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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   加迪尔其实是存了点“坏心思”:瓜迪奥拉天天烦他,关键还烦得这么有水平,让他不管拒绝不拒绝,但凡有点礼貌都得给他个回应,这就是最讨厌的地方。加迪尔是得回,可一点也不想被对方拿捏着这么憋屈,索性半夜给他打电话,让他也吃点不得不回但深受打扰的苦楚。

      瓜迪奥拉一开始以为加迪尔是在哪儿度假隔着时差,或者是半夜忽然深入思考自己的职业规划想通了给他来电来着。但稍微聊了几句后他就意识到了对方就是故意半夜三点把他给弄醒,一点也没有遮拦自己的小心眼,不由得啼笑皆非:

      这是在“报复”啊。

      换个别人来,他可能就不爽了。但因为加迪尔现在是他很渴望能接触的球员,所以半夜头疼欲裂地被闹醒,他却没有一丝不快,反而像是做了美梦一样飘飘然,路过的小猫都恨不得拽过来啾两口。瓜迪奥拉飞快地就清醒了过来,隔着电话恨不得魅力大释放,绝不让这通宝贵的电话随随便便开始,就随随便便结束。

      加迪尔惊讶于他的这种态度,拜仁的人不是都说他像个漂亮但总是坏心情的美女一样难伺候的吗?这下换成了他把手机挪到面前来仔细看看确认没错。

      “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佩普。”因为瓜迪奥拉是无关紧要的人,加迪尔也就很坦诚地直说了:“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对方笑了起来。因为是夜里的缘故,他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后没完全消散的鼻音。如果是个嗓音难听的人再配上这种淡淡的含糊和沙哑可能会很令人生厌,但瓜迪奥拉因为说话的语音语调非常舒缓,客观来说就变得很动听。加迪尔想他学语言还挺快的,他在德国才一年,可是德语已经很流畅了,虽然带着淡淡的西语口音:

      “而我呢,加迪尔。”他的话尾像钩子一样挂着淡淡的笑音:“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看待我。”

      “我把你看得太小气了吗,先生?”

      “不,我确实是个夜里被吵醒时会脾气很差、大喊大叫的家伙(笑)。但现在可是你在联系我,终于,在这么长时间后——”加迪尔感觉瓜迪奥拉的声音像是在跃动,最后又落到了温柔的叹息里去:“你该知道我会有多开心。”

      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

      没有一个字有问题,可加迪尔就是莫名觉得他很肉麻。而且声音像是羽毛一样从手机里钻出来挠他的耳朵,感觉很古怪,所以他把手机拿得离自己远了点。

      “好吧。”他油盐不进地说:“谢谢您的好意。”

      加迪尔比他想象中要更鲜活和俏皮,像是个有点傲慢的小猫崽子,因为被人看着急了就扭头给了他一爪子。这也和瓜迪奥拉原本的假设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对方又是一个古板的德国年轻人,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忽然被冷笑话逗乐,但大部分时候都束手束脚,并很明显地对不是“自己人”的人木木的,能打电话来就是有意。

      可现在看来大概只是嫌烦了,在故意捉弄他。

      被捉弄也没关系,被捉弄也是一种接近。瓜迪奥拉也不着急,只是徐徐说:“既然你已经把我喊起来了,我们就说会儿话吧,好孩子。夏日的夜晚多美啊,别急着睡。你站在窗户边吗?月亮很圆,已经爬到天空中间了,我睡前它还在东边的山头上。不过月亮和太阳不一样,其实如果你每天同一个时间看它,就会发现它一直在慢慢从西往东移。如果下个星期的这个时间你还给我打电话的话,月亮肯定是在比现在偏东很多的位置。”

      加迪尔本来还倦倦地坐在楼梯上不想动的,听他说这么多,也就真的走到窗户边去看了一下月亮,看完忽然忍不住发笑。瓜迪奥拉轻柔地问他笑什么,加迪尔答复:

      “您总是在夜里教球员怎么看月亮吗?”

      “你得先做我的球员,才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啊。”

      瓜迪奥拉笑得很动听。

      “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奇。”加迪尔立刻委婉而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相信为别的人会对这个更感兴趣。”

      瓜迪奥拉不置可否:“也许吧。可是我并不关心别人。”

      “那可真是遗憾,听起来您好绝情。”加迪尔感慨。

      “这真是严厉的指控啊,我大为受伤。”瓜迪奥拉真诚地说:“我只是想试着坦诚些,却让你觉得我太冷漠了吗?”

