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年代文的下场》李歆

1、第 1 章

　　大年初五大清早，远处偶尔出来零星的鞭炮声，整条街上的店铺大多都已经开门恢复营业，只是逛街的人并不多。罗莎莎懒洋洋的把卷帘门拉起来，老式笨重的铁皮门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惊动了隔壁，她刚走进去，隔壁服装店老板娘已经在半掩的卷帘门外弯腰探头探脑，还自来熟的打招呼：“幺妹儿新年好啊，你这是不是打算重新把店开起来了呀？”
　　罗莎莎抿着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她对这条街上的商家并不太熟悉，毕竟这两年疫情生意难做，周边的店铺时不时的就贴牌转让，就说隔壁这间，原先是一对小夫妻搭档卖串串的，前年过年回老家之后就再没回来，店面空了大半年，夏末才又租出去简单装修了变成了现在的这家服装店。
　　其实挨着罗家这家店卖服装并不合适，毕竟罗小华在世时做的是自助盒饭生意，重油重辣烟熏火燎，每天凌晨四点钟起床开始忙活，一直得搞到晚上十点收工。
　　罗莎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因着卷帘门没有完全推上去，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环顾四周，神思恍惚，又开始不自觉的走神。
　　罗小华走了以后，罗莎莎的抑郁便逐渐加重，她每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着一面打工一面考研复习，后来负责店里生意的胖叔打电话找她，为着店里一天不如一天的生意，胖叔和她，还有帮忙记流水的南春阿姨，三个人合计来合计去怎么算怎么亏本，最后一个月罗莎莎不得不辞了两个负责打菜的帮工，自己回到店里来做帮手。可是哪怕抵了她的这份人工费，生意依然不景气。
　　店里请的帮工，从最忙时的六个人裁减到了连她在内的三个人，还是入不敷出。粮油肉菜成本都在涨价，可店里的生意却越来越清淡，主要是上门的顾客少了——罗家小食堂卖的自助盒饭，每天烧的菜色至少十几个，卖价全素十块，带荤菜的十三块。这个价格至少已经维持了五年，罗小华奉行的薄利多销，在罗莎莎看来，说是做的吃食店，但挣的都是辛苦钱，而她能够长这么大，都是靠着罗小华一分一厘日积月累的辛劳换来的。
　　胖叔建议涨价，可他们都清楚，店不挣钱的主要根源还在于客流少了，再加上当时罗莎莎忙着考研冲刺，折腾了一个月后她足足瘦了十几斤，而且她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起初是忙复习忙开店没空睡，哪怕喝咖啡吊着精神也得硬撑，后来却变成了躺床上嗑褪黑素都甭想让过度兴奋的大脑关机会儿。
　　去年十一月底，小食堂最终关门歇业了。
　　也就是那时候起，哪怕把褪黑素换成了医院给开的安定片，罗莎莎依然睡不踏实。
　　店关张后罗莎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但是等研究生考试结束后，忙成陀螺的她突然发现她的世界仿佛已经停转了。
　　她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也已经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开始无所适从起来，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看着别人在欢欢喜喜过完圣诞节过元旦，她却找不到任何的共情点去跟着欢喜跟着开心。
　　她身体开始闲散下来，精神却始终亢奋着，焦虑着，仿佛一只不停飞翔的小鸟，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着陆点。
　　她躲在出租房里日夜颠倒，醒了就上网打游戏，饿了就点外卖，当真过得今夕不知何夕。原以为就这么要熬过春节时，除夕前三天她接到了一通电话，询问她是否已经收到快递，是否已经知晓拆迁事宜，催问她什么时候能带上证明文件和资料到江海来办手续。
　　接电话的前两分钟，罗莎莎拿电话那头的人当骗子，因为别说对方说的事犹如天上掉馅饼一样胡扯，就是那一口带着宝岛腔的普通话都让她在电话这头冷笑不已。
　　也许是她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她居然没挂电话，耐着性子听了下去，然后……然后就发现，对方说的好像并不是假的。
