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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罗莎莎在他们口中的公路上看到了汽车。
      其实这水泥浇筑的公路看起来根本没法和罗莎莎见过的那些街区柏油四车道相比相提并论,搁2022年它充其量就只称得上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乡镇大马路。
      但是现在,这条已经是她一路走来时所见的最平整最宽绰的一条道路了。
      最重要的是,她在这条公路上看见了跑动的汽车,虽然这车怎么看都显得非常复古,一言难尽。
      公路上行驶的小轿车很少,大多数是一些卡车,还有一些烧柴油的农用车以及自行车。
      现在,这些来往繁忙的车辆在示威游行的人冲上公路后,被一一拦截下来。
      当先的人,把两口棺材,往路上横着一摆,再加上呼啦啦百来号手持棍棒刀枪的男女老少,往马路上这么一堵,愣是走南闯北的老驾驶员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跑长途运输的驾驶员对付拦道抢劫颇有经验,通常情况下,出一趟车,上路搭班的至少是两名驾驶员,且个顶个都是孔武有力之辈,他们会在车上准备上一些防身用的武器,比如铁棍之类的,有些彪悍的甚至还带了自制的土枪。
      在路上行驶到荒僻险峻之地,可能会遇到一些亡命之徒,这种看起来像是全家老少集体出动拦劫公路的还是非常少见的,尤其是瓯州市地界内并没有听闻哪里已经穷到活不下去,非得如此铤而走险。
      有小年轻没什么经验的,当场就给吓哭了,然后被搭班的师父拍了一后脑勺骂:“哭个屁,前后那么多车都拦下来了,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
      孤立无援被拦道打劫才是最可怕的,有可能真会丢了小命。
      可现在被截的这波人数显然也不少。
      而且对方那架势显然也不太像是打劫的,谁会青天白日在繁忙人多的地段明目张胆的干违法犯罪的事?
      被拦下来的车辆多了,天性谨慎的一些人并不急于下车,而是紧锁车门手里握着武器,冷静观察。
      胆大些的,见游行队伍只是堵路并不过来砸抢车辆,便下车凑在一起想探个究竟。
      这些驾驶员里头自然也有不少是跑县城短途的本地人,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见有外地的过来散烟询问情况,也不隐瞒,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缘由说了。
      “这不是去年横陵县分家了嘛……”
      横陵县是个穷县,面积却非常大,足有两千多平方公里,境内除了一小块平原之外,大部分都是山区,交通特别不方便,但是总人口却有一百六十多万,放眼全国都算是数得上号的特大县了。
      “那么大的地方,县领导哪里管得过来……”
      “就是,横陵县县城是位于江北的坤灵镇,从坤灵到山南这片最北边的公社,少说也有上百公里了。”说来也巧,这个本地驾驶员有亲戚在邮电所,知道的消息自然就比其他人都灵通,“你们外地的不清楚,最北边就是挨着闽省界线的公社,从公社下到最远的生产大队只能靠双腿走,要走一天山路。”
      “没马路吗?”
      “哪来的马路,山高路陡的,连邮路都只能靠两条腿,甚至有些地方挑担都不行,只能背箩筐。”
      这种交通不便的大队,不用说都知道穷得叮当响。社员出不来,县里的领导估计也从来没去过。
      “对,县里要到江南来,还得坐渡船,更别说去西南那边边角的山区了。”
      横陵县不仅靠海,有滩涂有山有内河,还有一条青龙江,直接从西到东把横陵一切为二。地广人多,县委领导班子在江北,对江南沿海地区以及铜岭山四周山区鞭长莫及,所以历来都是江北繁华胜于江南。
      为了搞活青龙江以南的地区发展,所以去年年初根据市委指示,县委、县革委召开书记办公会议,商讨分县方案,确定好之后上报省委、省革委,省人民政府、省人da常wei,很快省里又将报告递交guo务院审批。最终guo务院批复,同意分县,从横陵县析出南部一些区域成立沧岚县。
      虽说不是完全按照以青龙江为界限划分的两县地域,但其实也是大差不差了。
      于是按照18号文件,去年七月份省政府下发了分县通知,选定的县城地址是靠近两省公路干线,有交通便利的渔阳镇。
      这让渔阳人民倍感兴奋。
      新成立的沧岚县经济条件显然没法和横陵县相提并论,横陵县行政中心在坤灵镇,经济中心则是临江靠海的泾津镇。泾津镇优渥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的经济地位,境内所有内河最终都会通往青龙江,而青龙江又通向大海。
      泾津镇有仓储码头,每天成百上千条船在此停靠,承担了横陵县境内各种物资的进出运输。
      原横陵县是个穷县,分出来的沧岚县则更是穷人堆里的漏斗户,沧岚县境内甚至都没什么像样的工厂。分县之后,两县之间有了比较,对比落差就更明显了。
      最直接的一条就是泾津码头隶属横陵县,不归沧岚县,可是沧岚县的生活和工业物资还得跑泾津镇上采买和运转。
      “分县都已经大半年了,说是县城定了渔阳镇,可你看沧岚县委至今还留在横陵。”
      去年十月份建立的沧岚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却没有立马搬到渔阳镇来办公,这也正是这次渔阳镇闹示威游行的一个楔子。
      “沧岚县要什么没什么,渔阳就靠着咱们脚下这条公路的便宜,拔个头筹选做县城,渔阳人不得觉得自家祖坟冒青烟吗?就指望着翻身做城里人领粮本吃饱饭呢,回头县里再建了厂,做工人拿工资不比种田交公粮强百倍吗?还有供销社办起来,那些棉百、烟酒、副食品门市部等等不都得建到县城里来,八大员的岗位多叫人眼馋?”