      “我可不是大法官。”加迪尔不走心地道歉:“您当我在胡说八道好了。”

      “如果我已经当真了该怎么办?”瓜迪奥拉又在笑。

      “那我就再向您道歉一次。”加迪尔说:“然后偷偷在心里觉得您斤斤计较。”

      “糟了,到底被判了刑了。”瓜迪奥拉叹气:“我只好不当真,谁让我的法官很严格。”

      “我也只好不能做您的球员。”加迪尔顺着话头说:“谁让一个球场上不能站两个主裁判。”

      “天啊,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已经明里暗里拒绝我两次了,哪怕我还什么请求都没提出来。”瓜迪奥拉佯做抱怨:“我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当然不,佩普。”加迪尔切换了称呼,没再叫他先生,也没再称您:“我本来有点讨厌你的,现在却喜欢上了。所以我不打算和你兜圈子了,让我们都能早点睡觉去吧——谢谢你的好意,我也为我的粗鲁道歉。希望你没有生气,也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你下周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吗?我很难睡得好了,加迪尔。这就是我两个月来做的最好的一个梦,可你现在把我叫醒了。”

      瓜迪奥拉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寂静月光里,他听到加迪尔的笑音。大概是因为这是对方今晚第一次真心的笑,所以听起来好温柔,像是所有刺都拿掉了,美人脱睡裙一样,舒展又柔和地向下踩住:“醒来又怎么样呢?现实里还是有我。”

      但你不再会出现我通话的另一端,最起码这个夏天都不会了。

      嘟嘟嘟的声音拉平,变成有点刺耳的滴——,于是最后一点仿佛还绕在他耳廓里的加迪尔的声音也被冲散了。瓜迪奥拉把手机丢进椅子里去,用力扯开落地窗,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已然睡意全无。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忽然转身进来,从椅子上乱七八糟的衣物,钥匙和书本里翻出掉进夹缝的手机编辑短信,给相关的工作人员发送,让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快点推进克罗斯的续约。

      安娜飞机落地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二十八分。从慕尼黑飞过来其实是很快的,毕竟整个德国南北最远也就隔了八百多公里。她今天起床出门算早的了,加迪尔还要更早,八点多就在机场外面等了。其实提前这么多就到当然是没必要,他见安娜也不是这么的紧张,可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睡不着觉,早早就醒了,别的东西又早就早早准备好了,所以人早早就来了,无所事事地坐在车里看着鸽子在夏日阳光中扑腾着翅膀落到他的车前盖上,歪着头和他大眼瞪豆豆眼。

      “你疯了,加迪尔。”诺伊尔哈欠连天地无能狂怒:“现在是假期,早上九点不到,而你在和我打电话!”

      “你昨天不是说要滑雪?今天怎么就改成上午睡觉了。”加迪尔也纳闷:“对不起嘛,我真的没想到你还在睡。”

      其实是考虑到这种可能的,但同时考虑到把诺伊尔吵醒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还是打了。可是对方没想到他这么坏心眼,已经有点被哄到,态度软了下来,嘟哝着说:“夏天还是不能滑,山再高也没用,雪还是有点薄,没意思。白来一趟,房间这两天又退不掉,我只能睡觉了。”

      “什么山这么不懂事。”加迪尔哄他:“看我们曼努来了还不开始降温下大雪,下次不去了。”

      诺伊尔更伤心了:“我在瑞士呢,我在阿尔卑斯,我在铁力士顶上!”

      “对不起。”加迪尔笑出声了:“那你原谅它吧,也原谅我。”

      他笑,诺伊尔就忍不住也笑了,靠着被子舒舒服服地蹭了蹭枕头:“你今天心情好好。什么好事这么高兴,说给我听听。”

      “没有什么事,只是想着你该滑雪了,提醒你小心点的。”

      “我又不是舒马赫。”诺伊尔不以为意地翻了个身,有点不满足:“没有啦?就没有啦?就为了说这个?没有别的话要告诉我吗?”

      加迪尔其实本来就等人无聊,突发奇想给他打个电话打发时间的,哪里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无辜反问:“还应该有什么?”

