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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清明大雨 ...

  •   周沛的记性不差,一夜时间,三十六计她已倒背如流。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拿刀刮去墙上的字。

      突然,木门被砰砰砰地砸响。
      周沛刚想上前应门,忽然意识到她已被马苑驱逐,不能现身,只好把赵无月摇醒,再翻出窗子躲在屋外。

      她刚落地,半只脚已陷进泥地中,身上衣裳也被雨点打湿。
      原来外面一直在下雨。

      赵无月的屋后已不养马了,空余一个大大的马厩。侏儒李子正把能一捆捆的草料往马厩里搬。
      他被周沛骇了一跳,还好雨声大,盖过了他的惊叫。
      周沛道:“别叫!是我。”
      李子抚抚胸膛:“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贼人呢。你不是被赶出马苑了,怎么从赵无月屋里跳出来……”

      周沛还没想好如何作答,只听赵无月屋内传来“咵嚓”一声巨响。她立刻警觉,冲回窗边,挑开一条小缝往里看。

      赵无月的木门被人踹掉了。

      马苑中火气最大的,除了苑丞牛勇没有别人了。

      牛勇扬声恶骂:“赵无月,你个鳖下的东西!还睡还睡,等你死了有的是时间睡,起来!”
      “怎么了?”赵无月惺忪着一双睡眼。
      牛勇把赵无月揪下炕,扔到屋外的泥地上。
      赵无月在地上滚了三圈,满身满面都是泥。

      周沛气得跳起,正准备绕到屋前去揍牛勇,又被李子拉住衣摆:“别去,你早就不是监长了,不让进来的。万一被苑丞看到,你就是擅闯马苑,要遭军棍打的!”
      李子说得在理。
      周沛担心赵无月受伤,道:“打就打,十几二十下而已,我捱得住!”
      李子忙劝道:“你捱得住,赵无月捱不住啊!你现在出去会连累赵无月的。再说了,苑丞就是说话狠,不会动手的。你放心。”
      周沛只好忍着。

      牛勇叉着腰:“我问你,你腰痛不痛啊?”
      赵无月龇牙咧嘴,在泥地上打着滚:“痛啊!”
      “痛,你也知道痛。你明知昨夜会下雨,为何不报?赵无月,赵朔,雨下这么大,全马苑的草料都被水给淋湿了!你自己看!”牛勇指着赵无月身后,后者跟着他的视线看去,马仆、马监,个个着单衣赤脚,争着往马厩中抢搬草料。不远处还有一摞堆得足有半人高的草料,一下搬不走,几人只好将自己的被褥盖在草料上,连苑令都把牛皮、羊毡拿出来盖草,以暂避雨水。

      原来昨晚的雨一夜未停,除了周沛醒着,所有人都在睡梦中不知此事。
      而周沛又沉浸于三十六计中,根本没意识到下雨的事。

      在西北,农人是盼雨的,但在马苑不是。
      草料进水,极易腐烂。失了草料,罪过极重!

      周沛再也不顾是否会被人看到,跟着马仆们抢搬草料。

      奔跑的人群中,忽有一人认住了她:“黄好好,你竟敢擅闯马苑!”
      周沛回头去看,是吴义这个家伙。
      周沛忙着往草料上盖布,没去理他。
      吴义将她的手拉住,在雨中大喊:“快来人啊!这有贼人擅闯马苑,欲盗草料!”

      于马仆而言,草料之安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绷在极点,一听吴义喊“偷盗草料”四字,立刻有人围了过来。
      其中便有赵无月和牛勇。

      赵无月质问周沛:“你怎么在这?!”
      周沛道:“我是见天空落雨,担心草料受潮,前来盖草的。”
      吴义道:“这人偷盗草料,被我抓个正着!”
      周沛反问:“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偷了?”
      吴义瞪着一双眼:“这两只眼睛!”
      周沛道:“我看你是彻底瞎了,改天找五步蛇求副药吧!”
      牛勇看看赵无月,立刻明白周沛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了,便问:“吴监长,你说黄好好偷草料,有何证据?”
      吴义道:“当然有!她都被赶出马苑了,还跑回来,就是见不得马苑好,存心与马苑作对!”

      周沛冷笑:“我要是存心与马苑作对,就不会冒雨回来盖草!应该像你一样,下雨的时候不去抢搬草料,反在这无中生有,空口造谣,害这一大帮人都陪着你干淋雨!我看你不光眼瞎耳聋,还头蠢心黑!”

      吴义被她怼得说不上话来。

      牛勇上下打量周沛一番,见她也是上下湿透满身泥泞,只“哼”了一声,不再追究,让周沛同马仆一起抢搬草料。
      多一个人手也是好的。
      毕竟,战马没草吃,马仆没命留。

      一直到正午,也不见有雨停之势。

      壶州地处西北,史上也鲜有如此大的雨。
      再这样下去,城外的壶沽湖都要被灌满了。

      马苑的走道遍布坑洼,被褥、牛皮和羊毡没抗多久,也都里外湿透了。雨水汇成细细的涓流,越来越急,越来越大,甚至倒灌进赵无月的烂土屋里。

      草料都搬完了,赵无月和周沛也没处去,只好坐在炕上等着雨停。

      赵无月环顾土屋,问她:“我见你今日骂吴义,倒是现学现用。你把墙上的字都刮了,是都记下了?”
      “倒背如流。”
      “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问问你,三十六计中,排位第一的计策是?”
      “示假隐真。”周沛胸有成竹地回答。
      赵无月摇摇头,手上突然变出一根细长的竹条:“手。”
      周沛惊叫:“这你就打?我没说错!”
      赵无月重复着:“手,快点。”

      周沛回想赵无月写在墙上的字,进门右手边,破窗旁,“机不可设,设则不中”的下方分明写着:第一计,示假隐真。
      有,且仅有这一条。

      周沛有些怒了:“你就是找借口打我。你先说,我哪里错了?!”
      赵无月道:“打完再说。”
      周沛同赵无月讨价还价:“说完再打。”
      “打完再说!”
      “说完再打!”