      “也就乡巴佬没见识,八大员有啥可稀罕的。”
      这话简直是来找揍的,众人不爱听了,纷纷怼回去。
      “我怎么说的不对,是你们没见识,八大员那点死工资,能比得上个体户来钱多吗?”
      “什么是个体户?”
      “就是……个人做买卖。”
      “什么?那不是投机倒把吗?”
      “不是……”
      “怎么不是了?这是资本主义尾巴……”
      “胡说八道,这跟资本主义尾巴扯不上关系,这就是投机倒把,是要抓起来枪毙的!”
      也有人脑筋转的快,立即插嘴问:“投机倒把罪取消了?”
      “那倒没有。”
      “那怎么就能做买卖了。”
      “我这趟货就是从沪市拉的,大早上街边就有人摆摊卖早点了,生意好的不得了,人多我都挤不进去。”
      “哎哟你少见多怪,阿拉沪市去年夏天个体经营户就已经有一万四千多人了,收音机里早说过咧,都不能算是什么稀奇新闻了。”
      “都是卖早点的?”
      “当然不是,有裁缝铺给人做衣裳的,有合伙开小食堂的……黄浦区还有个老中医给人搞针灸,钞票赚得不得了。”
      “能比你跑公路拉私货还赚得多?”
      “胡说八道,我这是公家的车子,我车上拉的都是单位的货。”
      “你不是看不上八大员么,那你辞职别干了也去当个体户呀!”
      “哈哈哈哈,你听他吹……”
      握方向盘的都是血气方向不怕横的,一言不合动起嘴然后就要动手,幸亏其他凑热闹的人赶忙把人拉开劝和。
      “这说的是这帮人为什么要拦道的事,怎么就扯远了。赶紧继续,我们继续聊这个……”
      “继续什么,沧岚县这么穷抠搜的地,有什么好聊的,这不就是渔阳人坐等一朝农奴翻身把歌唱,结果歌没能唱的起来,这事眼看着要黄。”
      “为什么?”
      “为什么?”
      一群人都追问为什么,这沪市的驾驶员老神在在的抽完一根烟,故意耍花腔摆架子。边上不管是急着赶路的,还是闲着想听故事的,都立马殷勤起来,递烟的,点烟的,忙的不亦乐乎。
      还有人更实诚,直接塞过来一只还带着几分热气的红薯。
      这可把那本地驾驶员给气恼的眼珠都红了,嘴快道:“他晓得个屁,我老家就是横陵泾津的,哪个有我清楚这里头的门道?”
      “老凿,快说!快说!”
      这年头没什么乐子可瞧,最大的娱乐是到县城看电影,但电影票费钱,倒不如这公路上现成的热闹。
      于是众人起哄。
      老凿得意的睨了沪市驾驶员一眼,怕被人再次抢风头,赶忙说道:“沧岚主要分两大片,青龙江以南的沿海沿江片区,还有靠着铜岭山丘,尤其以山南为主的平原片区。山南人主要讲闽语,江南人讲瓯话,别看老底子都是横陵人,这会儿分县还分在一块儿,但打老祖宗起就不是能在一口锅里吃饭的人。横陵分出个沧岚县,县城独独选在了渔阳,你看江南人服不服。”
      众人齐齐欷歔。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要穷一起穷倒也罢了,凭什么好处就给了渔阳?就凭这条公路?可这公路也不是渔阳人出钱造的啊!”
      “那倒是。”
      “这不就前几天都闹上报纸了,省里的大报纸,说请教过城建专家。那是什么人?老教授啊,就是专门负责城市里造房子的专家,人说了,沧岚不止有公路,还有条江啊,水运不比陆运差啊。我虽然是摸方向盘跑公路的,但要说真的,我们泾津镇条件比坤灵镇还好,凭的不就是有港口有码头吗?”
      这边驾驶员齐聚看热闹,那边示威的人也越聚越多。
      罗莎莎挤在人堆里,有种要窒息的致命感。明明正月里零上几度的天气,她竟是背上滚了一层汗。
      她想往外挤,可是这些闹腾的人身上要么脏兮兮仿佛好几年没换洗过衣服洗过澡,要么就是手里拿着,肩上扛着大家伙。罗莎莎怕自己不小心就蹭出个好歹来,还要被人碰瓷赖上。
      她欲哭无泪的被无形的圈子困守在了人堆里。
      丁姜也不知道挤到哪去了,这周围的人讲话都带着闽语腔,说慢点她还能勉强听懂,说的又低又快,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吵吵什么。
      就这么耗了一个多小时,她觉得自己有点低血糖犯晕,这个点她今天酒店的免费早饭终究是错过了。
      她早起还特意问过前台,早餐是有供应海鲜粥的。
      她这身体小时候总吃不饱,饿怕了,后来遇见罗小华,一开始罗小华能力有限,虽然吃的不太好,但总也没再饿着她。
      都说童年缺什么,长大就要追逐什么。这话如果放在吃东西上头,罗莎莎非常认可。
      她经不起饿。
      周围的氛围让她越来越不耐烦,她其实并不是个脾气太好说话的人,虽然她笑起时甜美无害的仿佛社区志愿者。
      正当罗莎莎耐心告罄时,人堆里再度起了骚动,有人在远处用扩音喇叭在高喊着什么。她听不清楚,只听周围有人在喊:“是县里的干部来了!”
      这话没喊完,又被一个更大声的凄厉叫声给压了下去:“是人武部的民兵来了啊——快跑啊!”
      “跑什么跑,跟他们拼了!”
      罗莎莎被群情汹涌的人潮撞来撞去,边上还有个没站稳被撞的摔到在地的半大孩子。
      罗莎莎甚至能听见那孩子抱着头,身上被人踩了好几脚后发出绝望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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