      “你今年生日不应该是7月22号过吗?”诺伊尔有点耿耿于怀,尽管加迪尔看不见他还是嘟起了嘴巴:“马上就要到了,这次怎么着你也该邀请我。”

      加迪尔愣了一下。其实每年他过生日都是格策忙的,格策自己过生日过得也就那样,给加迪尔过却非常认真,每年一天都不能错,一天都不能差,大张旗鼓,连他不喜欢的队友也乐意叫上,就为了让加迪尔开心,营造一种“有很多人为你庆生”的氛围。但因为他去年转会拜仁的事他自己心里愧疚,觉得加迪尔可能不想见他,就没好意思再给他过生日。他不闹,去年21岁的生日加迪尔就没认真过,还是莱万和安娜坚持在家里给他办了小的生日派对。

      派对小,叫的人当然也就少,只有最亲密的几个多特的队友来玩玩。说起来诺伊尔抱怨加迪尔不叫他也是意外,一开始他们是鲁尔区死对头,熟悉的场合就是差点在场上互殴,后来诺伊尔转到拜仁、加迪尔又进了国家队,欧洲杯之后他们的关系才算是真的好起来,可1213这两年,加迪尔一年是欧洲杯上受了伤坐床上过的生日,一年是格策跑了没心思过,哪里能叫得到他。

      今年他其实也没想起过生日的事来,诺伊尔这么一说他才想到确实快到生日了,可格策不在,莱万也不在,谁还会硬是要给他办呢?加迪尔自己是真不想忙这个的,于是忍不住有点叹气:“年年都要过生日,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不想办……”

      “那你来慕尼黑好了,来我家过。”诺伊尔笑:“我给你买生日蛋糕吃。”

      “哎呦,好疼我哦。”加迪尔也笑:“那也不行啊,我怕被装麻袋里套拜仁去了。”

      “我哪有那么坏,怎么着也给你选个箱子吧?”诺伊尔大惊。

      他们贫嘴闹了一会儿,诺伊尔才咳了两下正声,坐起来说:“我说真的,今年我要给你过生日,你不想办那我就去多特玩,反正你不能不同意。”

      什么莫名其妙的,加迪尔茫然:“我有什么好不同意的……”,但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想到今年是和罗伊斯在一起,情况不一样,还真的不适合迎接朋友到家里住着玩,于是又改口了:“好吧,还真不行。”

      诺伊尔急得踩床上站起来了,差点头撞天花板,一弯腰躲开:“有什么不行的?”

      “你假期长得没处花吗,要跑这里。”加迪尔理直气壮地说:“这边整个州都不好玩,你也是知道的。”

      诺伊尔心说和你玩还不够啊,谁还出门,但嘴上还是很端庄的:“好不好玩你不要管,你就说想不想要我去。”

      加迪尔停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对不起,曼努……”

      “……我生气了,我正式通知你,我正式生气了。”诺伊尔抿着嘴说完,没挂掉电话,听那边静悄悄一片,又追了一句:“小没良心的,还不快哄我啊?”

      “我想你的,想你来看我,想你陪我过生日,只是真不方便。”加迪尔低落地讲:“对不起。”

      “你要把一辈子的对不起都说给我听啊,不许再说了。”诺伊尔烦死了,到底是妥协了:“我真是欠了你的,祖宗!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给你寄过去。”

      加迪尔想了一会儿:“那个小熊。”

      “嗯?”

      “你前两天不是上电视节目吗,我看了。”加迪尔笑着说:“里面放了你小时候的录像带,你一直抱着那个小熊……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把那个送给我。”

      “在是还在的,可它应该已经破破烂烂了……”诺伊尔有点迟疑:“而且我妈一直舍不得扔,帮我收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讲要送人……”

      他已经能想象到他妈的第一反应会是“谁要拿走你最喜欢的玩具?你舍得妈妈都舍不得”。

      “不行也没关系的。”加迪尔当然不会为难人,他提这个话头本来就是为了哄诺伊尔开心,证明自己看了他的采访。可诺伊尔硬是从他很正常的语气里听出了“呜呜你舍不得那就算了吧呜呜”的委屈,自己脑补了一番加迪尔黯然低头可怜巴巴的样子,立刻着急了,连忙哄道:

