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寒》京久

2、Chapter 2

　　陈润笙这个人……怎么说，从小就像条小狗，见人便摇尾巴。
　　温傲寒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小狗刚进入青春期，男孩子发育晚，还没抽条，矮矮瘦瘦的，像条流浪狗，每天跟她屁.股后边姐姐姐姐地叫，不为什么，只因姐姐能给他辅导功课，烦了还会帮他做，做完让他从哪来滚哪去。

　　后来流浪狗饭量大增，个子噌噌噌地往上蹿，可即便长过了温傲寒，他也习惯叫“姐姐”，只有在唱歌时才敢斗胆喊一句“傲寒”。
　　马頔喊着他的傲寒，他也喊着他的傲寒。

　　再后来呢？温傲寒记不太清了，过去的日子走马观花般一晃而过，留下难以消弭的余味，却想不起其中细节。
　　她记不清陈润笙掌心的温度、动情时颤动的睫毛以及温柔的语气，一切远得像场梦。

　　她看着他。
　　他好像更高了，身形挺拔，肩背宽阔，担得起少年时许下的承诺，可温傲寒已经不需要了。

　　一别经年，他乡再遇，温傲寒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会眼红，实在不行祭出一句重逢万能话术，道声“好久不见”缓解尴尬也行。
　　然而她没有。
　　大概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过了“再见还会红着眼”的阶段，短暂的无措后，她快速恢复平静，点头应了那声“姐姐”。
　　她说：“长高了。”

　　不止是长高了，面部轮廓也变利落了，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平添了一股稳重气息。
　　他站在那里，身高腿长，是个真正的男人。
　　小狗彻底长大了。

　　陈润笙“嗯”一声，眼里含着山间的雾，又像隔着千山万水，凝视着他翻山越岭才找到的傲寒。
　　他曾经没抓住的傲寒。

　　他不想把重逢搞出生离死别的阵仗，紧紧憋住快涌出胸腔的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成熟点。
　　他的声音很低，说：“好巧。”

　　此话一出，旁边的女生毫不掩饰地翻个白眼，默默吐槽这钢铁直男——巧个毛线呀，跨越千里才找到的人，不应该添油加醋描述一番一路上怎么怎么不容易，先把对方感动了，后面才好上分呀。
　　好巧是几个意思？

　　她恨不得自己上！

　　温傲寒注意到她的表情，微微皱起了眉。
　　不过她没多问，她和陈润笙分开太久了，无论这女孩是他朋友还是女朋友，她都没有权利过问。

　　只觉得眼熟。

　　温傲寒：“怎么想到来稻城亚丁？”
　　陈润笙：“节假日嘛，来凑个热闹。”

　　对，国内的景点来来回回就那些，不是来这儿便是去那儿，恰逢国庆有时间，凑个热闹而已。
　　陈润笙没有刻意找她，只是碰巧——温傲寒想。

　　来自她内心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她拉开门，像个真正的老友，寒暄道：“进去吧，你们再不来，我都要给你退房了，路上遇事了吗？这么晚才到。”

　　“飞机晚点了，”陈润笙说，“到成都都下午了，转车转到了晚上。”
　　温傲寒侧过身，让他俩进去：“嗯，稻城亚丁没有飞机直达，只能坐大巴。”

　　陈润笙拎着他和另一个女生的行李箱进门，末了注意到温傲寒站着不动，便问：“你不进来吗？”
　　“不了，很晚了，明天还有事，得早点回去休息，”温傲寒招呼来前台小姑娘，把晚到的客人交给她，对陈润笙说，“你们……也早点休息，有需要打前台电话，别客气，我又不会给你打折。”

　　她说的是“你们”，还打折。
　　前台小姑娘一脸想吃瓜的表情。

　　然而温傲寒不解释，交代完便走了。
　　一来她明天真的有事，得早睡，二来她的确不想过问陈润笙的私事。从原则上讲，他们现在顶多算熟人，犯不着刨根问底，哪怕他们曾经足够亲密，但五六年的时光足以把那份亲密消磨殆尽。

