玳啊,我看你治病的这些法子更象是在侍疾时学的,你家里可是旧年曾有长辈卧床?”

      关于此事:“我还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不过丛透露了一些,似乎是我阿母经年生病的缘故。”

      “如此!那……”梼没有再往下问,可玳懂他的意思:“大概是不在了吧。”

      院中久时悄悄,过了好些时间,才听得梼笑了出来:“所以吾便说,只要不碍身体,有些旧事忘了未必便不好。说不得,别人还羡慕你,能忘了那些呢。”

      “这话是在说你吗?”

      “哈哈,你这小姑,就是刁滑。不过……确实也是,玳啊,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了便知道。真的这世上有许多事,记着的远不如快了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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