      “算了算了,多大点事,有什么不行的。正好我要回家看父母的,到时候重新修补一下再给你寄过去。”

      “不用翻新,我就要你原来那个就好。”

      他又从加迪尔正常的声音里脑补出破涕为笑(?)的欢喜,不由得心都软了,脸上挂上笑:

      “好旧的玩偶了,不过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抱着玩的,怎么就这么想要。”

      加迪尔仿佛能读取出按照他失速心跳下他自己都说不出的不安渴望,自然又坦诚地讲出了他从没设想过,却又好像已经想象了千百次,千方百计诱导加迪尔说出的答复:“我喜欢你呀。”

      烦死了。诺伊尔很清醒地想着: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在这儿似是而非的开玩笑呢。

      说得太坦诚和随意,所以是故意欺负人的笑话罢了。

      但他还是欢喜得快疯了,心脏跳得可耻,可恨!诺伊尔恨不得往自己胸口捶一拳头,知道不能这么自残才忍住了。可路过镜子看到里面面红耳赤的自己,他还是没克制住往上面狠狠地砸了一下。没用的废物,你才是真的笨蛋。

      安娜调整好帽子、墨镜、口罩,推着小猫坐的婴儿车走到停车场指定的区域时,一下子就在各种柱子、各种型号和颜色的车辆,还有路过车子的闪光灯与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的包裹中发现了加迪尔。虽然对方也全副武装靠在牌照陌生的车边,可蓝眼睛在这样昏暗的场合里都在发光,她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不用穿高跟鞋就是好,她冲着他快步走去,把车暂时扔在旁边,张开手给了他一个带着淡淡香水味的拥抱。

      加比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大声。

      “哦,这里太美了亲爱的,真开心看到你有在更认真地生活,是不是?”他们直接从地下车库上到房子里,安娜站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加比被放了出来,先在也被摆出的猫砂盆里上了厕所,然后就熟门熟路地跳到了它以前在这个屋里最喜欢的位置——餐厅茶碗柜的上面,舒舒服服地揣上了手手,往下看着房间。加迪尔把车钥匙挂起来,一边换鞋子一边笑:“我之前生活得不认真吗?”

      “老实说我真的有在担心,原谅我,甜心,你有时候会像个小清教徒。”安娜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又冲到窗户边去看花园:“上帝啊——你为我准备太多了!”

      她带着惊喜和感动扭过头,加迪尔感觉整个房子都灿烂光亮了起来,情不自禁笑得更大了:“我真开心你还喜欢它们。”

      “没道理在几个月里我就换了挚爱。”安娜再次冲他伸出手:“再来给我抱抱。”

      换了个角度后她才发现对面原来属于她和莱万的那件房子的院子里竟然也还是种着红玫瑰,可明明出售时下一任主人已经把院子全拔掉清理干净了。加迪尔隐瞒了自己把这套房又买了回来的事实,轻描淡写地说谎:“好像是又出售给别人了,我在栽花的时候对面也有人来问,大概是觉得漂亮,过了几天就也种上了一样的。”

      安娜微笑着捧住脸趴在窗边看,看阳光和蝴蝶是如何依然那样落在半透的鲜艳花瓣上,和过去的几个夏日依然一样:“真好……多美啊……现在新房里我们反而没种红玫瑰了,那片街区的女主人都更流行在院子里栽白绣球和粉绣球,在外面绕一圈,中间挖池子放石子,上面再搭铺地板,放桌子或者露营的帐篷,开party的时候可以绕一圈小彩灯在绣球上。”

      “那样也很漂亮。”加迪尔很熟悉这种布局,在慕尼黑确实常见,他不知道在几个队友家里见过他们是这么搞的了,体贴地说:“而且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他们可以在院子里搭秋千,做游戏……那也会很好的。”

      安娜笑得摇了摇头:“要不是知道你是真没有催婚催育的意思,我都要应激了。”

      她和加迪尔分享了很多这几个月发生的、他不了解的事。她的视角里虽然很多东西和莱万挂在一起,但又有更多不同。波兰的家庭,亲朋好友,虽然幸福但也非常琐碎烦人的订婚,转型期的事业,考虑中的正式退役,复杂的商业代言,对未来的考量……加迪尔听得很认真,他们一起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说话,一不小心被打开的面粉扑在脸上糊成大白脸,一起发出大笑。也是按照约定安娜给他做了苹果蛋糕,其实加迪尔都忘了这事了,看她开始给苹果挖核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点心,继而又想起来之前他随口说了想念,安娜也随口许了诺言。

      这个房子虽然不大,但是采光非常好,每间屋都涌进了像过度曝光的照片里那样才会有的泛白的,让所有人和物的边缘都在发光的海量光线。加迪尔看着安娜在阳光中的侧脸和微微晃动的黑色马尾,忽然就已经难过了起来。对方一扭头见他一副眼圈都红了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怎么啦?柠檬进你眼里了吗?”