　　温傲寒在九点半离店，到家已是十点。她住的地方在一个老小区，房子两室一厅，租的。
　　稻城的房价并不算贵，至于为什么没买套房，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她的定点在哪里，好像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宁城。

　　进门直冲卫生间，洗头洗澡，出来做个护肤，躺床上已是十一点半。床头开着盏小台灯，温傲寒摸出手机看了会儿前台小姑娘发过来的每日报表，看完关灯睡觉。

　　她以为她会失眠的，毕竟见到故人谁都会回忆下往昔，结果她没有，甚至没去想陈润笙说的“好巧”是怎么个巧法，明明是偶遇，那陈润笙为什么不问她为何在稻城，最近在做什么，当初又为什么离开？

　　就好像陈润笙知道似的。

　　所谓的偶遇不过是别有用心。

　　翌日，温傲寒是被闹钟吵醒的，清晨六点半的天将亮未亮，不过从窗帘缝隙泄进来的一丝霞光可以看出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赖了十分钟的床，接着起床洗漱，就这十分钟，把她的早餐时间给赖没了。

　　她得赶在七点半之前抵达店里做前台，否则早起的客人找不着人会投诉的，到时她该怎么处理自己迟到，她还没想好，怎么着都不合适。

　　七点出门，这次温傲寒开了车，十分钟的车程，抵达店里时已有不少客人起了，正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也有人等在前台，跟同伴说房间里的水不热，想让前台找人看看。

　　温傲寒匆匆停好车，本想着先让厨房准备早餐，结果一看有人等，立马投入到工作中，去到工位翻找维修电话，俨然一副才上岗业务不熟的样子。

　　刚打发走要修热水器的客人，接二连三又来了几批客人，问她去哪儿坐车到景区、亚丁村没有信仰真的不让进之类的问题，还有一个人来说他朋友出现了高反，去哪里可以吸氧？

　　这不是小问题，温傲寒立马让人送患者去山下的医院，并让工作人员嘱咐游客，有不适及时就医，别抱有侥幸心理。

　　等忙完，温傲寒的肚子已在严重抗议，她在考虑要不要给前台小姑娘加工资，这干的哪是前台，分明是保姆。

　　偷了空隙，温傲寒也没忘记养生第一步要从吃早餐开始，她在台面上立上块“暂时离开”的牌子，便起身去了后厨。

　　还未走到厨房，突然，她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是葱油香。
　　之所以熟悉，是因为陈润笙还是小狗那会儿，唯一会做的食物就是葱油拌面。小葱在油里炸出香味，放入耗油、白糖、鸡精，往面条上一浇，方圆五里的小孩都馋哭了。当然，陈润笙也没少因为用油太多而遭他亲娘如泥石流一般的亲切问候，每当这时，陈润笙都会问吃面的温傲寒：“好吃吗？拿命换的。”

　　温傲寒能就这中二台词嘲笑他一天。

　　大清早的忙晕了，温傲寒都快忘了陈润笙来稻城了，若不是熟悉的香味勾出她的记忆，否则她一天也不见得记得起。

　　她不知道厨房里是谁在炸葱油，试探性地撩开厨房门口的帘子，只见烟熏火燎的厨房里，陈润笙系着围裙，衬衫袖子撸起一半，露出截精实好看的小臂，手里还拎着油桶，旁边的厨师长一个劲儿地说“够了够了”。

　　看来还没有改掉放油没个准的毛病。

　　温傲寒仿佛回到好几年前，那时的少年也是这般立在灶台前，为一个人洗手作羹汤，温傲寒同样会说“够了够了”，末了还加上一句“小心你妈又捶你”。

　　正想着，陈润笙已拌好了面，两碗，厨师长让他做好就赶快出去，别待在这碍事，陈润笙不，说还差个煎蛋。
　　厨师长反手抄起个提前煎好的蛋盖面上头。陈润笙心满意足，端着面走了，然后他转身看到了温傲寒。

