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口吃少年 ...
-
原来这少年名为许青。
别的不谈，当许青说起“替天行道”这几个字时，口齿倒是十分流利，毫不磕巴。
周沛一眼看中了许青手中的长剑。
此剑看似平平无奇，剑刃上实有隐隐青光溢出。
许青站得高，他也一眼就瞧见了周沛。
大概是因周沛外貌英气，许青眼前一亮，以为看见了救星，他将长剑收入鞘中，只露出剑柄末端的一颗黄玉来：“哈哈！官官官署的人都来了……”
官署？
听见这俩字，赵无月拔腿就逃。
他踩上周沛的脚背，自以为身后站着官吏，脸色大变，急忙转身辩解：“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小的只是路过，这事与小的无关啊——阿圭，怎么是你？！”见到身后之人是周沛，赵无月脸上的惊恐更加一层。
“阿圭……原来你徒弟就是那个‘东市相斫（zhuó）黄阿圭，西市相斫黄阿圭’的阿圭？”店家王哥的脸色也变了，“赵无月，你怎么把他也喊来的？！”
周沛脾气差，名声不好，传言她不是在打人，就是在打人的路上。
不知是从谁口中编出了这样一句绕口令：“东市相斫黄阿圭，西市相斫黄阿圭。”
不说整个西北，至少壶州城内是人尽皆知了。
许青观察几人谈话的神色，指着周沛：“原来，你，你跟这群无耻之徒，是，是，是一伙儿的？！”
趁许青的注意力被众人分散，一个酒舍小厮拿着根麻绳，欲捆绑许青。
只听“唔”，“啊”两声，绳子还没碰到许青的脚，小厮就飞了出去。
小厮的脸上多了一个红巴掌，胸口多了一只泥脚印，他在地上来回翻滚，口中“哎哟”叫苦。
许青见在场无一人为他说话，气急道：“是，是你们先动，动动手的，休怪我不，不，不客气了！”
语毕，许青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如一只黑尾雨燕，行动轻快敏捷。他直冲酒舍众人而来，仅一拳一掌一脚，就打得几人脑袋起包，屁股开花，满地找牙。
下一个就是赵无月。
周沛当即箭步上前，一手抓住许青的拳头。
周沛不打他，双脚站桩，气沉丹田，腰带背，背带臂，臂至手，手一发劲，想将许青推开。
许青上身后仰，右脚后撤一步，反倒借着周沛的力拉扯她。
二人的身手，在这一推一拉之间便彼此分明了。
周沛不愿和许青纠缠，她随手抄起一只酒坛朝许青扔去。
酒坛连坛带酒，没有十斤也有八斤。
要是被砸中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许青一脚将酒坛踢开。
这一来一回两脚，眨眼间就将装满酒液的大缸踢至半空。
店家王哥看得呆了，他没见过会飞的酒坛，傻愣着不知道躲。许青眼见王哥即将被砸中，宝剑出鞘，利刃一挥，酒坛从中裂开，棕黄色的酒液如大雨倾倒而下，酒舍内顿时酒香四溢。
此举虽化解了王哥眼前的杀身之急，王哥与赵无月却被浇得满身是酒。
甜腻的酒液流进赵无月的眼睛和耳朵，他抹一把面上的黄酒，送进嘴中，依然睁不开眼，也听不清楚，只觉面前有风徐徐来。这阵疾风冲到他的面中，吹起他前额的落发，又突然止住了。
许青没有继续动手，反将宝剑插回鞘中，双手一背：“你现在看，看，看不见，我，我不同你打。”
店家王哥被四散的酒缸碎片割伤了手臂，他“啊哟啊哟”叫着爬着，躲到了高高的柜台之后。
王哥躲在柜台之后尖叫：“赵无月，都怪你出的馊主意！”
“这不怪我！谁知道他这么能打？”赵无月又嘀咕两句，“现在的后生，一个比一个深藏不露。”
他舔了一口手上的黄酒，边说着边往后退，试图偷偷溜走。
“站住，不许走！”许青大喊。
周沛拦住赵无月的去路：“你想干什么？”
赵无月以为周沛在对许青说话，也跟着帮腔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俩千万别冲动。
