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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心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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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同为谢氏。
但京都谢氏有京都谢氏的立场,江州谢氏自然也有江州谢氏的立场。
无论谢庭训被送回祖宅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眼前的女郎,相貌心性,才学品行样样出挑都是实打实的。
为己所用,总比平白荒废要好。
“七娘不明白叔母的意思。”谢庭训微微蹙眉,语调柔顺温和,“但若是长辈要七娘做些什么,只要是七娘能做的,必然认真去做。”
崔氏心下叹息。
家中其余的小辈,大多一团孩子气。
若是能有三分如谢庭训,也不必如此令人焦灼。
可转念一想,谢庭训年纪轻轻,便如此思虑周全,只怕未必是多好的一件事。更何况,从京都被赶回江州老宅,换做寻常贵族女郎,只怕要死的心都有了。
“也没什么太要紧的。”崔氏的语气不免温柔了几分,看向谢庭训的目光多了些怜惜,“如今连年的天灾人祸,我们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只说难过些。底下的寻常百姓,却日子难挨,我们少不得要接济几分……”
“家里的事情杂,我一个人尚且操持不过来。”
“许多琐碎事情,少个人帮把手。”
谢庭训说:“若是叔母信得过,七娘可以学着帮忙。只是七娘年纪小,只怕只能经手些许细枝末节的小事……”
“眼下正有一件事。”崔氏见谢庭训已经闻弦而知雅意,便也不再说些虚话,直接说,“不算大事,只是格外琐碎,需要一个心细的人帮我。”
“你叔父打算开一间慈善堂。”
“以谢家的名义,收留贫病妇孺,接济穷苦流民。”
“抛头露面的杂事,自然有你叔父的部下去做,但其间却少不得要出一个谢氏的人,仔细定个章程,为许多事情拿个主意。”
“七娘,你意下如何?”
谢庭训有些意外。
她看向眼前的崔氏,沉默片刻,点头道:“叔父叔母信得过我,自然领命。”
崔氏笑着说:“当然信得过。”
解下来,崔氏便大概将慈善堂现在的情况,与负责此事的部下,一一说给谢庭训听。两人一问一答,倒也十分默契,直到马车抵达谢家。
谢庭训才下马车,便见不远处齐刷刷站着三个堂妹。
眼见崔氏走了,立马凑了过来。
方才在崔氏跟前,还老实得跟一排小鹌鹑似的小姑娘,此时叽叽喳喳要往谢庭训跟前凑。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说不出的紧张,还带点不自知的亲昵。
“阿娘训斥你了吗?七姊姊。”
“她是罚你抄书还是禁足?若是抄书,我们可以一起给你写,禁足就更不用怕了,我们都可以每日悄悄去找你玩……”
“没关系的,阿娘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会真的生气的。”
最后九娘终于受不了了,喝止另外两人,自己跳出来高声说道:“哎呀!算了,这件事都怪我,我去给阿娘请罪认罚就好了,让她收回对七姊姊的惩罚!”
谢庭训静静听着几个少女七嘴八舌说完。
才收了脸上严肃正经的表情,说道:“当真?”
九娘一愣,磕巴了一下,“自……自然。”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九娘明显是紧张了起来,却强作镇定。谢庭训顺着廊庑往前走去,顺手敲了一下九娘的额头,才说道:“叔母并未罚我。”
几个少女一片安静。
随即,不知道是谁牵住了谢庭训的袖子。
她们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精彩。
“偏心!”
“若换做是我们,阿娘早就发怒了!”
“那她为何单独留下你?”
谢庭训抽回衣袖,回眸一笑,并不言语。
留下几个心如猫挠的少女,谢庭训加快步伐,飘然而去。阿姮跟在谢庭训身后,一直到进了自己所住的院子,才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几位女郎倒是好心。”
“若是待在江州,别的赶不上,日子倒是热闹许多。”
“女郎瞧着,也比在京都鲜活一些。”
说完这些,便见谢庭训面上已经露出疲态,心知她身体只怕是撑不太住了。连忙上前为她更衣,不再多话,好让她早些歇下休息。
接下来几日,谢庭训便大多数时候留在崔氏院中,跟着崔氏和崔氏身边的陈媪学一些要经手的事情。她也大概了解到,谢家的慈善堂尚且还在筹备,眼下还未正式开始赈灾。
不过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许多事情,不能再拖,必须有一个人做主心骨。
崔氏显然准备将此事全权交给她。
该交代的交代得差不多,接下来,便需要谢庭训亲自去过手。
二月十七,谢庭训命人驱车前往城西正在修建的慈善堂。
大抵是听到了风声,善堂虽然还未修缮完毕,外头却早已聚集着零零散散的流民乞丐,眼巴巴地看着善堂的工人。
谢庭训并未提前通知善堂的管事,所乘马车也并未带着谢家家徽,行至道路转角便停下。她和阿姮下了车,且走且看,静静打听江州百姓的风俗。
快要当善堂外时,前方传来喧哗。
道路正中坐了个跛足癞头的老汉,正哭天抢地,拽着一个少年郎君的衣摆不撒手。那少年郎君却懒洋洋地,一脚踹翻老汉,抬手便抽出腰间佩剑。
“胡闹!竟敢如此当街行凶!”阿姮想也不想,抬手示意暗处卫士,自己直接快步冲了过去,“谢氏部下在此,岂容你如此宵小之辈胡作非为!”