      “我已经在害怕告别了。”加迪尔笑了起来,笑话自己太矫情:“我一下子想到,想到等一会儿你不是只是过个路回对面去,而是要去机场……”

      “哦,别这样。”安娜抱住他温柔地用手肘拍拍,防止手上的面粉蹭到他的背上:“柠檬也要进我眼里了。”

      加迪尔不恐惧、不厌恶被人拍照,无论是朋友还是工作人员还是狗仔,他在镜头里是那种毫无忸怩和羞涩,也没有遮掩的直视镜头的样子,经常会吓到一些在取景框中猝不及防被他的浅蓝色眼珠抓到的摄影师。但他自己从来不拍照,也不记录生活。他从来没有和别人一样的那种欲望,举起手机或相机,定格阳光,桌布,新鲜的水果,冒着热气的意大利面,水中鲜红的草莓,朋友或爱人灿烂的笑脸,家人眼角苍老的皱纹,他从不。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试着在家里摆上一个相机记录些什么,甚至没有去调整它的位置,就只是放在那儿开着录视频,几乎要忘记它还存在,还是安娜主动非常感兴趣地弯腰去和它打了个招呼。

      尽管提前说了,加迪尔莫名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像是很不好一样,做错事似的低着头为她拉椅子:“要不关掉别录了,感觉好奇怪。”

      “没关系啊。”安娜对着翻转屏整理自己脸侧的头发,来回侧头找一个最漂亮的角度定格住,wink了一下,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样真的很好玩,回头也发我一份好不好?就当留个纪念,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想看呢?”

      加迪尔说好。

      安娜也和他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把加比抓下来也一起合影,但这些当然不会发到社媒上去,只能是自己收着看了。他们俩没有刻意回避莱万,也没有刻意去提起他,加迪尔很意外自己反而因此感受到了一种自然和平静,他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会那么狼狈不体面,也许是因为决心割舍和遗忘就是一件越来越容易、越来越看出效果的事情。安娜说起了莱万的家庭,说起他母亲的样子,听起来比加迪尔上次见到她时更苍老些;说起他姐姐的样子,听起来比加迪尔上次见到她时更快乐些;说起他父亲的墓碑。

      “你很难想象我踩着高跟鞋穿着白纱裙就去了墓地里吧?我还献了花。”安娜感慨:“但那是我真正感受到加入另一个家是什么样感觉的时刻,真奇怪,我很难描述。我不觉得尴尬,紧张,抱怨,或感激、激动、悲伤……我好想就只是,感觉很平静,像是见和一个未见面的父亲。我在心里和他说:您好。”

      “我知道。”加迪尔轻声说:“我知道。”

      安娜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我非常想要你能在那儿,罗伯特其实也是,可他就不说,只喝了很多酒。”

      “但他刻意把订婚的时间选在了世界杯里。”加迪尔叹了口气。

      安娜笑:“这样他才能安慰自己你没去不是因为拒绝,而只是去不了。可我知道我们加迪尔不是那么绝情的孩子,你才没有因为他要转会了,因为和他闹脾气,就不愿意出席他的订婚礼,婚礼,不是吗?我知道是罗伯特自己太胆小。”

      “是的。”加迪尔有点受伤地抿住嘴唇:“我怎么会不愿意去呢?哪怕不和他说话,我也会去的。我还会给你们送戒指……但等到你们结婚,我应该是真的不能送戒指了,我也当不了伴郎,对不起。”

      “别说抱歉,宝贝。”安娜温柔地看着他,用食指刮了刮他的眼角:“谁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样呢?别着急。”