说罢，赵无月又拍拍周沛的肩膀：“好好打，别给你老子丢脸。”
周沛大骂：“啐！我说的是你！一把年纪了，为了几缸酒去坑蒙拐骗，真不嫌丢人！”
赵无月眯缝着眼，看清周沛的位置，讪讪一笑：“实在没办法，付不起酒钱了。”
周沛把手伸进怀兜里，拿出一个钱袋，准备掏钱付账：“没钱来找我啊……”
赵无月摁住钱袋，不让她掏钱，又附耳快语：“你有所不知，这酒涨价了……”
“多少？”
“原先六十钱一缸，现在……涨到一百五十钱一缸了。我才喝了两缸，就要我付三百钱。”
“什么？他们这是坐地起价啊，黑店！”周沛也跟着骂。
王哥听到周沛骂他，噘着嘴答道：“现在连年战乱，许多人连吃都吃不饱，我这有酒卖都不错了，你们还嫌贵嫌便宜的。”
为图省事，周沛直接将钱袋扔给王哥，付付酒钱还是够的。
这回轮到许青不乐意了：“你，你把钱，给，给他们作甚，这是，黑黑黑黑黑店！”
王哥生怕周沛反悔，赶紧把钱袋攥在手里：“我告诉你，现在你们不光得还我酒钱，还得赔我的酒缸、酒坛，还有医药费！你们还差我……一千钱！否则，我就上官署告你们去！”
王哥狮子大开口，赵无月也有些怒了，道：“老王，涨价我理解，但漫天要价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我们都认识多久了，看在你我交情的份儿上，便宜点儿！”
王哥从柜台后探出脑袋，道：“交情？你看看你们几个把我店砸的！”
一地黄酒，一地酒缸碎坛，一地哭爹喊娘的小厮。
“我只扔了个坛子，人是他打的。”周沛指着许青。
许青顿觉冤枉：“明明是他他他……他们先动动动的手！”
赵无月凑过去问许青：“顾不得那么多了，再不给钱他们就会报官！你身上有多少？”
许青捂着钱袋：“这是我的钱，不，不干你事！”
赵无月指着那一群人道：“但那些人确实是你打的。”
许青昂起脑袋，道：“吾乃游侠，教，教教训几个小人，难道，难道还要赔礼道歉不成？！”
“你是游侠？”赵无月眼珠子滴溜一转，“行侠仗义是游侠不错，但泼皮无赖也算是游侠？”
许青欲要拔剑：“你你你骂谁！”
“没有，我的意思是，许游侠这次伤人，于情于理都不用出钱。可这壶州酒舍地处城门口，来往人员众多……”赵无月回头一看，先前那个飞出去的空酒缸把不少百姓都招来看热闹，如今酒舍门口已围了一圈人了。
赵无月把许青拉到一旁，轻声道：“你看，这些个坊间百姓不知事情因果，只晓得看热闹。他们只见你打人逃走，一传十，十传百，传歪了，传坏了，你的名声不就脏了么？”
许青问：“那，那怎么办？”
赵无月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
许青捂紧钱袋：“一千千千千钱也太贵了！”
赵无月又转向王哥：“老王，此事不是因他一人而起的，你就看在我的份儿上，给他便宜点儿，便宜点儿。”
赵无月的脸上头发上还挂着浑浊的酒滴，不知是否因黄酒刺眼，他说话时挤眉弄眼的。
王哥从柜台后爬出来，手上比个八：“那就八百钱，不能再便宜了！”
赵无月又去鼓动许青：“许游侠，现在只用八百钱啊！”
许青沉默不语。
赵无月再道：“八百钱也不是小数啦……许游侠是外乡人吧，我见你身手不凡，这次来壶州可是要往西屏关口去？”
许青点点头：“对。我想，想想想参军，当将军，去打打打，打猃奴，报效朝廷！”
“哎哟！许游侠立志做将军啊，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大志，实在令人佩服！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赵无月拱拱手，“想不到今日能在酒舍遇见许游侠这般有凌云之志的少年，我是壶州赵无月，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此番结识许游侠，也是我赵无月命中之幸事。这样，这八百钱我替你出！”