少年的剑快若白虹。
在阿姮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然转换了方向,想着阿姮而来。
剑气斜飞而去,却正好扑向了拉阿姮的谢庭训。
春风裹挟着凌冽的剑气扑面而来,吹开谢庭训面前重重帷纱,两鬓垂髾扬起模糊了视线。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正对上少年回头的目光,一时间无法收回。
少年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惊诧的事情。
原本狭长风流的一双眼,骤然瞪圆了几分,眸色清澈如水。
他直直看向她,有些失神。
谢庭训下意识蹙眉,然而地上的老汉,却骤然跳起。阿姮和冲向少年的谢家部下都反应不及,眼见着老汉朝着谢庭训扑来,抬手要掐她的脖颈。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避开。
然而避之不及。
危急关头,是少年手中长剑破空,劈向癞头老汉。这一剑凌厉至极,却带着三分失措,以至于老汉身侧的谢庭训也受到了波及。
谢庭训面颊被剑气掠得发疼,身体不受控制被老汉撞飞。
然而空中有一道身影更快,飞身上前拉住了她。
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住,对方掌心薄茧硌得她有些疼,却稳住了她的身形。素白帷纱被风吹起,少年前倾掠来的身体像一只轻盈的鹤,轻而易举撞入她眼底。
谢庭训只觉得视线被帷纱隔开,眼前只有对方清晰的面容。
那是一张俊逸明朗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面容,飞扬的眉眼似笑非笑,带着天然的风流缱绻,却偏偏目光清澈专注到令人心弦一震。
少年有些发懵地直直看向她。
然而他的目光炙热、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像是春日鲜活的草木。
连带着她都好像也便日光点燃了一般。
咚。
咚咚咚。
她只觉得心跳得比什么都快。
目眩神迷,无法回神。
谢庭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刺激得几乎想要闭眼,缓一缓神。然而少年闯入得这样突然,帷纱隔开了一切,他的面容近在咫尺,连微微急促的呼吸都落在她鼻尖上。
因为惯性的缘故,他靠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面颊。
然而少年下一步,克制地侧了侧脸。
像是有些赧然。
又像是因为礼貌,想要拉开距离。
说不清道不明。
谢庭训看见他浓长轻颤的眼睫毛,被日光照出一道薄薄的影子,眼尾往下的面颊上几点被晒出来的淡淡斑痕,还有三分恍若错觉的薄红。
好在下一刻,少年已经重新与她拉开距离。
谢庭训后腰被人扶住,不着痕迹站稳了身形,宽袍大袖遮盖掉了两人的接触。
视线重新被落下的帷纱笼罩。
谢庭训浑身僵硬站在原地。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仍觉得心口余悸未停,视线也仿佛有些恍然。
“此人是亡匪赵叩。”
谢庭训看向已经被谢家卫士制住的老汉,对方面色狰狞,早已没有了先前看到的凄苦可怜。卫士将他浑身检查一二,发现果然有不少伪装,得了谢庭训许可,便压着人往官府去了。
阿姮尚且惊魂未定,连忙奔向谢庭训。
上下检查一二,高声道:“离我家女郎远一些!”
当即挡在两人之间,不让少年靠近。
先前说话的少年收回视线,看向阿姮,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谢庭训问。
阿姮也脱口而出道:“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谢庭训看向少年。
少年表情镇定得有些过分,信手将长剑收入鞘中,冷冷一笑,淡淡道:“看错了。”
阿姮也不高兴道:“女郎,我从未与你离开过!”
想想也是,阿姮与自己刚来江州没多久,怎么可能会认识此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庭训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但细细思量方才见到的一张脸,却又全然没见过。
可能是错觉吧。
谢庭训有些不愿细想方才那一幕,不再追究。
反正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多谢郎君出手相助。”谢庭训礼貌地行了个礼,温声说,“不知郎君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定然报答郎君。”
少年下意识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谢庭训便道:“我姓谢。”
“谢娘子……”少年迟疑了片刻,表情重新归于从容镇定,嗓音带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鲜活意气,却回答得很认真,“我是江湖草莽,无名无姓。”
谢庭训微微一怔。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如何称呼?”
想了想,补了句,“抱歉。”
可能是她问的问题,让少年有些难堪,才这样表情古怪。
“哦。”少年倒像是长舒了一口气,面上扬起笑意,看向她坦坦荡荡地说,“你可以叫我桓三郎,桓是我义父的姓氏,我并没有骗你。”
他笑得眼底流光湛湛。
天生风流的狭长桃花眼微眯,直直看向她。
带着少年人没有遮掩的直白情绪。
谢庭训无意识吹了垂眼,避开他明亮的视线,心中大概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应当是依附士族的庶族游侠,不过性子倒好,品行也不差。
“今日多谢了桓三郎。”
“我正要前往谢家所盖的慈善堂,想必桓郎君必然也是侠义之辈,日后若有需要,可以前往慈善堂找我。”
“若我不在,其余人也会告知于我。”
少年眼睛一亮。
他握着剑柄,像是有点紧张,说道:“也就是说,我日后可以去慈善堂找谢娘子?”
说完,又轻咳两声,收了面上不自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