      到时候就算海在头顶飘,螃蟹竖着爬,莱万也不会请他当伴郎,加迪尔很悲观地想,起身去给她拿补上的订婚礼物。虽然寄送也是一样的,但这样的礼物还是当面交递更慎重。和礼物放在一起的还有信,加迪尔有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和安娜说:

      “其实礼物是年初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信也是。后来我想重写,又觉得怎么都不对,就还是这样了。到家里再拆好吗?不然我要不好意思了。”

      安娜于是收好,先看礼品。轻轻打开盖子的时候钻石的光芒刺得眼睛痛,她立刻明白为什么会是年初就准备好的——恐怕早两年就开始定制了,今年才拿到。这是一对珠宝胸针。花纹繁复、栩栩如生的两只小鸟拖着尾翼一同靠在枝头,轻轻一拿就可以把其中一边胸针拿下,但图案依然流畅自然。

      她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加迪尔简直要拿一整年的薪水来定这个。

      两只小鸟都是蓝宝石眼睛,安娜轻轻抚摸了代表自己的那一只,抬起头来吻了吻加迪尔的脸颊:“谢谢你,亲爱的,我非常非常喜欢,真的,只是太贵重了……”

      “没有什么比你……你们,在我心里更宝贵。”加迪尔轻轻笑了起来,珍重到不能再珍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一触即离:“祝你幸福,姐姐。我真的好遗憾,它们没赶上你的订婚礼,我也没有赶上,没有给你捧裙子……”

      这一会儿他们明明都在认真笑的,却全都忍不住哭了。

      “在知道你们在认真面对这段关系,因为相爱日深而考虑订婚时,你们想象不出我有多高兴。我在一个晚上里想了三百次那会是什么样,我会站在雪白的拱形花门下,为你们捧起戒指吗?我会站在你们的家人一起,扶着罗伯特的妈妈,和你的姐姐一起鼓掌吗?我会和你们一起前往墓园,在爸爸的碑前放下花束吗?如果你们以后有了孩子,虽然这还太遥远了,我真是胡思乱想,我有可能成为它的教父吗?如果做不成教父也没关系,我还是会视如己出地爱他们,陪伴他们长大。我以前从不觉得婚姻是通往幸福和永恒的道路,但现在我全心全意地期盼和相信你们会永结同心。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赞美诗里的话,但今天我在祷告中祈求了很多次它们真的会应验,我希望你们永沐在爱的光辉里,放在心上如印记,环在臂上如戳记,飞在枝头如爱情鸟,永不止息。”

      “来自……”莱万读信的声音像被石子绊了一下:“来自爱你的加迪尔。新年夜。”

      “我有时候真的会有点恨你,罗伯特,我在飞机上读它的时候就是‘有时候’。”安娜疲倦地踩着拖鞋在屋子里走动,还没想好把手里的胸针盒子放哪儿,哪里都不满意。夜已经很深了,她还奔波劳累了一天,本该严格护肤早点睡才是,可她根本没有精细抹脸的心情,烦躁于自己生活的每个细节都得精心设计和追逐,就和外面院子里的那些愚蠢绣球花一样,她根本就不喜欢绣球。虽然这种情绪只会停留很短的时间,明早起来时她就又能和那些圆形蠢花和睦相处了,心平气和地给它们浇水,在来做客的人发出赞叹声时露出愉快的笑。可现在她决定释放一下情绪:“他可怜死了!眼睛都哭肿了!你想想他的眼睛!从来都不哭的一个人,我又不是铁石心肠——”

      “难道我就是铁石心肠!”莱万忽然也喊了起来,声音像是在空气里碎成一块块的石头:“难道我就不难过?”

      “你哭也没用,眼泪别掉信上去。”

      安娜今天懒得哄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把胸针放保险柜里,更贵更大的预备结婚用的钻石首饰套装倒是先拿出来也不碍事,大不了再买个柜子:

      “订婚这事确实不能全怪你,没坚持换个时间,我也有错。但你现在和我哭是真哭错人了,我也是真伤心了。我们本来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她顿了一会儿改口道:“你们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莱万冷着声音恨道:“我不要把信给你了,永远不要。”

      “随便你。”安娜坐在化妆台前,摘掉耳环,眨了眨因为哭了而有点不舒服的眼睛,准备滴两滴眼药水:“反正你再也不会听到加迪尔说爱你了,你应得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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