　　他没有惊讶，而是露出个乖得不行的笑容。
　　好像他早知道会遇上温傲寒。
　　他说：“你忙完了，吃早饭了吗？”

　　不是“早上好”之类的客气话，是“吃早饭了吗”，如家人间真心实意的关心，登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横亘在他们中间五六年的时光近得犹如昨天，温傲寒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他们还是他们。

　　温傲寒不是腼腆的性格，实际上多年的摸爬滚打早让她学会了不露声色，即使面对故人，也能做到款款大方。
　　她摇摇头，说：“还没，我让厨房做。”

　　陈润笙：“一起吃吧，我借厨房下了面，刚好两碗。”

　　一屋子厨师转过头，嗅到八卦的味道。
　　难怪要加煎蛋。

　　陈润笙接着补充：“你不是喜欢吃吗？我专门给你做的。”

　　话说得直白，几个年轻学徒开始起哄，“嗷嗷”叫着。
　　温傲寒给了个眼神让他们自己体会，接着倚在门框端量着陈润笙，颇感头疼。

　　这人貌似要作妖。

　　厨房还有其他人，有些话温傲寒不便当着外人说，便朝陈润笙勾了勾手指：“出来。”

　　陈润笙一如当年，屁颠屁颠跟上去，坠在身后的狗尾巴愉悦地晃晃。
　　他跟着温傲寒去到角落坐下，放好面摆好筷子，开始吃一顿平常又重要的早餐。
　　“喝水吗？我去给你接。”

　　温傲寒一口没动，借着落地窗透进来的耀眼阳光打量着陈润笙。
　　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长大了，却还保留着当年的少年气，直白赤.裸地对她好。
　　不过温傲寒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挥手让他坐下，说：“陈先生，你和我一起吃早饭是不是不太合适，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吗？”

　　“女朋友？”陈润笙一脸懵，咬着筷子想他女朋友是谁。
　　温傲寒也不藏着掖着：“昨晚和你一起来的那女孩——”
　　“啊，”让她一提，陈润笙反应过来，笑出声，“你说露露？她不是我女朋友。”

　　原来那女孩叫露露。
　　温傲寒不语，不想表现出很八卦的样子，但的确有些微妙的开心。
　　说不上为什么，可能因为这世上又多了条同命相连的单身狗。

　　“我俩是在网上认识的。”陈润笙观察着温傲寒的反应，试图在她脸上窥见一丝别样的情绪，好让他知道他是被在乎的。
　　然而温傲寒淡定如水。
　　陈润笙只好解释下去：“十一假期我想出来玩，在网上看攻略，她是个旅行博主，恰好我翻到她写稻城的帖子，私信聊了聊，再恰好她也要来稻城，我俩就结伴了。”

　　三言两语道清了原委，可真实情况是，陈润笙在翻攻略时，无意间翻到一张照片，是五一假期拍的，定位在稻城。
　　可能是偷拍，照片比较模糊，照片上的人坐在落地窗前垂头看书，身后是远山远水，她的轮廓融进天与地之间，透出遗世独立的孤傲。

　　纵使六年不见，陈润笙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寻了好久的傲寒。
　　他当即联系了博主，博主是个网瘾少女，消息秒回，说照片的确是五一假期她去稻城住店时偷拍的，还被发现了，不过她没删。博主还告诉他民宿的名字，陈润笙即刻订了房，事后博主才提醒他，去稻城别冲动，小心有命去没命回，高反不是开玩笑的。
　　可陈润笙心意已决，又问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估计被问得烦了，博主说反正她国庆还要去趟稻城，带他一起也不是不行，别太掉链子就行。

　　就这样，两人结伴来了稻城，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误会。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温傲寒此刻坐在他面前。

　　“她不是我女朋友，真的。”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陈润笙心里空落落的。他放下筷子，直视着温傲寒的眼睛。
　　忽地，他笑起来，像自嘲：“哪有什么女朋友，我从小到大只交过一个女朋友，就是你，你不是最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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