　　她在店铺附近的快递驿站拿到了已经存放了一个多礼拜的EMS文件袋，收件人姓名写的是罗小华。袋里的通知文件一份是瓯州市沧岚县房产局出的证明书，一份是当地派出所证明文件，一份是当地拆迁办的通知书。以及还有一打资料证明。她草草翻了翻，大体上和电话里那人说的差不多，就是说在沧岚县江海镇上有一处待拆迁的产权房，经查询房主已故，无直系子孙，所以远在山城市定居的罗小华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被找了出来。可惜工作人员联系的有点晚了，本着今年的工作不想拖到明年继续肝的原则，他们在年尾找到了罗莎莎。
　　但显然，这件手续复杂的事不仅仅是三言两语说不清，里头牵扯的各种复杂手续估计年后一时也办不完，工作人员建议年后工作日让罗莎莎再想办法多请一礼拜假到江海跑一趟。
　　回拨过去后电话里的帅哥声音温和，这会儿再听那股子宝岛腔塑料普通话就一点儿都不塑料了，这简直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亲切劲。
　　请假是不需要请假的，她早把工作辞了，现在正属于不怕有事，就怕没有事的人生空窗期，于是立马12306抢到了一张初五的车票，想着提前去江海，也正好可以避开春运返程高峰。
　　从山城去江海，要么坐飞机到瓯州机场转长途大巴，要么坐高铁到沧岚县，罗莎莎选择的是火车出行。从度娘搜索出来的结果看，江海镇离沧岚火车站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县里没有地铁，坐公交车的话需要转乘，最方便的还是打车。江海镇靠海，在沧岚县最东北角的位置，占据了沧岚县大概七八分之一的面积，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普通的海滨小镇。
　　罗莎莎没去过瓯州，不过她有个大学舍友是临江市人，沿海一带总体地貌风俗都差不多，留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那边地势超平，一望无际的平坦，没什么高山，城市规划都是四平八稳，也不容易迷路，这个真是让人超级羡慕。还有一点是那边的人嗜甜，炒个青菜都加糖，齁得不行，她倒不是嫌弃或者吃不惯，只是觉得那里的火锅实在不太正宗，可能辣椒也是偏甜的，于是就想到店里来拿点油辣子海椒带走。
　　门口的老板娘并没有跟进来，她店里来了个熟客，在她店门口扯开嗓门喊她。
　　罗莎莎没在意她的去留，熟门熟路的去了后厨。
　　这间店铺是隔壁服装店的三倍大，原先其实是三间门面，位置以现在的角度看并不好，在整条街最靠里。但在十多年前，这边其实才算街头，店面东侧挨着一副石梯，以供周围居民以及路人上下通行，只是后来城区改造，在整条街的西面重修山路，甚至还有可以供车辆通行的双车道，这么一来，东边反而荒了下来，变成了死旮旯。
　　罗小华的店铺不是租的而是买下来的，所以她不可能搬走，而与她相邻的两间店面因为长期租不出去，房东最后把投资目光放到了新开发的广场，罗小华索性一口气用所有存款将两间铺面都买了下来。但是买下后再没有多余的钱搞装修，只简单的从里面将隔断墙敲了，打通充作堂食的餐厅，摆了二十张简易桌椅。
　　罗莎莎上高中时经常趴在靠收银台那边的餐桌上一边刷卷子一边客串收银员。
　　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两个多月，桌面上已然落了一层灰。她捻去指尖上的黑印子，叹了口气。
　　这店面层高只有四米出头，且不是商住房，但是靠西的这间，原房东愣是砌出一个低矮的小阁楼。踩着靠里面的狭窄梯子上去，阁楼层高不足一米五。罗小华身高168，猫着腰在阁楼里摆了张床，一住就是四年，直到罗莎莎大学毕业回来后，她才另外在山脚新开盘的临江观景小区里租了套房。只是习惯使然，有时候忙起来，她晚上会依然直接睡在店里。
　　这家被罗小华取名叫小食堂，油腻简陋的小小快餐店承载了罗莎莎许许多多的回忆，但奇特的是，她从来不多去回忆过往，心里有一个屏障将它紧紧包裹住了。
　　也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睁开眼继续面对接下来每一天。
　　店里的海椒油还是胖叔之前调制的，装在一只黑乎乎的圆肚陶罐里，她掀开盖子看了眼，罐子里的油辣子海椒红彤彤、油汪汪的还剩小半罐子，哪怕已经放了两个月，开盖时依然鲜香味扑鼻，她拿出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空瓶，把剩下的那点海椒油都灌了进去，确认拧紧盖子不会漏之后塞进了行李箱。
　　此行目的达成，她安安静静的离开，伸手预备拉卷帘门的那一刻，她没忍住又深深的朝店里看了一眼，陈旧但却熟悉的桌椅摆设，依稀恍惚间似乎还能听见罗小华那略带嘶哑的大嗓门在那不停的喊着：“全素10块一个人，荤素13哈，饭在那边的各人打，吃好多打好多，不管啷个，罗家小食堂饭都是管饱的！”
　　哗啦！
　　卷帘门拉下。
　　铁门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