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你》尔等败类

3、第 3 章

　　周枫桥暗自忖度：若是此地拍成照片，应当是很好看的。而他的工作则正好是祛除小广告，也算是为这座城做点美容方面的贡献。
　　但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这里哪怕出价再高，也没人愿意来了。
　　他当时正准备对一个被小广告狠狠荼毒的电线杆进行他的第一次工作实践，还没等工具碰到电线杆子，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向后狠狠一扯，他险些撞上咫尺距离的灯柱。
　　“新来的？”
　　周枫桥吐了口气，回头一看，那个害他差点脑震荡的人正戏谑地看着他。
　　那人面庞年轻，身量很高，但输于体瘦。上身赤裸，肋骨突出，像化石镶嵌上去的，看久了有些唬人。
　　周枫桥没吭声，那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时，一双手从那人的身后伸出来，揽住了那人的肩膀，笑道：“傻了？这地儿来过的外边儿人就那么几个，有没有来过还记不清？没念过书脑子是不好使哈。”
　　那人不悦道：“那你现在不也逃课回来了？林大壮，你他妈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
　　周枫桥盯着被叫林大壮的那人，同样是稚嫩的面庞，但手臂上的那条蜥蜴纹身实在惹眼。林大壮收回手，恭敬地抱了个拳：“小的不敢，您继续。”
　　那人重新恶狠狠地看向周枫桥，趾高气扬：“交保护费！”
　　周枫桥很是不屑的乜了他们俩一眼，他很厌恶这种故作成熟、学那些地痞流氓作威作福模样的人，蹩脚，幼稚，惺惺作态，甚至替他尴尬。两个人年纪都不大，还都是上课的年纪，逃课，抢劫，纹身，学着那些社会上的人，心智不熟，又学得浮于表面，只能凭添可笑。
　　周枫桥冷冷道：“你的保护，我用不着。”
　　林大壮和那人双双一愣，林大壮憋不住，一边幸灾乐祸地拍着那人的背，一边哈哈大笑道：“鸡尾，你这是不是被瞧不起了？都叫你多吃点了，你长成这样人家都嫌弃你了！”
　　周枫桥没有管鸡尾铁青的脸，继续道：“逃了课就为了来这里收个保护费，我替你们的人生感到不值。你们应该坐在教室里，而不是站在这里炫耀你们新学会的幼稚技俩。”
　　林大壮这下也敛了笑容，身旁的那个叫鸡尾的直接带着一阵拳风呼到他脸上了。
　　周枫桥不防，后脑勺铿锵一声撞到了身后的灯杆上。他眼前一黑，鸡尾的另外一拳接踵而至，他的头再一次被掼得撞上灯柱。
　　“你看我够不够格？满不满意？”鸡尾一把把他拎起来，冷笑道，“长得一张小白脸，念过几年书，就以为自己能当圣贤？倒还把自己当个ji巴来教我，你倒是会装！”
　　周枫桥被这几拳打出了愤怒，一手推开了鸡尾，但他自知拼不过两人，也不想惹出事端，只能强压怒火，理了理被鸡尾揪乱的衣襟，冷冷道：“这就恼羞成怒了？请你有点素质，满口脏话像话么。想学那些社会的人违法犯罪，你也得有这个胆量，也做好为此负责的准备。”
　　鸡尾脖子一挺：“我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周枫桥差点脱口而出“你懂个屁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但他生生忍住了，道：“我没有在威胁你，我只是在担心你。别偷别抢这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告诉你，但这样的提醒是忠言逆耳利于行。你……”
　　鸡尾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够了，少给我婆婆妈妈的扯淡，别以为你忽悠我几句就可以糊弄我，钱给我！”
　　周枫桥道：“不信你搜，我真没钱。”
　　鸡尾不信，摸了他全身，就搜到个身份证，难以置信道：“什么都没有？”
　　周枫桥没说话，林大壮一把抢过鸡尾手中周枫桥的身份证，侮辱性地拍了拍周枫桥肿起的半边落日般的脸，道：“明天带现金来赎，不然我用你的身份证号贷款。”说完，一拉鸡尾：“走吧。”
　　鸡尾跟着他走到了一所初中旁的小径上，见林大壮停了脚步，鸡尾顺势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林大壮知道他烟瘾犯了，不留痕迹地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但劣质烟草的味道还是源源不断地往鼻腔里钻，林大壮皱了皱眉，方要出声嫌弃，就听鸡尾疑惑道：“怎么会有比我还穷的人？”
　　林大壮嗤笑：“现在谁出门带现金啊。”
　　鸡尾道：“可是他手机也没带身上啊。”
　　林大壮：“忘带了，或者故意放家里了。”
　　“……现在谁出门不带手机啊？”
　　林大壮没搭话，举起手中的身份证看，鸡尾也过来凑热闹，看着身份证上面的姓名吭哧瘪肚道：“周，周什么桥？”
　　“什么周桥？”从学校里走出了一个背着书包的黑衣服的少年，声线冷清，“不是逃课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林大壮咧嘴一笑：“来接我儿子放学。”
　　“滚。”那少年也笑了，“聊什么呢？”
　　林大壮话还没开始说，人就已经开始笑，鸡尾急得赶紧去捂他的嘴，被林大壮一闪身躲开，伸手一把捞过黑衣少年跑开，乐颤颤道：“我跟你说啊，今天鸡尾学你和真叔抢劫，就他那胆子也敢去收保护费，说什么要有威慑力还学人家把衣服都给脱了，结果不仅一文钱都没抢到，还被那人给教育了一番，说什么忠言逆耳，叫他少祸害社会，还批评他抢劫技术不行，哎不行我快笑死了。”
　　黑衣少年看了一眼鸡尾，毫不留情地点评道：“废物。”
　　鸡尾不服气道：“什么啊，分明是他没钱可抢，这能怪到我头上吗？再说了，他身份证不是在我手上吗，明天准能要到钱。”
　　林大壮惊讶出声：“可是你连他名字都不会念，你能拿他身份证做什么？”
　　鸡尾涨红了脸：“不是你说可以用他的身份证号贷款吗？”
　　黑衣少年嗤笑出声：“贷款的贷字怎么写你恐怕都不会吧，还贷款呢。”
　　林大壮非常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鸡尾愤然地给了他一拳：“我那还不是为了帮兄弟还钱？”
　　黑衣少年的眼帘垂了垂，挣开林大壮圈着他的手，淡淡道：“别抢钱了，我不要。”
　　林大壮收回手，道：“你自己不也抢？还来教育起我们了？”
　　黑衣少年道：“要钱的人是我，你们少去干这种事儿。”
　　鸡尾急道：“叶泊，兄弟的钱你也不要，那陈哥那儿，你怎么交代？”
　　叶泊道：“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三人沉默片刻，林大壮先开了口：“你还差多少？”
　　叶泊道：“少管闲事。”
　　林大壮和鸡尾还欲多说什么，叶泊一拉书包肩带，快走几步率先过了马路。林大壮本欲去追，见鸡尾突然停在马路对面，也被迫停下，急道：“怎么不走啊你？”
　　鸡尾涨红了脸，小声道：“不能闯红灯。”
　　林大壮当场气结，但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只好陪着鸡尾在路口等绿灯照亮前行路。

