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夏至》禾芋

4、十二月

　　向也胆子小，面皮上抹不开。
　　幸而开学日下午不需要上课。

　　向也甚至没去学校食堂吃上一顿，手忙脚乱地带着书包就跑出了校门。

　　她清晰记得刚刚办公室程屿看她的眼神古怪，像是还带着点隐隐的怒气。
　　大抵是觉得她不识趣。

　　向也叹了口气，下意识觉得程屿是个骄傲的人。
　　这样被她下了面子，肯定会自己去找方雪说换座位的事情。

　　既然如此。
　　等明天再过来的时候，她大概还是不会和他坐一起了。

　　这样也好。
　　还能避免尴尬。

　　刚开学的生物钟确实难调，向也定了许多个闹钟才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她想早点去教室。

　　这样如果程屿没提换座位的事情的话，她先一步回到位置上也能避免和他交流。
　　北临三中早自习开始的时间是早上六点五十，向也六点就从家里出发，到教室的时候也不过是六点十分。

　　正路过教室前门时看见里面已经坐了个身影。
　　不巧的是，还就是紧挨着她位置的那个。

　　向也抿了抿唇，重新确认了一下时间。
　　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整整四十分钟，教室里面除了他就再没别的人。

　　不知道来这么早是做什么的。

　　尴尬又紧张的感觉萦绕在周身，向也硬着头皮绕到后门走进教室。
　　她脚步很轻，程屿面对另外一个方向趴在桌上，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动静。

　　因为位置靠窗，向也只有通过程屿的位置才能回到自己座位上。
　　后者大概没发现她，就算她站在座位旁边良久也没任何反应。

　　程屿的头发有些长，根本不符合学校规定的发型长度。
　　窗户开着个缝隙，微风卷着淡淡秋季的味道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吹得翘起来几根。

　　几缕头发竖起来的样子莫名好笑，向也没忍住发笑却引起了程屿的注意。
　　他听见动静稍稍动了下，身子慢慢挪动离开桌子，抬起头眼睛半睁着，表情有些困倦和迷茫。

　　见他看过来，向也连忙收了脸上的笑。
　　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吵醒你了。”

　　“没什么好抱歉的。”
　　程屿回了句，站起来给向也让了位置。

　　向也不敢耽误，忙不迭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摘下书包。

　　程屿似乎很累似的，再坐下又趴下。
　　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向也掏书的动作微微顿了下。

　　大约是意识到什么，程屿眉心微蹙，又换了个方向趴着。
　　向也不敢和程屿说话，生怕他提起昨天办公室碰见的事情。

　　幸而他也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打算。
　　班级里面的学生一点一点多了起来，程屿依然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向也几次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他的方向，同一款式的校服偏偏让他穿出一种贵公子气。
　　腕上的贵价手表脚上的名牌球鞋，甚至还有桌上那几支叫不出名字的笔。

　　不难看出程屿的家境优渥。
　　向也拳头紧了紧，崭新的语文书本翻开几页里面夹着她的那张贫困生补助申请表。

　　如果不是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她大概这辈子不会和程屿这样的人产生什么交集。

　　北临三中高二的课程也很紧密，开学第一天前两节课是数学。
　　数学老师是位雷厉风行的短发女士，她半句寒暄都没说，招呼着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我们趁着刚开学的时候做一下考试，让我清楚一下你们假期复习和预习的情况，大家不要紧张，只是一次普通的测验。”

　　满卷子的数学公式堆砌着复杂的文字对向也来说简直就是天书一般的存在。
　　向也偶尔瞥见程屿几次在草纸上涂涂画画，半梦半醒间一上午过去。

　　两人就像是陌生人一般，连半句话都没说。
　　向也是个对情绪极其敏感的人，她感觉到程屿有点生气，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欲言又止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是心理课。

　　心理老师了解到文理分班的事情，对加深同学感情这件事变得尤为积极。
　　“班级是一个大集体，和谐的班级环境可以给大家创造更加舒适的学习氛围，现在我们就先做一个默契的考验。”

　　“各位同学看看自己的同桌，不管你们是否相熟，现在其中一个人把眼睛闭上，然后伸手让另一位同学在你们的掌心写一个字，之后再互换位置重复这个操作。”
　　“如果两次都能猜对的话，就说明你和你的同桌默契达标。”

　　课堂上这种有趣的活动一向能引起这帮学生的躁动。
　　尤其是开学第一天，还是上了一天枯燥的课程之后。

　　老师的话音才落下，班级里面瞬间就变得喧闹了起来。
　　唯向也和程屿这张桌，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看上一眼。