说着，赵无月用手肘捅捅周沛。
周沛摊手：“没钱了。刚才那个钱袋里头是我俩最后的几百钱！”
赵无月挠头：“怪了，上月不是刚发了月例……”
周沛抱胸：“我俩一个月才拿多少，全被你拿去买酒了。”
“哦，我给忘了。”赵无月有些为难，他转头问王哥，“老王，你看我俩认识这么久了，要不这笔账先赊着，等下个月我发……”
“别别别别，住口。我已经便宜二百钱了，你还要赊账，不行！今天你们不把这钱付清了，我就上官署告你们去！”
“告就告吧，这钱你告官署了我也拿不出来。许游侠你走吧，这里有我呢！”赵无月对许青说道。
许青愣了片刻：“我，我走了，你们怎怎怎么办？”
赵无月笑笑：“我赵无月也不是第一次去官署了，他们奈何不了我。许游侠，你快走。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前程大好，切莫因区区八百钱而脏了你的名声！”
赵无月都这样说了，周沛也不好再拦他，便走到一侧，给许青让出一条路。
许青攥紧剑鞘，快步离开，一脚跨出门外，一脚仍停在门槛之后：“不，不行，不能这样。人是我我我打的，要抓就抓我，不不能让你们替替替我被抓！”
赵无月催促他：“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的名声要紧，我一身老皮了，被打两下也不会死人的，你快走，快走！”
“不行！”许青甩开赵无月的胳膊，大步走回酒舍，“你说的，能能能用钱解解解决的事，都不是大大大大，大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钱，我给！”
许青伸手去取钱袋，赵无月冲上去，与他争夺一番。
但赵无月不敌许青，很快就被许青推到一旁。
许青将钱袋拍在王哥面前，道：“我我，我从来怀城县来，路途遥远，一一一一路上吃喝用度花了不不……不少，如如如如今，身上的钱就剩，剩，剩剩这些了。”
王哥只看了一眼，有些嫌弃：“就这点……恐怕连一百钱都不到。”
许青道：“余下的钱钱……钱，等我凑凑凑凑凑到了，我会补，补给你的。”
王哥道：“空口承诺？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拍拍屁股回老家了，我找谁哭去？”
许青涨红了脸，拍胸脯打包票：“吾乃游侠，替天行道，敢敢敢以名声担保，绝不食言！”
赵无月伸过脑袋：“老王，我给他做担保！”
“你自己都是个穷鬼赖子，还敢做担保？”王哥想了想，对许青说道，“不行，你得押些东西在这，省得你反悔跑了。”
许青摸摸头，头上不过一块灰扑扑的包头巾。
他又摸摸身上的短打和下身的裤褶，从他窘迫的神情中便可看出，他的身上除了泥垢沙尘，别无他物。
这一身打扮太过朴素，若非许青的相貌清秀，说其腰上那柄青光宝剑是赃物都有人信。
赵无月不耐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总不能让许游侠把宝剑押你这吧？那可是人家贴身的家伙什！”
赵无月这一番话倒提醒了许青，后者立刻取下腰间佩戴的宝剑，握在手中小心摩挲：“此剑名为生榕，乃乃乃……乃我许氏家传之宝，价值千千千千金。”
“真是把好剑。”赵无月重复道，“既然是传家宝，用来抵押不合适。”
许青下定决心，把宝剑递给王哥：“不怕，这这这么多人在，也算算算是有有个见证。此剑先押押你这吧。待我日后挣得了八……八八八百钱，再来把它赎赎赎赎赎回去。”
作者有话说第61章 口吃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