      “好好好好,说完打。”赵无月终于妥协,“我再问你啊,三十六计最后一计是什么?”
      周沛道:“走为上。”
      赵无月问:“那你以为,‘示假隐真’与‘走为上’,哪个该处第一?”
      周沛答:“依文字所写,自然是‘示假隐真’处第一个。可你这样问——必然想说‘走为上’该处第一。”

      赵无月笑笑:“脑袋倒是灵光的。两军在战场上相遇,彼此都想要战胜对方。我问你,若你是将领,该如何战胜敌军呢?”
      周沛想了想,答:“当然是带比对方多得多得多的兵。”
      “那该是活着的兵,还是死了的兵呢?”
      “明知故问,死人如何打仗!自然该是活着的兵。”
      “不错,想要战胜敌人,首要之事是活着。若是兵死了将死了,输赢一事自然也无关紧要了。由此可见,输赢与死生有关。输了不一定会死,可若是想赢,就必须得活着。如果遭遇强敌,敌不过,打不赢,你该如何做?”

      周沛想了想,试探着回答:“走为上?”

      “哈哈哈哈,不错!若是遭遇强敌,千万别傻站着等人家来砍你,走为上策,保命要紧。”赵无月问,“现在你再看,你以为这三十六计中排第一的计策该是—”
      “走为上。”周沛肯定地说。

      赵无月不夸不判,态度模糊,只是笑笑:“我按照先后顺序将计策排列写下,并不代表三十六条计谋中有主次之别或高下之分。自右往左看,是以六条胜战计为先,六条败战计为末。如此,‘示假隐真’自然为第一计策。但若是从左向右,以败战计为先,胜战计为末,则‘走为上’为第一。”所以,当我问你排位第一的计策,你该把‘走为上’与‘示假隐真’都说出来。

      周沛还是不服:“那你问得就不对。再说,自古都是从右往左看的,哪有从左往右读的规矩?”

      赵无月道:“不是左右之别,而是一首一尾,一胜一败。胜败就如阴阳,败于胜之内,不在胜之对。胜战固然人人向往,可往往也会因无法把握转瞬即逝的战机而沦为下风。胜败乃兵家常事,败无可惧,凡遇战必留有后路。只要留有性命,以退为进,万事便皆有回旋之余地。所以,将败战计置于首位来看,说‘走为上’是三十六计排位第一的计策也未尝不可——手。”

      “你写的,你说了算。”周沛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将手递过去。
      赵无月毫不留情,哈一口竹条,狠狠地打在周沛手心。

      啪!

      “啊!”周沛大叫一声,缩回手,“打这么重?!我以为你只是走个过场!”
      赵无月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更不可作儿戏也!不打得重些,你怎么记得牢。”
      周沛搓着发烫的手心:“之前非让我喊你‘老子’,现在又打得这么狠。我看,你根本不是为了试我教我,你就是在公报私仇!”
      赵无月道:“不打得重些不长记性,为师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啐!哪有你这样做先生的?带我淋雨,挨饿,住破屋,还经常一人吃独食!”周沛说着说着,嗓音中竟还带了几分哭腔,“我以前的先生不光不打我,还给我饴糖吃呢!”
      赵无月道:“我不信,世上就没有不打学生手心的先生。”
      周沛冷哼一声,吸吸鼻子,抱着膝盖看向窗外:“不信拉倒,你就继续做你的恶先生罢!”

      大雨稀里哗啦地下着。

      周沛也哭得稀里哗啦。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在草原那四年,她的身上没少挨独鹿王的鞭子,也少遭旁人的冷眼,那四年,她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在东国,在壶州,她被张三的刀砍伤,被官署的官杖责打,她也没哭过。
      现在,她跟赵无月在马苑待了四个月,不过挨了一板子,心里却直犯委屈。

      周沛质问自己,跟赵无月混久了,怎么她比起以前还不如了?

      “生气了?”赵无月道,“不至于吧,我才打了一下呢。”
      “那你把竹条给我,我来打你一下试试!”
      “撒泼打滚,只会耍赖,像个未教化的人。自古只有先生打学生,就没有学生打先生的!”赵无月嘀咕着,见周沛满脸带泪,又软下语气哄着她,“又皱眉头,好好好好,不打了,以后都不打了。”
      周沛立刻转过脑袋:“光许诺没用,必须得有行动佐证。”
      赵无月将竹条拦腰折断,扔到窗外去:“这下总行了吧?”
      周沛破涕为笑:“行了。”
      赵无月叹口气:“唉,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这般胡闹,受不了苦,以后还怎么成大事?”
      周沛吐个舌头:“成大事者的苦,也得分该受的和不该受的,先生打学生手心,本就是不该受的苦。你总不想被我当成恶先生记一辈子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清明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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