　　周枫桥兢兢业业地除完了小广告，拎着工具来到了一家茶室门口。茶香四溢，犹如甘泉一般的气味环绕着他。
　　只有这一刻，他才有一种回到了乡下的感觉。服务生看见他走进来，连忙迎了上去，热情地给他推荐产品。周枫桥红着脸，也不好意思打断年轻女孩儿的激情澎湃，认真地听了一刻钟后，从茶房里才走出一个不过而立的青年人，正是今早给他除小广告工作的那个人，笑着对那个女服务生道：“小吴，这是我的客人，快放过他让他进来吧。”叫小吴的女服务生连忙道歉，领着周枫桥进了茶房。当今早的那人看见周枫桥顶着一张肿的发紫的脸进来的时候，没多惊讶：“坐吧。”
　　周枫桥脸上隐隐作痛，摇了摇头：“不了。”
　　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周老二听着并不很舒服。随后那人递出去一个信封，看着他的脸，笑得有些揶揄的意思：“明天还来吗？”
　　周老二走上前接过信封，顿了顿：“来。”
　　“还去樟画巷吗？”
　　“去。”
　　周枫桥答得没多犹豫，那人这才露出一丝惊讶：“你倒是……今天被抢了什么？”
　　周枫桥苦笑道：“身份证，估计还得再花点钱办一张。”
　　“钱没被抢？”
　　“没带钱。”
　　“手机没被抢？”
　　“……没有手机。”
　　那人点了点头，也没露出多吃惊的表情，示意他去看看刚刚给他的那个信封：“检查一下。”
　　周枫桥攥着那个信封，有些紧张也有点兴奋，这将是他在这座城赚到的第一桶金。如果不是因为那人的目光一直紧紧锁着他不放，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撕碎信封的封口。但他没能这么做，只是不疾不徐地撕开了那个信封，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更淡定一些，不要吃相太难看。
　　周枫桥有些诧异：“三百？”
　　“你脸上这个按工伤处理，多出来的两百块钱算是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那人端着茶抿了一小口，颇有兴趣地看着周枫桥控制不住兴奋的脸。
　　周枫桥自知失态，抱歉地笑了笑，道：“你要是这样，我还得谢谢那个暴打我的人了。”
　　那人打趣道：“只要你别为了能多得两百块天天叫樟画巷那群人揍你就行。”
　　周枫桥笑了笑，揣好钱准备走，那人在身后叫住了他：“留个姓名再走吧。”
　　“姓周，枫桥夜泊的枫桥。”周枫桥道。
　　“巧了，我姓林，叫林乌啼，月落乌啼霜满天的乌啼。没有手机的话早些去配一个吧，”林乌啼起身送他，“路上小心。”
　　周枫桥勾唇笑道：“多谢林老板了。”

　　周枫桥坐车回了村子，邻居赵单明正好瞧见，和他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样啊？”
　　周枫桥正在把一辆电动车搬进院子，累得满头大汗：“还成，工作找着了，比以前在小作坊里的高。”
　　赵单明进了他家院子，看着他摆弄那车子，奇道：“你这是？”
　　“想以后骑车上班，方便一点儿。你会骑吗？”周枫桥接过赵单明递的纸巾，擦了擦汗道。
　　赵单明道：“我就说你怎么有车不骑，现是不会骑。行吧，等我家小宝写完作业我就来教你。”
　　周枫桥笑道：“当然是女士优先，你回去吧。”
　　赵单明乐呵呵地回去了，周枫桥决心先研究一下自己的脸该怎么办。虽然肿起的地方已经很难看出来了，但周枫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第一天上班就闹出这种事情……明天下午还得再去樟画巷除小广告，报酬的诱惑太大，他再危险也得去。不过这回他得多留几个心眼儿了，也不能每次去都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实在打不过就躲着吧……不过身份证落他们手里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