　　向也抿着唇，缩在袖子里面的手握着拳头。
　　暗暗责怪这节课上的不合时宜。

　　不知道这样僵持多久。
　　程屿忽然嗤笑了声。

　　向也心下一紧，悄悄抿着唇不敢吭声。
　　程屿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够她听见，“我是做过什么让人讨厌的事吗？”

　　这话问得突然，向也一时之间愣住。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下意识的看向他，眼底的惊诧丝毫没错过他的认真。
　　嘴唇开合两下，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心理老师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他们位置旁边。

　　“两位同学，你们怎么还不开始？”
　　她友善的问询似乎让这氛围瞬间尴尬了起来。

　　向也想稍稍应她一句。
　　思索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总不能说，“程屿问我是不是讨厌他。”
　　“……”

　　这他们俩怕是会被老师打包叫到办公室教育好一阵。

　　向也正无措，程屿忽然把左手抬到桌面上，掌心朝上。
　　他朝着老师温和笑笑，“抱歉老师，刚刚我打了个瞌睡，现在就开始。”

　　老师没任何怀疑的点头，“注意休息啊，刚开学是容易调整不过来作息。”
　　她负责地嘱咐了一句之后便转身去看其他同学的情况。

　　向也和程屿目光交错。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勾了勾，示意向也赶紧配合。

　　向也慢吞吞抬起胳膊。
　　她手依然整个被袖子包裹着，只稍稍露出一个手指。

　　程屿的手掌很大，掌心的纹路清晰，向也指尖轻轻在他虎口的位置划过。
　　稍稍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程屿的时候他已经乖乖闭上眼睛。

　　再低头，向也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了一个“没”字。
　　“好了。”

　　向也连忙挪回自己斜倾着的身子，值得承认的是程屿确实有蛊惑人的本事。
　　仅是轻轻的靠近，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橘调清香便让向也心跳不受控地急促几分。

　　程屿缓缓睁眼，隔壁座的女孩儿看起来很拘谨似的。
　　她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刚刚也是，写字的力道比猫还轻。

　　“该你了。”
　　“啊？”向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程屿说的是什么事。

　　程屿示意她伸手。
　　向也一愣，连忙把手藏到身后，“我就算了。”

　　程屿皱了下眉，她似乎很会拒绝人，也很会拒绝自己。
　　“那为什么昨天去找老师换座位？”

　　这问题惹得向也一个激灵。
　　程屿就算是猜出她刚刚写的字，也大可不必问的这样直白。

　　不怪程屿。
　　是向也自己不好。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
　　不知道怎么和程屿说两人之间的差距。

　　本想随便糊弄过去，可程屿直勾勾地盯着她。
　　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无奈，向也轻轻扭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话忽然多了起来，“我不喜欢做超过自己预期的事情，也不想和相差太大的人相处。”
　　程屿的眉头越蹙越深，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话。

　　“但我总归不是讨厌你的。”向也忽然有些着急。

　　她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可以讨厌程屿那样优秀的人。

　　“伸手。”
　　“什么？”

　　程屿的话题转的有些猝不及防的，“伸手，起码要完成老师的课程要求。”

　　说实话，向也不太想。
　　因为小时候的握笔姿势不对，导致她手指骨节略有些弯曲，不太好看。

　　向也不太会驳别人的面子，况且这也只是正常完成老师布置的内容。
　　无奈，她动作很慢地把手臂抬起，手掌摊平放在桌面上。

　　“闭眼睛。”
　　程屿的态度温和，可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那么简洁又铿锵有力的，让人没法拒绝。

　　况且是向也这样软糯的性子，只会乖乖听话。

　　程屿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轻触她掌心有些痒。
　　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他写了两个字。
　　“知道我写了什么吗？”程屿问。

　　向也睁开眼，重新把手缩回袖子里面。
　　她低着脑袋，声音也很小，“程屿，你的名字。”

　　“嗯，我的名字。”
　　“所以你的名字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虽然对程屿忽然提这样的问题感到奇怪。
　　但向也还是乖巧回答，“我叫向也，方向的向，也罢的也。”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就很简单，小时候我家里人找人算命取的。”
　　程屿认真听她说完之后点头，“那看起来你家里人还是很心疼你的，取名字这件事都那么大费周章的。”

　　向也眼眸黯淡些许，小声嘀咕了一句，“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